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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长夏

翌日清晨,晨光明亮,有鸟雀啁啾。林宅静悄悄的,这屋宇大得吓人,不知有多少转角。

陆青顶着两个黑眼圈下得楼来。

早餐很丰盛,西式有热牛奶配三明治,中餐有十锦粥配凉海草。

还是只有林为止一个人坐在主位上,翻着晨报,东西一点也没动。

“早,陆青。”男人起身,替她拉开椅子,微微一笑,眼角细纹拖延,眼神很暖,“昨晚没睡好吗?”

林为止仍然是一整套黑色西装,手工精细,一看便知出自意式裁缝之手。这人衣领雪白挺括,扣子从第一个起,直扣到最末尾。

就连在家里,这人也未曾放松过一刻。

他真正严谨自矜。

纵然室内空调调节得十分阴凉,但大夏天里,陆青一看到为止先生,便觉得热。

陆青不动声色,“早,为止。”

林为止伸手过去,触她眼睫,目光里充满怜惜,“还是个小孩子,认床。”

他的指间散发着淡淡的薄荷气息。

这人只抽ESSE这个牌子的香烟,而这香烟最大的特色就是那股若有似无的薄荷味。

陆青怔怔看牢男人,恍惚间似看到英年沉壁。

林为止坐回主位,一脸从容,“家父另有专人服侍。陆青,你只管放宽心,自在些。我不知道你早上喜欢吃什么,索性都一起备了。”

男人微笑,两潭眼波,暖意融融。

陆青道谢:“您太客气了,随意便好。”

少年接过十锦粥,捏着一根银勺慢慢搅拌。

男人温言:“慢点吃,小心烫。”

值此安适气氛,突然间异声四起,只听二楼砰砰声不绝于耳,佯着盛怒的叫嚣——

“滚!”

“我说不吃就不吃!”

“还有完没完!”

“扶风!”林为止霍然起身,报纸揉作一团,男人蹬蹬奔上楼。

陆青还是慢吞吞地搅着稀粥。

这一刻起,她的一双耳朵和两只眼睛,都只是摆设用的。

半晌,林为止下楼,站在大客厅里,一脸倦意,招手唤来连生,“连生,吩咐厨房煮碗清粥,端给少爷。”

连生似永恒一袭白衣配黑色衫裤,再标致不过。

男人声音里的笑意止都止不住,“还是先生有办法。少爷那倔脾气,从昨晚便饿着肚子,心疼死人。”

林为止支着额际,作无奈状,“你就着惯着吧,扶风是你看着长大的,他小时候,还赖你要床头故事听,什么倔性子,还不是你由着他来。”

连生微笑不语。

他为林家服务了许多年,他的少年和青春,都付于这座巨宅。

这人又轻轻欠身道:“是,等等我亲自端上楼。”

林为止再一次坐在餐桌主位前。支着胳膊肘儿,男人揉揉眉心,声音里充满疲倦:“你看,这个家,陆青,吵到你了。”

陆青取来湿帕,印印唇角,这才抬眼,眼睛里波光粼粼,温言道:“先生,是您操心了。”

林为止凝望她,这人今天穿套白衬衫黑西裤,私立贵族学校的校服做工一向精良,而以陆青那衣服架子似的身段,要饭的衣裳都能穿出款式来。男人觉得,面前的少年,似有天生的清气,像剑,如寒光照影。

下意识地,男人摸摸面皮,无端端地惆怅起来,往常不觉得老,四十整的年龄,正是成熟知性时。

林为止默默低下头。

等他再抬起头来,已是一脸端方矜持,“我去公司了。”

男人取来黑色公文包,在门口顿了顿,唤来连生:“连生,安排车子送陆青上课去。”

他背影这样寂寥。

一辆黑色大房车停在校园门口,太过耸动,陆青走到哪里,旁人的眼光便跟到哪里。

有相熟同学非常艳慕地问:“陆青陆青,落日坡林家是你什么人?”

