刘据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好好端详了卫巡一阵,笑眯眯地道:“父皇,当真可以让卫巡进宫来陪儿臣么?”
刘彻失笑,轻轻抚摸小太子的脑袋:“那朕的太子可要勤快些,不能输的啊。”
“陛下……抬爱了。”顿时卫巡又吃了一吓,差点把筷子上夹的菜掉下来,幸好昭雪眼疾手快帮他接住,放进他的碗里。
这个小动作自然被周围几个大人都收入眼底,昭雪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单纯模样,继续低头闷声吃饭。
这个当然是受到赵破奴和朵利珎之间互动的启发,不过昭雪倒觉得这种下意识的爱护不一定是爱情专属,只要是真的心有对方、心爱对方,就会做出这种下意识的保护行为来。
两个男人又微微喝了些酒,刘彻的视线又转到了昭雪的身上,微微笑道:“不知卫小姐而今年岁几何了?”
怎么又问到了她身上,昭雪暗暗叫苦,又怕自己开口说错话,“回陛下,她于冬月刚刚及笄。”皇帝问话不可不答,卫青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
刘彻笑了笑:“卫青啊,这岁月过得当真是快,你们卫家已有女长成,朕的长子也成了半大的少年,朕与你却渐渐老咯。”
卫子夫连忙道:“陛下您怎么会老?孩子们确实像迎风便长似的,小孩子们的活力是自然的……”
“子夫你又在打岔。”刘彻淡淡道。卫子夫心里一惊,连忙拜倒:“陛下……陛下恕罪,子夫只是有感而发……”
“陛下的话当真太过深奥了。”卫青垂头道,“毕竟,臣的亲生子也不过五六岁,正是闹腾不安生的年纪,臣还在尽力管束着,决不让这些小胡闹影响他人。”
皇帝的注意力似乎已经转移到了他这个女儿的身上?为什么会有很微妙的感觉,卫青心头微微震动了。
而他的身边,昭雪还在低头默默地吃饭。
这样的情况下,她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吧。
“朕倒是听闻,雪儿和去病很是意气相投啊。”刘彻又悠悠地甩出了这么一句话。他夹了一片牛肉进碗,有些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卫青心头震动,但表面上仍然竭力平静:“回陛下,雪儿……她喜好听去病那些征战的故事,对于去病那样年纪轻轻便能上战场的男儿非常崇拜,他们二人走得近,臣认为并不意外。”
卫青刚刚那番话也是斟酌之后才说的,他只把孩子们的交情限制在孩子们身上,不能表示出自己的情绪。
刘彻慢慢将牛肉嚼完,忽然伸手一指对面的卫巡:“平舆侯少年封侯,不也是年少英雄么,何必舍近求远?”
而刘彻没有说完的是,若是崇拜英雄,自己家中的父亲便已经是一位英雄,何必舍近求远?
昭雪顿时有些按捺不住,皇帝这样话中有话的问句,实在是太让她感到难受了。“启禀陛下。”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不正常的颤抖,而其余人都将视线移到了她的身上。
吸了口气,昭雪微微垂下视线,尽量声音平和地道:“陛下,正是因为巡儿也同臣女一样崇拜着骠骑将军,这样他才会小小年纪便追随着去了战场。”
昭雪忽然的一开口,卫青本身并不意外。以她的性格,是绝对无法坐视霍去病和卫巡的名誉被这样玩弄于股掌之间的。
可是,皇帝想等的也是这一刻吧?
刘彻凝视了昭雪片刻,举起了自己的杯子,对着昭雪遥遥一举:“如此家教和志向,无怪小小年纪便有此眼光和建树;为此,当浮一大白。”
这是要……和她对饮?昭雪一时间有些呆呆的,直到旁边的宫女为她奉上酒杯,她犹豫地看了卫青一眼,卫青默默颔首示意她喝一些。
闻起来,酒气比她曾经喝过的米酒要更为浓厚醇香,毕竟是皇家所用,昭雪只能举起酒杯,却不与皇帝对视,恭敬地说了一句“谢陛下隆恩”,便以袖子掩着脸,仰脖将一杯酒喝了下去。
喝酒这事么,早喝完早超生,那些一杯酒在那小口小口地抿,只能是特有的忧伤和缅怀情绪作祟时所有。
喝酒,便是要痛快一些。
放下酒杯,接过卫巡递来的手绢拭了拭嘴角残酒,昭雪将酒杯递还给身后的宫女,又向着皇帝一拱手。
“额……”卫子夫顿时看得有些呆住,虽然宫中女眷偶尔也会应皇帝的要求陪他小酌一二,但她还从没见过哪个女子喝酒是这样的爽快,简直与男人无异。而且,难道卫青在家中会教这个女儿喝酒么?
只见昭雪脸上面不改色,谢过恩之后依旧捧着碗自己默默地吃着,根本不像刚刚一杯酒灌下肚的样子——或许是因为卫子夫的潜意识里认为,女子都是酒量小的一类人吧。
“卫青,你这个女儿还真是不得了啊。”皇帝微笑着赞道。卫青心中的恐惧更甚,但也只能垂头道:“臣替小女谢过陛下谬赞。”
“朕这可不是谬赞,”刘彻以手支着下巴,看着卫青,硬朗的脸上似乎带着些微醺的意思,“朕看你这女儿,在气势上根本不会输给男儿啊。若是她……呵呵,还是卫青有福。”
为什么昭雪感觉她能够猜到皇帝那欲言又止的一番话?“若是她能上战场,一定……”
哈哈,原来皇帝其实也是一个有些开明的人么?
