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霜疑惑,正打算瞧瞧是怎么回事,被婉良猛地拉住。
婉良侧耳听着车外马前的动静,摸出腰间许久未见光的策尘,悄上前一步,挡住辞霜。
听了几句侍卫的呵斥,却没听到有人应声,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有苍老沙哑的声音带着颤抖,有气无力:“大人们行行好,救救我这小孙子吧。”
婉良听得话,忙趴到门缝上往外瞧,只看见雪地上蜷缩着两个枯瘦的身形,一大一小。
想了想,婉良微微一推门,却又马上被外面的侍卫给挡了回去:“姑娘不可大意。”
婉良低声应道:“无妨,我看看。”
侍卫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开了门。
四周一打量,婉良略放心了些。两个侍卫举着刀戒备,想是方才声音的来源。
跪在地上的老人听见声音,抬起头。
婉良看了看,一双眼浑浊不堪,面容青黑,枯皮瘦骨,有濒死之像。
一边跪着的小孩儿也不过五六岁的年纪,见大人抬了头,也悄悄抬眼看了婉良一眼,怔住了,无神的眼里忽然就亮起了光,叫着:“神仙姐姐!”
小孩儿的面色倒比老人好些,只是听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
婉良皱皱眉,跳下车:“李大哥。”
姓李的侍卫听见婉良唤他,也跳下车,上前几步:“姑娘吩咐。”
“你去搜个身,我进去拿些衣物。”
老人身上不过几层麻布,略略一裹,孩子身上虽有件棉袄,却也是跟那几层麻布的厚度差不多。侍卫里外搜查一番,没见着什么可疑的东西,才冲着抱着衣物的婉良略一点头。
婉良见状,将两身棉衣给了两人,瞧着两人穿好,才抬袖拂去一旁石头上的雪坐了下来。
辞霜在后面看着,刚想出声拦着,瞧见婉良已经开始给小孩儿把脉,便噤了声。
把完脉,婉良又伸手在孩子肚子上轻轻按了几处,想了会儿,起了身,对着老人道:“孩子没什么,您的意思我也知道了。只是我们这一行人也有难处,实在不能带着这他。”
老人听得话,一惊,又猛地跪倒在地,再抬头,脸上已是湿了一片。
“我自知没几日了,若是没我这小孙儿牵挂着,我早就咽气了,何苦留在这人间受罪,”说着,冻得发僵的脸上隐隐露出决绝之意,两侧的侍卫有所察觉,拎着刀的手一紧。老人接着道:“姑娘仁心,莫怪老朽。”话音落,起身便朝着刀撞去。侍卫早有防备,拿刀背一挡,两臂一绕,正将老人挟住。
老人寻死不成又被制住,双腿一软便坐倒在地,嚎啕着哭起来。
寒风凛冽,裹着悲凉沙哑的哭声,漫天的雪压下来,落在两人身上。瞧着规规矩矩跪在雪地里的孩子,几个人鼻尖都忍不住一酸。
略一思量,婉良蹲身捏了捏那小孩儿的脸,勉强一笑,问道:“你能告诉我你是从哪儿来吗?”
小孩儿睁着懵懂的眼,想了想,道:“家在东北边。”
婉良点点头,原来是有家的。
小孩儿忽又出声道:“爹娘不要我了。还有那个姐姐,爹娘也不要了。”
说着,又抬头仔细看看婉良,道:“神仙姐姐,我见过你。”
观镇近来的日子不好过。
先是去剿匪,然后剿匪的事没用多久就传到了侯世兴的耳朵里。一纸信两行字便把观镇从被窝里揪了出来。
到了京都,连口气都没喘匀就又被拎到了侯府训话。
观镇没敢明着说但也还是稍稍地表达了如下的意思,这难民流离,贼匪猖獗,还不都是拜您所赐?
观镇嘴上向来没个把门的,侯世兴懒得计较,但心里也多多稍稍明白了点,只说让观镇留着收缴的金银以示奖励,却没说什么时候放他回去。观镇只得苦艾艾地老老实实蜷在客栈里,等着侯世兴放话。
这边敬存高兴了。
捏着观镇悄摸递回来的亲笔信,小心折好。
侯世兴这些年克扣安平军的粮饷,多亏观镇自掏腰包,将士们才不至于挨饿受冻,这份恩情,大家都记得。如今观镇被扣在侯家,安平将士们心里会作何感想?
如今西北有道恒,南边有观镇,只剩东北还没着落,不过也急不得。南北遭灾,民生凋敝……还需再等等。
敬存摸摸怀里的平安扣,笑了。
倒是可以先去看看某个脾气不好的小东西。
南边的雪薄,极少连着下,大都是雪雨交杂。北边就不一样了。只要雪落,没个七八日就不会放晴。
辞霜抱着那个平白捡来的弟弟,俩人一对一句地聊天。
婉良在一旁合着眼养神,听着一个六岁的孩子颠三倒四地说着一路的见闻。
孩子虽小,却跟个小大人似的,知道婉良是好人,便把自己的底细都说了。
孩子名叫卢昱,家里人老叫他小鱼儿,是东北卢家的独苗。那个他爹娘不要了的姐姐,正是留佩。
侯世兴抄了卢家,卢大人怕孩子熬不过,便让家中老仆带着留佩跟孩子出逃。
说来孩子也确实见过留佩易容成婉良的模样,只是不知道留佩说了些什么,愣是让小孩儿把婉良当成了神仙。
这仨人跑是跑出来了,只是正赶上难民往南逃难,身上带的那点儿银两全被抢了去,老的老小的小,敌不过那些年轻力壮的。
婉良听着孩子说:“那些人好凶。好凶!不过有不凶的大哥哥,大哥哥是好人。”
辞霜轻声问:“为什么说大哥哥是好人呢?”
小鱼儿激动起来,小脸儿都红了,道:“大哥哥背我!哥哥还打跑了那些人!”说着还握着小拳头使劲伸了一下,做出个打的动作。
婉良在一旁眯眼看,肉呼呼的小拳头一出来婉良就噗嗤笑出了声。
小鱼儿见婉良笑他,有点儿不高兴,一点儿一点儿缩回了辞霜怀里。
婉良见状,仍是带着笑,道:“小鱼儿真威武啊,以后一定比那个大哥哥更厉害!”
小鱼儿听完,脸又红了起来,嘴角慢慢地往上扯,悄悄抬眼看了看婉良,发现婉良还看着他,便扭身把脸埋在辞霜身上。
婉良长记性了,不敢出声,只能闷笑。
忽听得侍卫在门外道:“姑娘,前面不远就是营地了。咱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