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夫君是她的天,孩子就是她的地。
如今,她的天塌了、地陷了,她就像是无根的浮萍、孤独的游魂,没有了方向、没有了依靠,整日以泪洗面。
报仇的执念是她活到现在的唯一动力。
可悬赏挂了那么久都无人接,好不容易有人接了,却是一个疯子。
这让张夫人彻底绝望,她决定去找她的夫君和孩子。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檐流进这早已没有一丝温度的房间,张夫人艰难的将白绫挂在房梁上,就在她一只脚刚刚踏上凳子,房外忽然传来急切的喊声,声音中带着兴奋、激动。
“夫人,夫人,好消息,好消息,老爷和少爷的仇报了,仇报了。”
咣当一声。
凳子倒了,张夫人无力的瘫坐在地上,消瘦的脸庞留下喜悦的眼泪。
片刻,张夫人猛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打开房门,一边向外走去,一边说道:“快备车,快点。”
当张夫人赶到衙门,衙门中已是坐满了人。知县大人坐在中间,那些跟她一起发出悬赏的员外、富商们坐在下端,在这些员外、富商的最顶端,还有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年大大咧咧的坐在那里,再其前方的地方,有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摆在那,在这夜晚,在烛光的衬托下,看起来好不吓人。
不过张夫人如今一点也不害怕,大仇得报的她此时十分的喜悦,见此情景,哪里还不明白那个少年就是她的恩公。
当即连最基本的礼节都顾不上,直接来到少年面前,啪嗒一声,跪下:“小妇人多谢恩公。”
话罢,咚咚咚的连连磕头。
正在游神的林亦被张夫人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起身侧让,同时忙将张夫人扶起,就在林亦搭在张夫人手腕那一刹那,林亦神情一动。
见恩公不受,张夫人哪里肯起,口中更是直呼:“恩公万万不可,夫君小儿大仇得报,全以仰仗恩公,小妇人理当如此。”
林亦刚欲说话,陈员外这是在一旁说道:“张夫人还是快快起来,此事还有待商讨,切莫情急。”
张夫人闻言大感诧异,很是不明白陈员外何出此言。
早在张夫人之前赶来的其他员外、富商当即将自己之前听到的言论告知张夫人。
莫不成这只是一场闹剧?
难以接受事实的张夫人呆愣当场,磕得通红的额头与那苍白而又憔悴的脸庞在烛光下格外分明。
陈员外见情况有些不对,连忙问道:“张夫人莫要绝望,此番请张夫人前来,就是要您府上那个见过仙人的仆人来验证真伪,不知张夫人可有带来?”
本就心神俱疲的张夫人忽闻大仇得报还未来得及高兴又被告知事情可能是假的,这让张夫人哪里还有心情去听陈员外讲什么。陈员外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而命人前去张府将那随从寻来。
林亦这时来到张夫人身旁,扶着张夫人要其坐下,同时说道:“张夫人,切莫胡思乱想,也切莫听他等胡言乱语,张员外与令郎大仇已报,张夫人可以宽心……人死不能复生,张夫人理当保重身体,切莫动了胎气。”
前面一番话,众人都没有任何异议,只有陈员外听到林亦叫张夫人不要听他们胡言乱语时面露讥讽。而当林亦最后一句落下时,众人纷纷变色,张夫人更是羞愤不已,苍白的脸庞都被气的通红,就连耳根子都红了。
随即,连忙挣脱林亦的手,不悦的回道:“公子切莫胡言乱语。”
本就因前事对林亦印象不怎么好的众人,这时对林亦印象更差,纷纷不悦的瞪着林亦,张夫人为人他们自是知晓,怎能胡言乱语败坏他人名声。
早就看林亦不爽的张员外更是出言喝道:“小子休得胡言。”
林亦却是老神在在的说道:“小子是否胡说,众人稍后便知。”
话罢,林亦又对张夫人说道:“还请张夫人仔细想想,您是否已有两三月未来月信。”
林亦虽说的隐晦,张夫人哪能不知林亦所说为何,当即又是小脸一红,紧接着又是一愣,因为林亦说对了,她的确已有三月未曾来过,她曾也以为是怀孕了,但由于并没有其他反应,所以她还道是自己身体出了问题。如今听林亦这么一说,又看着林亦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心中不由的想到,难道真的如同眼前这位少年所说的那样。
略微迟疑,张夫人问道:“公子如何得知?难道公子懂得医术?”