要不是古代男女之妨太严,要不是不能改变历史,她卫昭雪也想光明正大地和霍去病一起扫荡河西,一起征讨伊稚斜啊。
不过,作为女孩子,碰上生理期问题的话……真是最大的难题。
这一场晚宴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卫巡紧跟在卫青身后,昭雪又落后他们一步,三人从椒房殿内步出,向着各自的车驾走去。
“但愿以后,这样的宴会少一点。”回到车里,昭雪由衷地道。卫青看着她,眉眼间是满满的后怕和心疼:“刚刚怎么说喝酒就喝了,还那么快地猛灌下去,你真是……”说着叹了口气。
还好她并没有醉,难道,他这个女儿是天生的酒量好么?
昭雪笑了笑:“老爹不用担心,我好得很呢,那么一小杯酒又算得了什么。”这具身体虽然依然怕冷并且很孱弱,但出人意料的酒量好,这点在曾经她和雷放一起喝酒时就有体会。
所以,她才敢那么毫不犹豫地对着皇帝举起她的杯子,痛快地干了下去。
卫青将她娇小的身体轻轻拉到身边,昭雪便将头靠上他的肩膀,马车的颠簸让她的上下眼皮开始了打架,“老爹,我睡一会儿啊……到家了叫我……”她喃喃了一句,干脆闭上了眼睛。
好像有一种错觉……她,似乎越来越像霍去病了。这是卫青的想法。也不知今日这番问话,皇帝究竟听出了多少背后的事情;而皇帝又对他们之间的事情知道了多少?
想起那一男一女两个淮南剑客,卫青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对于他们……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当卫巡踏上了进宫的马车,雷放正静静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轻轻擦拭手中的承影剑。
许久没有这样畅快地饮血了,他似乎能听到承影剑传来的咆哮和渴望。或许,应该在那时候将宗励斩于剑下。
“雷放……”房门外面响起了云苓的声音,雷放轻轻吐出一口气:“抱歉,我现在不想和你讨论白天的事。”
“额……”云苓也不敢强攻进去,毕竟他只是个手无寸铁不懂武功的医师,而屋里男人的实力,他今天已经在猎场上见识到了。
不仅仅是剑术,还有那浑身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
虽然,他很快就将那种气息掩盖收敛妥当,但那一瞬间,云苓简直有一种错觉,他觉得雷放曾经有过想法将这片猎场上的知情人全部屠杀殆尽。
呐雷放,你应该是这样的想法吧。云苓默默地离开了雷放的房间,沿着走廊拖着步子往前走。
雷放将剑合上,或许他应该考虑一下颛孙诩的提议了,不然,像宗励那种丧心病狂的家伙们会前仆后继地前来,若是针对他还不要紧,但要是对无辜的人下手,那实在是……
比如卫昭雪和卫巡?头脑里突然冒出了这两个名字,雷放顿时脸色阴沉下来,不,他才不会承认。尤其那个女人,有时候他真的想,她还是早早死掉为好,不然他还要继续履行着曾经答应别人的话。
这并不算什么愉快的事情和记忆,雷放倒是笃信着这一点。
云苓磨磨蹭蹭地在院子里溜达,忽然眼角瞥到那匆匆忙忙闯进来的人,顿时有些惊讶,还是连忙地迎了上去:“骠骑将军……”
“雷放呢。”霍去病只冷冷吐出这三个字。
云苓愕然,看到霍去病的表情,简直就是满满地写上了“来者不善”四个字,不禁嗫嚅道:“他……他在他自己的房间里。”
“他的房间在哪?”骠骑将军的声音分外严厉了。
云苓颤抖着抬起手指了指方向:“正对榕树的那间房门……”
霍去病二话不说,快步朝着那间房走去,云苓心里错愕,但现在卫巡又还没有回来府里,他就相当于半个主人,必须要有主见。
霍去病究竟想做些什么?
门外逼近的杀气让雷放微微一愣,下意识地一把抓起承影剑,迅速退守到门后。
听到门外的拔剑声,剑身与吞口处的摩擦着,忽然一道令人窒息的剑气扑面而来,雷放匆忙中一个闪避,门已经被一剑劈开。
站在门口的,正是满脸怒气的霍去病。
“想不到你还在这里。”霍去病的声音带着十足的讽刺意味,“鹰击司马大人,平舆侯府的这份护卫工作,你做得可好?”
雷放忍住了下意识拔剑的动作,垂头道:“请骠骑将军恕罪……”
“恕罪?要我恕你的什么罪?”霍去病握着剑柄的手没有丝毫地松懈,冷冷地盯着站在他面前的男人。
摆明了是来闹事么,雷放盘算着到底要不要和霍去病干这一架。霍去病冷笑:“我倒是知道,你的剑术继承自雷被,当年的他是‘淮南第一剑客’,现在的你,应该是新的‘第一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