“林家,城中望族啊。”

往常陆青都是搭公交回市区寓所,偶尔几次,沉壁得空才驱车接送她。

她不觉得有什么。

陆青保持缄默。

整整一个月,陆青早出晚归,忙着中学联考,连跟林为止都说不上几句话,更遑论别人了。

七月初,陆青在考室门口,隔着重重人影,捕捉到某一个人。

是她?是她。大波浪卷发,一身黑衣,那人双生互叠,做母亲的叮咛女儿:“好好考,别紧张,妈妈等着。”

原来,她也是有爱的,只不过不多,容得下自身女儿而已。

那是舅母,几年过去,表姐与陆青一般大。

舅母送表姐考试,殷殷期盼。她老了,胸部下垂,有赘肉。

陆青诧异,她这样的女子,怎生老得快?

犹记得那刻下情境,这人吊着眉毛细细声:“脏了地,谁去拖?”

考完试,陆青在门口不经意间挡住表姐。舅母在远处同旁人聊天,挎着皮包,言笑宴宴。

表姐一脸秀气,学生制服,白袜子,一派少女清纯。

“喂,你让让。”

陆青回过头来。

表姐愣了愣,很有些困惑,甚至是困扰的,“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你是谁?”

陆青微笑,是是是,怎么没见过,幼年她们俩同住一个屋檐下,虽然只得一两晚,但陆青终生难忘。

“陆青!”表姐惊叫,三三两两的人看过来,少年这才讪讪地捂嘴不语。

表姐一脸震惊,上上下下瞧着陆青,“天天天!”少年手足无措了,不知是高兴过头还是惊讶过头,语无伦次,“妈妈在那里……不不不,你怎么可能见她……你要干什么?”

末了,轻轻一句“你要干什么”,轻轻击垮陆青的心防。

她以为这多年前被遗弃的表妹过来耀武扬威了。

显然,陆青活得比她们任何一个都要好。

“这些年来,爸爸赌马球,又炒股,赔得多,越要赌,越赔得多,家里现在车子悉数变现,保姆都雇不起了。”少年竟然学会叹息,“日前,我逛商场,瞅见一条珍珠项链,可是现在就连一条项链,我也买不起,昔日……”

昔日舅舅排场多大,出入三部车子。

难怪舅母老得快,女人原本就经不起生活的磨损。

这日夜晚,陆青经过琴房,合拢的门扉底下,流泻出一片轻缓而忧伤的琴音。

琴音就像是人的话语。

他是忧伤的。

陆青踯躅片刻,到底还是挨下内心的好奇,走了。

她在林为止的书房里等候良久,一盏台灯亮着。

灯光昏黄,笼出一团淡淡的光晕。她头发上闪烁着细碎金光。

林为止踏足书房,看到的便是少年伏案大睡的画面。

奇特的,男人竟从心底深处涌上一股温馨。林为止蒙住眼睫,好一阵鼻酸。

多少年了,谁,有谁为林为止此人,等过一次门呢?

男人的修长大手抚摸少年的头发,并不言语,安静极了,自有一种温柔无声无息自眼底泄下。

陆青醒觉,揉揉双眼,喃喃道:“你回来了,先生。”

“嗯。”林为止轻轻应一声,不敢太逾越,故而转身去翻书橱。

“考完了?”他问。

“考完了。”陆青答。

陆青又趋身近前,似是斟酌着什么,语声极轻:“为止先生,您,可否帮我忙。”

书房里一阵私语,夜深人静。

几天后,白日昼长,午后阳光至烈。

还是这间书房,丝绒幔子遮住一半窗户。

隔着几尺距离,陆青坐在紫檀圈椅里,看牢舅舅。

林家人尤好紫檀。家什俱是檀木,触手光滑,隐有厚重底蕴。

市侩的中年男人套身簇新深色西装,拘在大张皮沙发里,一脸忐忑。虽然室内开着空调,但男人的额前,还是渗着细汗。

他不是热的,他是紧张的。

居然有这等好事,平白掉下一笔钱,男人做梦都在笑。

“……是你要见我吗?”

一瞬间,男人疑似生出错觉,看到少年的陆铮活血生肉地立在面前。

男人又迟疑道:“你是谁……”

微笑的陆铮,沉默的陆铮。

陆青不答反问:“你,脱鞋了吗?”

耳旁犹自响起舅母的声音,穿过时光隧道,越过红尘空间,就这样地,落了下来:脏了地,谁去拖?