“略知一二。”林亦谦虚的回答道。
十几年的寻仙,林亦学会的哪里只是杀人技,还有一手绝好的医术,这说起来也不得不说林亦运气很好。
当年林依夕病重,林亦四处求医无果,心生绝望之际,他们遇到一个云游四方的神医,在神医的救助下,林依夕这才得以痊愈,为了防止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林亦求那神医教他医术,神医也大方,当即就同意下来。如此,林亦才能在刚才扶张夫人起来的时候,察觉到张夫人已有身孕。
“张夫人,死者已矣,切莫过渡哀伤,保重胎儿才是重中之重。”
张夫人躬身拜谢,若不是林亦告诉她已有身孕,恐怕等这事了去,她定然是去寻她的夫君和儿子,所以林亦此番言论,等于救了腹中胎儿的性命,更是救了张家的希望,也免了她成为张家的罪人。
因此,张夫人在心中暗自决定,等下就算林亦冒领悬赏,她也要保住林亦性命。
其他的员外、富商还有知县见此对林亦也开始有了改观,暗叹着此子不错,同时也纷纷在心中决定,等下不管如何,也要保住这少年性命。
虽然林亦此番举动让众人对其改观不少,但也看出一个事实,那就是包括张夫人在内皆不相信林亦杀的是仙人,都认为林亦是来冒领悬赏。
林亦自然不知道众人所想,见到张夫人身上死意尽去,当即也是放心下来。
就在这时,那名见过仙人的随从来了,陈员外当先站了起来,张夫人也立即站了起来,其他众人也纷纷站了起来,场间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那个随从哪里见过这等仗势,当即吓了跪了下来,畏畏缩缩的对着众人一一行礼。
早就按耐不住的陈员外连忙叫道:“快点过来,看看这个是不是你之前见过的仙人。”
随从闻言连忙畏畏缩缩的来到那颗人头前,仔细辨认。
饶是早已知晓事情经过的随从在见到那颗人头之时,还是忍不住倒吸冷气,连连后退,随后恐惧的看着那个笑起来如同孩子一样的少年。心中想到,这究竟是何等人也,竟然连仙人都能杀掉。
陈员外又问:“是不是?”
“是,是,这就是那个……那个仙人。”随从颤颤惊惊的说道。
众人闻言纷纷难以置信的看向林亦,尽管他们实在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但事实就在眼前容不得他们不承认。
那高高在上、法力无边的仙人竟真的被这个看似十分普通,笑如孩童的邻家少年杀死!
当下无一不对林亦啧啧称奇。
张夫人更是在一旁喜极而泣。
唯有陈员外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再三问着,不是他不愿意相信,实则是相信的后果让他难以接受。
那随从面对陈员外的连连逼问,最后只好以性命担保,陈员外这才作罢,瘫坐在椅子上,不再发一言。神情更是如同吃了苍蝇一般,很是难看。
不过此时也无人去关注陈员外,纷纷围在林亦身旁,赞美之词毫不吝啬砸在林亦身上,说的最多的便是“恩公真乃少年英雄。”
赞美过后,众人又纷纷向林亦道歉,为之前的态度道歉。
林亦对此非常大度的揭过,但对有一人,林亦并不会就此放过。
只见林亦越过众人来到陈员外身前,十分得意的看着陈员外,也不说话。
面若死灰的陈员外看着那张得意洋洋的小脸,真的很想用脚踩上去,但他不敢,毕竟眼前这位可是连仙人都能杀掉。
喉咙艰难的蠕动少许,陈员外终究还是拉不下脸面对林亦求饶,沉默片刻,陈员外起身,便要履行之前的话。
众人中除了刚来的张夫人有些疑惑外,其余的都知道陈员外与林亦之间的事情,想开口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林亦将陈员外拦住。
陈员外大惑的看向林亦。
林亦笑道:“陈员外不用当真,之前只是小子跟陈员外开的玩笑,不过陈员外若是觉得过意不去,大可以帮小子一个忙,就算抵过了。”
能不下跪磕头,那自然是极好,别说一个忙,就算是一百个陈员外都肯答应,当即说道:“还请恩公明言,小老儿定当全力为之。”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之前跟那仙人战斗,受了点内伤,急需一味药草疗伤,还望陈员外能帮忙寻找。”
实际上林亦什么时候受过伤,他要陈员外帮忙寻找的是那修炼《神魔炼体术》第九层所需的药物,赤灵墨。
这个药材,他找了三年都没有找到。本来他并不急切寻找,但与那个仙人战斗后尝到了《神魔炼体术》真正的厉害之处,这才急切起来。
所以才会有之前赌约一说,为的就是现在。
众人闻言林亦受了内伤,心中这才释然,毕竟之前他们所见林亦身上无一丝伤痕,实在是让他们太过惊骇,能杀掉仙人就算了,还不受伤,这简直就不是人啊。
“那么请问恩公需要何种药材?”
“赤灵墨,最好三天之内找到,就送到衙门,到时候我来取就好了。毕竟距离问心仙院收徒只剩四天了,我需要一天时间赶路。”林亦故作思索的将心中早已想好的话说了出来。
众人也在这时纷纷表态,会尽力帮助林亦寻找,同时又是对林亦好一阵称赞,大约都是林亦以凡人之躯就能将仙人杀死之类的话语。
与众人一阵寒暄之后,林亦便怀揣着赏银心满意足的离开了衙门。
这时天已大亮,街道上也渐渐热闹起来。
走在人群中,心情大好的林亦忍不住哼起歌来。哼着哼着,林亦又从怀中拿出一个十分普通的袋子,仔细观摩着。
这是仙人的袋子,是林亦在那个仙人身上发现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打不开,但林亦相信这里面一定有好东西。
毕竟仙人的东西,还能有差了。
接着林亦没有立即回客栈,而是先去买了一身衣服换上,他可不想浑身是血的让林依夕担心,同时也给林依夕买了几身衣服和一个精致的发簪。
做完这一切,林亦回到客栈。回房之前,林亦先是叫小二将店内的好酒好菜统统送到房内后,林亦这才笑嘻嘻的上楼。
刚欲推门而入,笑如孩童的林亦忽然神情骤变,脸色冷峻如谜。
当真应了那句,笑如孩童,冷如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