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言把尽量把身子往下压,但他还是不满意,我有些急了,说:“我只能做这样了。”王崇文在我脑袋上轻轻打了一下,说:“你怎么这么笨啊,你脑子里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就想着你现在躺在床上就可以。”
我把他的这句话仔细的想了想,还别说,这招还真管用。我想象自己正在床上睡觉,想着想着,竟然还真升起一股睡意来。王崇文开心的对我一笑,轻声说:“就这样,记住不要说话。”然后双手在我脸上胡乱的搓了几下,把我脸上搓的有一种发烧的火辣感。
做完这一切,他才探出头冲外面喊:“我们在这里呢,弟弟好像生病了。”我父亲和继母听到他的回答后,打着手电筒立刻跑了过来。走到山洞口,第一个说话的是继母,她尖声对我们喊道:“你们两个兔崽子,死在这里啊,可把老娘急死了!”
说着抬手就要打王崇文,王崇文一下子又缩进了山洞。我的父亲把手电筒照向我,见我满脸通红便伸手在我脸上摸了一下,然后扭头对继母说:“这孩子在发烧,咱们先回去再说。”然后把我抱起来,向山下走去。
王崇文低头跟在后面,他的妈妈一路对他骂骂咧咧的。老实说,在父亲抱起我的那一刻,我的内心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仿佛沐浴在春风里。尤其是父亲喘气时的呼吸声,让我想起了死去了的老黄在讲故事给我听。
回到家中以后,父亲轻轻的把我放在床上,叮嘱继母看着我,然后便匆匆出门。这期间,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假装睡觉,耳边响着全是继母责骂我们的声音,“两个小畜生,整天给老娘惹是生非,下次再这样死在山里我也不会去找。”同时,我还听见王崇文吃饭时弄出来的声响。
时间不大,父亲推门进屋,走到我跟前轻声叫了我几声,我慢慢睁开眼睛,看见父亲正端着茶杯和药,关切的对我说:“把药吃了,吃完药就会好的。”我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他手心的药,摇了摇头。
父亲见状便坐了下来,又说:“乖,把药吃了,不然要打针的。”我不知道该不该吃药,偷偷的瞄了一眼坐在不远处吃饭的王崇文,他把头埋在碗里,双手飞快的往嘴里扒饭,在看了一眼在他身边站着的继母,当我的目光刚和她对视时,我连忙顺从的结果父亲手中的药,咕咚咕咚一口气把药吞了下去。
父亲的脸上这才露出满意的微笑,让我躺下去。过了一会儿,他才和继母回到自己的房间。感冒药很快就发挥了让人昏昏欲睡的功效,我忘记了饥渴,一会儿就满头大汗的陷入沉睡之中,王崇文等父母离开后再我耳边对我说了很长时间的话,我都听的不是很清楚,恍惚中好像听见他在“咯咯”的偷笑,“你还真会假装,没病装的和有病一样。”
睡到半夜我被饿醒,摸索着把灯打开,王崇文正穿着裤衩四方八面的躺在床上,我从床上爬起来正准备去厨房找点吃的东西,双脚刚碰到地面,就感觉好像碰到什么东西了,低头一看,原来是我的铝饭盒,拿起来打开,里面是饭菜,还冒着热气。一定是王崇文给我弄来的,我端着饭盒边吃边看着我的哥哥。
第二天早上起床,父亲出海前还特地来看我,见我体温回复正常了才放心的出门,对于昨天的事情,没有责怪我们一句。早饭吃完,我和王崇文背着书包向学校走去。路上他笑嘻嘻的对我说:“以后咱们再闯祸了,你一定要听我的,不然就要挨打,知道不?”我一脸崇拜的点点头,开心的跟在他身后。
这是这些年来,我第一次闯祸了而没有被父亲责骂,也是王崇文第一次向我施展他那灵活的头脑。王崇文海扁了程亮一次以后,学校里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就连我的好朋友王志,也没有人敢惹他,因为大家都知道我们俩是好朋友。