以昔年那轻蔑一眼,陆青还赠予他。

舅舅郝颜。

男人手里捏着一张巨额即现支票,临走前,驻足门口,没有回头,或者说不敢回头,轻轻问:“你是谁,为什么帮我……”

他不认得她了。

或者说,他不敢认她。

陆青微微一笑,“人予我一分,我报他三分。”

昔年几宿觉,几顿饭,她千倍百倍奉还,至此两清了。

林为止自内室缓缓踱出来,带一种洞犀人性的锐利目光,轻轻叹道:“你又是何必,陆青,叫他难堪,你也未必好受。事隔多年,他已忘了你,他们已经忘怀。”

陆青惆怅。

少年默然不语。

她没有睡好,眼底带着青色阴影,眼睛里闪着棱光。

陆青独坐一旁,依稀间仿佛回到父亲的葬礼上,小小的肩膀瑟缩着,两手空空。

囡囡,囡囡。

陆青捧住脸,再无抬头的力气。

暑假,陆青报名绘画班。

这日暴雨,陆青淋得像一只落汤鸡,提着凉鞋,赤足走进大厅。

那巨大屏风后一阵窸窸窣窣,有人在喘息。

陆青迟疑,原地踯躅。客厅空无一人,静得发慌,只听廊外雨声大作,噼里啪啦。

屏风后,两条纠缠的人影,少年朗朗笑语:“这雨下得真大,下雨天,留客天。”

“英治,一起晚饭否?我让连叔备些好的。”少女的声音格外动听,缱绻温柔甜美。

“再看看吧。”少年回答得漫不经心。

陆青拎着凉鞋,蹑手蹑脚,慢慢绕过屏风。

本来,她想当作什么也没有听见。

本来,她想当作什么也没有看见。

然而,屏风后却有人出声:“谁?”

声如金石相击,仍然是动听的,但却没有一丝温度,褪去了所有的缱绻温柔甜美。

少女探出头来,赫,陆青眨眨眼,又眨眨眼,这是她住进林家以来,第一次见到十七八岁的林切月。

因为林切月并不常在大宅露面,她出入另有专车接送。

林切月套身白衬衫百褶裙,露出两条羚羊般的长腿,一头长黑直头发用一根皂白丝缎束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天色阴霾,客厅幽微之中,伊一张雪白面孔散发出玉石般清冷的光泽,不知怎的,纵使林切月通身只有黑白两色,可是却偏偏给人一种再艳丽不过的感觉。

她浓眉大眼,长睫毛,一双大眼睛黑眼球比一般人都来得大,凝神专注盯着你时,仿佛有种穿透力,可以穿透你的心脏。

林切月“呵”了声,微微蹙眉,“你……”

“陆青?”

林切月抿抿嘴,这声“陆青”她还放在心底,还未出声,是谁叫的?

霍英治顶着一头湿漉漉的葳蕤黑发,清隽俊秀的面庞上,目露困惑,少年轻轻道:“陆青,你怎的在这里?”

他套件湿嗒嗒的白衬衫,敞着领,露出一大片雪白胸膛,一只手还抓着白毛巾不放。

林切月扯过毛巾,一把罩住英治头脸,好一阵蹂躏,凶道:“不许看她,霍英治。”

霍英治反手扯掉毛巾,不怒反笑,“公主殿下,你发什么疯!”

少年又掉过头,钉看佳人,明亮的眼波里,分明流露出止也止不住的心焦,迭声道:“陆青陆青,你别误会,我只是在换衣服。”

林切月嗤嗤一笑,拦腰抱住英治,贴他发鬓,眼波流转间,俱是风情,轻轻启口,白牙森森,“是啊,我们只是在换衣服。”

霍英治气急败坏,连连推搡,愠道:“林切月!”

林切月悻悻罢手,这时支着下腭斜斜一眼过去,竟有种折人锋锐,“陛下,说,我漂亮,还是她漂亮?”

像大多数的文人相轻一样,美女永不承认自己不如另外一个美女。

这世间女子,但凡恋爱中,都有一种无法言喻甚至可以说是莫名其妙的第六感,偏偏却灵验得很。

林切月第一眼看到陆青,便突生敌意。

少女全身的毛都竖起来,一脸警醒。

陆青立在原地,是这样沉默,却有种无声胜有声。

霍英治见她湿漉漉的头发全身笼在一种水气中,格外温润,入目也格外赏心悦目,这时闻言,皱眉轻轻道:“你别胡闹,切月。”

切月把臂,微微一笑,赫,简直满室生辉,这人真真丽色无双。少女带一丝傲慢声道:“陆青,承你指教了。”

切月一挑霍英治下巴,调笑道:“英治,这可是你头一遭对我凶啊。”她又蓦然一顿,面沉如水,带种异色清冷,“英治,别跟我说,你认得这位娇客!”

