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谢玖最初出现的时候,像是一个闯入者。
闯入了他安安稳稳快快乐乐的世界,闯入了他因为等待的太久、已经平静如水的心。他一开始就知道,她和水银有关。他不知道水银到底想做的是什么,但他有预感,这一切早晚都会来的。他知道,水银把谢玖带到他身边,不是为了一个单纯的婚姻。但他不想去知道背后的一切,她要什么,他就给她什么。带着这样的心情,和这个没心没肺,有些乐观和古怪的过了头的女孩儿相处了这么久。他从来没有为谢玖打开那一扇进入他真正内心的大门,他不在乎。他惯着她,对她温柔,不过是本性使然。他插科打诨游戏人间,也从不曾想过,自己要进入她的世界。
直到这一刻。
他想接近她、进入她所在的那个世界。
到底是她吸引了他,还是她所在的这个世界吸引了他,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或者是,她吸引他让他进而关注她所在的世界,而这个世界,也让他更想接近她。一切就像是一个奇妙的循环,而无论过程是什么,结果都是一样的。
打定了主意,他笑了,对着正在怒目相视的樱锁,晃了晃手中的酒盏。
元声和谢玖一直住在九度山,倒有些身处桃花源中而不知世事了。直到元修一道圣旨到了九度山外,两个人才知道原来这些天外面风云变幻,发生了大事。
沄国地大物博,地域上包罗万象,既有一望无际的肥沃平原,也有重峦险峻的高山峻岭,境内有绛水汾水两条大河,都离沄国的都城殇州琼城很近,托舒适的地理环境之福,人民在此地安居乐业。可是前不久,绛水发了次百年不遇的洪涝,这一下来的莫名,水差点就淹到琼城,灾情很严重,一时间,百姓死伤无数、流离失所。
流民这么多,元修的意思,自然是立刻赈灾,并放流民入琼城。谁知道,官员选的不利,赈灾的银子没送到,先把流民的愤怒情绪激起来了。到这时,元修再提出想放流民入琼城以示安抚的政策,不但不可行,且举朝反对。
事情就像是一个恶性循环,灾情还未解决,有有心之人带头,流民们集体造起反来。这一下琼城离得太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差点儿就没守住。目前流民军越聚越多,已经对琼城呈了包围之势,幸好琼城兵力还算充足,城墙守备条件也够硬,一时之间也攻不下来。两方呈僵持之势的同时,流民军仍在聚集,城里则是在等各地的援军赶到。
这意外的消息让元声好半天没缓过神儿来,也是,从他出生起,沄朝就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样子,元修又是个勤政爱民的明君,他放了一百个心,做他的闲散自在王爷。谁想到,老天非得弄出来这么一场乱子。他看着圣旨,有一半时间都在怀疑这是不是个假消息。
要不是知道元修虽然和自己一样喜欢恶作剧,但从未在军国大事上开过半点儿玩笑,他真会去找人鉴定一下圣旨上面的大印是真是假。
狐晚倒是一下子乐了起来,笑了一阵后,道出了其中的“真实”缘由:“早听说东海帝君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看上了绛水女仙,被人家拒绝后相思成疾一病不起……人家不答应就不答应呗,东海帝君闹这一出,难不成是抢亲了?不行,我得赶紧去天界听听最新的八卦消息。”
说着,真的拍拍屁股站起来,准备出发。
元声无语,水灾死了多少黎民百姓,多少人无家可归,流民造反,沄朝国势都危在旦夕,感情这路大神关心的问题,居然只有最新的八卦?
而这些神仙之间的小打小闹,居然造成了民间如此深重的灾难,实在让人心惊肉跳。
“哎呀,绛水女仙紫颜我认识啊!”樱锁插话道,“不是吧,难道被染柒那小子抢走了?可我听说……”她顿了一下,“染柒那小子……不是个……”
“哦?”这是谢玖的经典型发言。
樱锁倒是很满意她专心聆听的态度,继续道:“染柒那小子追着咱师父跑的那些日子,你还记得吧雨末?”
“别提了……”狐晚忽然多此一举的捂住脸。
“哎哎,我怎么不知道。”谢玖反应激烈,“什么时候的事啊!”
“那时候小十九你还没上山。”樱锁越说越眉飞色舞,“染柒那个断袖年纪也不小了,一直没成婚,把他老爹东海帝君急的四处给他找神仙相亲,按说这小子条件不错,人长的好又是个富二代,也没啥不好的传闻,各路女仙都跃跃欲试蠢蠢欲动,结果相亲无数次,无论多美地位多高的女仙,都被这家伙拒绝了……”她眼睛一眨,凑过来,故作神秘,“你猜,是为了什么?”