我不用再可怜兮兮的在下课时间,躲在教室的角落,或者操场的边缘傻乎乎的看着他们玩扔沙包的游戏。昔日跟随程亮的同学们,大部分都围着我和王志玩耍,有的在放学回家的时候,还主动提出帮我们背书包,就连玩扔沙包的时候,我无意把他们中的一个鼻子给砸出血了,他也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很不在乎的用和泥土一样脏的衣服擦干净,继续和我们嬉闹玩耍。
一时之间,整个世界都对我温顺了,这种现象在王崇文出现之前,是我想都不敢想的。这舒坦无比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王崇文再次随着他母亲的改嫁,离开了他生活才几年的家才结束。
我永远记得王崇文离开时那天的情景,那是一个细雨飘扬的秋天早晨,他的母亲找来一拖拉机车和几个帮手,把家里能装的东西全部都装上车。当时我并不知道她要把我抛弃,那个时候我上小学五年级,离父亲出事不足一个月时间。
在他们离开的前一个晚上,上中学的王崇文还激动的向我兜售我们接下来的去向,他说:“咱们很快就要去城里住了,那里的路都是水泥做的,房子高的我望不见楼顶,而且还有很多汽车呢。”
“有大货车吗?”我兴奋的问他。
王崇文用同样的语调回答我,“当然有,大货车算个屁,还有很长很长的火车呢,就在咱们的新家隔壁。”
这个晚上我们俩聊了很久他才睡着,而我却无法入睡,满脑子里想着的就是城里的样子,知道天快亮了我才疲惫不堪的睡着。天亮以后我被拖拉机的声音吵醒,睁开眼一看,王崇文不见了,我赶紧出去找他,把整个屋子找遍也没有看见他。
“妈,哥哥哪里去了?”我光着脚问正在忙着收拾东西的继母,她斜视着瞄了我一眼,什么话都不说,又继续低头收拾东西。我又问了几遍,她还是不理会我,好像没有听见一样。几个我不认识的人,把我家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抬上车,我对他们说:“这是我家里的东西,你们不能拿走。”可没有一个人回答我,仿佛我不存在。
我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抬东西,东西都装上车以后,我的继母,那个漂亮的女人走到我的房间,把王崇文的东西装进包里,然后走了出去。我跟在她身后问她去哪里,她没有回答我,我又问王崇文去哪里了,她还是不回答我,自顾自地爬上拖拉机,然后甜甜的对司机说:“老刘,咱们走吧。”
我这个时候才明白她要把我抛弃,一股恐惧无助感瞬间将我包围,我慌忙地跑到拖拉机跟前向上爬,但被一个男人给推了下来,他恶狠狠的对我说:“去去去……”
我哭喊着继续往上爬,“我也要去。”
但马上又被那个男人推了下来,“去你娘的,你去做什么?”
拖拉机的烟囱冒出滚滚浓烟,吼叫着向村口开去,将我的哭喊掩埋。我如同一只掉队了的鸭子,光着脚在细雨中追赶拖拉机。我的继母坐在车上挪了挪身子,把脸扭过去不看我,在她挪动身体的时候,我看见她那肥硕的屁股下面正垫着我的布鞋。
拖拉机最终还是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站在村口看着逐渐消失的拖拉机,忧伤无助的站在细雨中哭泣,站累了就坐在泥泞中,那一天的情景我终身难忘,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无助的滋味,是那么的恐惧和折磨人,宛如陷入泥潭中被千万只蚂蚁啃咬。
我木然的坐在地上,迎着秋天的细雨,细雨像迷雾一样将我包围,我看不见前路,也望不清楚后路。过了很久,才发觉身边有人,抬头一看,是王志和他的父亲,他父亲打着雨伞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把我领到他家里。从那天开始,我过上了吃百家饭的流浪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