霍英治蹙眉,“认得又如何,都是同一个学校的。”

霍英治又朝陆青颔首,微笑温声:“陆青,快换衣服去。”

陆青也微笑温声:“霍学长,失陪。”

陆青又朝林切月欠欠身,“失陪。”

切月一抬下巴,洋洋道:“叫我大小姐。”

“大小姐,失陪。”陆青很温顺。

陆青站在数阶楼梯上,裹足不前。

楼下,林切月懒懒倦倦道:“我便是赶你又如何,陛下,本小姐不留你吃晚饭了……”

楼上,二楼长廊上,一扇门扉洞开,数本教科书刷刷抛出来,那是琴室。

琴室里,少年异常清冽的怒斥声:“滚!”

“你眼睛往哪里看!”

“丑八怪,我不要你教!”

年轻女子抖然拔高的尖叫:“你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我受够了,不教也罢,本人这就请辞去!”

砰!

门扉重重甩上,年轻家教一双细高根鞋踩得又快又急,也不怕扭伤脚,经过陆青身旁,犹带三分怒气,“请让开!”

陆青侧侧身。

连管家从琴室里追出来,“密斯陈,密斯陈。”

见是陆青,连某人摊摊手,作无奈状,“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十个了。”

男人细洁面孔秀长眼睛,一脸郁色,自嘲道:“少爷气人的本事,又高一筹。”

连生目露怜色,一径喃喃:“一到下雨天,少爷的腿就痛得不得了,脾气更是暴躁,难为陈小姐了。”

也许关心则乱,似乎一扯上那位扶风少爷,这位连管家便不复淡定,相当难得。

陆青摸摸鼻子,基于同居者的义务,不前去探探,似乎说不过去。

陆青小小声:“连管家,我去看看王子殿下可好?”

陆青扭开蔷薇门把,推开大橡木房门,步入琴室。

这间琴室足有两百平方,除了几株植物外,完全都是白色。

房间的一整面墙都是落地窗,晴天的时候,必定铺满阳光。今趟阴天,同书房一色的丝绒幔子遮了一半窗户。灯光打在室内中央,象牙白三角钢琴前,那人独坐一旁,白衣黑裤,光看背影,都有种扑面而来的冷清气息。

似是听到脚步声,少年并没有回头,声音分外清冽,似笔锋沙沙作响:“连叔,让我静一静。”

他也不待来者回应,双手搭在琴键上,便径自按下来。

轰——

如果陆青懂音乐,此刻一听便知,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如果陆青懂得听音乐,便知这人弹得委实不错,因为挟带着一股怒气,连琴音都像是跳跃的,像是要活过来似的。

可是,陆青虽然不懂音乐,之前也没有接触过音乐,但陆青有一双倾听的耳朵。

少年席地而坐,柚木地板光滑可鉴,陆青摊开手脚,在巨大轰鸣的琴声里,仿佛回到沉壁还在时的市区寓所,那是她最为幸福快乐无忧的日子,沉壁,我至为想念你。

陆青把手掌搭在面额上,轻轻的鼻息,她睡着了。

她是被人踢醒的。

这人居高临下,一脸铁青,“喂,醒醒。”

陆青睁眼,睁不大眼睛。柔和灯光打下来,头顶这人像是被金丝勾勒,重彩般泛着光晕。

陆青慢慢直起身,坐了起来,定睛一看,昏眩。面前这人眉目浓丽到极致,女孩儿里也是难得,五官虽不算顶顶精致,但看在眼里,只觉得恰到好处,那一种好,竟是生生契到人心坎里去了。

他轮廓竟无乃父的一丝清癯,反而浓丽无双,咦,他像谁,真叫人料想他母亲该是何等秀容。

林切月艳丽如国色牡丹,林扶风浓丽如绚烂晚霞。

陆青心里喝彩,林家人个个出色。

真是奇怪,他笑比不笑更显薄淡,两道眼神像是在冰水里浸过,掠你一眼,犹带寒意,“你,出去。”