“哎……”
没等谢玖回答,樱锁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反正就是这么找到了咱师父。东海帝君觉得孩子这年纪大了吧,再不成婚不就剩下了嘛,决定放宽标准放低要求……于是,他把目标放在了我们这些学徒神仙上。”
“那怎么找上师父了呢?”谢玖不解。
“你听我继续说啊……”樱锁道,“东海帝君的意思嘛,是让染柒来咱九度山‘体验生活’,打着这个名义和修仙弟子们朝夕相处一下,看能不能在革命感情之下有个看对眼儿的,就正好可以带回家去好好培养了。结果……”说到这里,她故意顿了一下,肩上的细骨伞转的飞快,神采飞扬,“九度山上的女弟子他一个也没看上,看上了咱师父!哈哈。”
“唔……”那边,狐晚疑似发出了一声悲鸣。
元声正准备同情他一下,这些天来两个人混的还不错,所谓臭味相投便称知己,大概就是他俩这个样子了。想到被一个男人追的这么紧,这件事肯定是狐晚惨痛的回忆。
结果谢玖走上前,一把掰开狐晚捂着脸的双手:“师父,别笑了。”
元声差点儿栽倒,可不是,狐晚一双狐狸眼笑的连缝儿都快没了,银色的漂亮尾巴摇摆的十分自在,哪有一点儿难过的样子,分明是很幸灾乐祸。
狐晚叹了口气,忍住笑:“又提起为师的光辉岁月了……哎,小染柒倒也不是爱上我了,只不过是多亏了我的指点,让他发现自己原来是个断袖的事实罢了。”
“怎么说?”元声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吐槽这一众师徒的价值观了。他一直被沄国的朝臣认为“不太正常”,现在看来,分明是“没有不太正常,只有更不太正常”啊。他自己实在是太正常了。
“这还怎么说?”狐晚斜了元声一眼,“他本来是什么样的人就是什么样的人,他老爹硬想把他扭回来让他去做自己不是的人,弄得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了,我也没做什么,就是稍稍点化了他一下,让他恍然大悟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罢了。”
这个句子好绕……元声黑线的想,我要是东海帝君,绝对带人来水淹你九度山!你这不是误人子弟是啥啊,好好的一个正直青年,就这么被你毁了,你这才是强扭的瓜不甜!
他回头看了一下谢玖,准备从她那里得到一点儿支持。结果发现谢玖听的非常专心,不止专心,还老神在在的点了点头。
好吧……也许想错的人是他……
“那现在这个染柒抢走了降水仙子……”谢玖若有所思,“师父,你失恋了呐。被人家抛弃了……”
元声和狐晚都是一愣,接着,狐晚笑开了怀,眼睛完成了小月牙,探过身来要捏谢玖的脸:“小十九,这个观点很有趣哟。”
元声扯了一把谢玖,把她拽到自己身后,躲开狐晚不怀好意的一双手。
“我可不管这个染柒是不是什么断袖,但他抢了绛水女仙,却为祸民间,难道也没个神仙出来管一下的吗?”
“这个嘛……”狐晚想了想,“倒不是不能管,只是这件事不好管。小染柒好不容易看上了个姑娘,他老爹估计已经乐上了天,这会儿你去泼这盆冷水,肯定会得罪东海帝君。龙族虽然本性温良,但你不要小看了龙族的战斗力啊。何况四海本一家,西海、南海、北海也必然会支持东海帝君,这件事不是大家不想管,而是不能管。人间的百年于我们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况且那些恩怨本就是人自己惹出来的祸事,我们并没有插手的必要。”
元声一愣,他倒没有因为狐晚的“撇清”而生气,狐晚说的对,事不关己,他没有必要去管,何况是可能惹出更多麻烦的事情。再说了,水灾虽是源头,但现在琼城的情形,已经不是退了水就能解决的了。流民已经反了,一切都没有回头路了,除了一战估计也没有什么其他办法……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治水,而是退兵。
“阿玖。”他轻轻一声,仿佛呢喃,忽然回首,看定谢玖,“他不管,你呢?”
不出所料,谢玖立刻一拍胸脯保证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兄弟嘛,当然要有难同当啊。”
元声微微一笑,虽然她的思路挺奇怪,但他知道,她一定会帮他的。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他知道,就是知道。呵呵。
“再说啦。”谢玖显而易见没想太多,大大咧咧的继续道,“元修人那么好,送了我那么多好吃的,他出事,我当然要帮啦。”
元声瞥她一眼,在心里笑了。然后,他面上挂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好整以暇的望向狐晚,狐晚捂着额头,无奈:“好吧……既然小十九……哎,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