这人似极好白绸,穿件白色丝绸衬衫配旧香云黑衫裤,每一分每一寸都突显出他骨架的纤细。

他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苍白。

一看他眼睛,陆青顿觉熟悉,他与乃父一样,所有心事均在一双眼睛里。

可是,真是动人。

陆青眼珠子粘在林扶风身上,眨也不眨。

真的,陆青这生再也没有见过比扶风此人更精致的人物了。她见他白衬衫没有结领带,露出纤细的锁骨,皮肤尤其要细洁,像带着几分瓷器般易碎的美。

陆青赞道:“我听你琴声好听极了,忍不住做了个美梦。”

梦到沉壁未曾离开过,驻足原地,照旧接送她上下学,寒冬里,小陆青裹着沉壁的围巾,眄目微笑,“我很开心,我很好。”

微光中,陆青的脸容忽然散发着温柔的光辉。

林扶风看得一怔。

怔了又怔,少年又恶声恶气道:“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陆青暗惊,这等单薄人儿,如何拥有一副火爆脾气,便是凶起来,也好看得很。

面上却一丝声色也不露,陆青微微一笑,欠一欠身,“我是陆青,初次见面,殿下,请多指教。”

殿下?

这是什么诡异的称呼……

林扶风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似是不擅与人交谈,或者说,不擅与人应对,凶道:“滚啦你!”

陆青还是微笑,很有些无赖的架势。

她还是头一遭见到,有人明明是只大白兔,却偏偏要套身灰狼皮。

“看什么看,闭上你的狗眼!”林扶风胸膛一起一伏,青着脸,喊道:“连叔,连叔——”

连生匆匆进来,迭声道:“少爷少爷,怎么了?”

林扶风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这时恢复先前的矜冷之色,淡淡道:“连叔,请这位陆小姐出去。”

陆青并不生气,神情也是清清淡淡的,这时点点头,“殿下,谢谢你的琴声。”

她随连叔一前一后踱出门,很有些意兴阑珊。陆青忖道:“连管家,王子殿下,嗯,似乎怕生啊。”

长长回廊之下,壁角射灯开着,洒下桔黄光晕。

连管家失笑,“也不是。你不走开,少爷是不会动一动的。”

男人又略带苍恻,轻轻道:“他的腿……”

陆青“咦”了声,疑道:“我看他站得好好的。”

连生淡笑不语。

一大一小且走且停。

连生驻足顿了顿,似是在斟酌着什么,很有些爱怜味道:“陆青,你别放在心上,少爷其实不是故意要凶人的,少爷幼时曾因相貌太过女气而被误认是女生,因之少爷很不喜欢别人拿眼定定看他,可是他啊,又偏偏生得漂亮,谁见了不细细瞧来着,所以啊……”

尾音拖得老长老长,中年男人一脸悠然,身姿挺拔修长似一杆竹。

看他一脸匡护之色,陆青抿抿嘴,细细声:“连管家,你待殿下真正好。”

连生似是想到了什么,蓦地敛了色,垂着眼睫,再也不做声了。

陆青走在前头,回廊尽头处,有一扇厚重门扉,终日紧闭。这些时日以来,陆青经过时,未曾看它开启过。

少年也曾好奇过,里面究竟有什么?

今日,这长夏的暴雨天,注定是不平静的。

陆青看到一双鞋。

她经过时,下意识地掀眸一望,赫,门扉竟然露了一条缝儿。

她一睇之下,震惊驻足。

不会错,陆青定定睛,该夜那一双厚重的木屐,此刻正静静摆在玄关处。

陆青屏息,瞠目,神使鬼差一般,少年上前一步,凑到门缝,门内一种潮湿阴凉的霉味扑面而来。陆青正要推推门,一只萼骨亭亭的手从旁伸过来,明明温和得很,却是坚定极了。

连生一把拨掉陆青的手,挡在跟前,秀长眼睛上长睫毛扑撒下来,过滤掉他的目光。可是该一刹,陆青分明觉察到跟前这人眼底寒砭入骨的冷意,“陆小姐,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好奇心杀死猫。”

陆青激灵灵地颤了颤,垂下一颗黑压压的头颅,噤声不语。

她看到门扉被连管家紧紧合上,“咔嚓”一声,门把转了转。

少年抬头一看,入目便是连管家淡定自然的神情,缓缓轻声道:“请,陆小姐,楼下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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