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存听见这句，倒是松了一口气，笑着轻声对着窗外道：“小婉才睡下，你轻着些。先去书房喝点儿茶吧。”
话音落，就听见床上的婉良略无奈道：“就在这儿吧，茶水都是现成的，还有我做的点心。”
听得点心二字，窗外那人倒是一点儿都不含糊，翻身就进了屋，两步坐到桌前，一手往嘴里塞着点心，一手给自己倒茶。
二人好像对这样的行径早已习以为常。敬存点上灯，婉良起身披衣，去给敬存帮忙。上完了灯，二人在桌旁坐下，也不干别的，只是看着一身邋遢的老龙不顾形象地吃吃喝喝，婉良蹙着眉，叹口气。
敬存看婉良发愁的小模样直乐，直到收了婉良的一记白眼才微微正色，问道：“您怎么来了？”想了想，又问：“可需要收拾间客房出来？”
老龙咽下嘴里的东西，又喝了口茶，长舒了一口气，道：“不用不用，我就是打这儿路过，来看看自家闺女，一会我就走，不用费事的。”
婉良听得这话，怪声怪气道：“哟，您还记得我呐？您不唔……”
敬存不等婉良把话说完，忙伸手按着婉良的发顶往自己怀里塞，也不言语，只是接着往老龙的茶碗里添茶。老龙看着婉良推着敬存的胳膊使劲挣扎，嘿嘿嘿乐了，道：“果真是一个女婿半个儿啊，真懂事！”话罢转向婉良，道：“你这孩子也是！我这才刚到，你怎么又开始找我刺儿啦？”
大概是觉得点心太甜，老龙说完话咂咂嘴，又打怀里掏出一把盐焗瓜子开始嗑。
婉良这会儿才从敬存怀里挣出来，红着脸看了看老龙便出了屋门。老龙不悦，道：“嘿！这跟谁学的？两句说不到一块儿去，掉头就跑？这可不行啊。”
敬存忙笑着打岔道：“她这是去给您炒两个小菜。这都到家了，不吃点儿怎么行？”
老龙听闻，迅速起身扒着窗户冲着婉良走的方向喊道：“多来几个肉菜！”
婉良飞来一记白眼，跺着脚走了。
敬存收回笑，正色道：“您有什么话现在可以直说了。”
老龙也收了那副嬉笑神色，道：“这些日子你尽量少往西南去，云姑有些事要办，若是跟你扯上了什么关系，日后会对你不大好。眼下我也有要事缠身，估计不会守在小婉身边，所以这才让云姑把小婉引到了你这儿。江湖动荡，各地都不大太平，眼下也就你这儿安全些，若是你这儿也呆不住了，就带着小婉到留风岛找我。我在西北有位朋友，若是找不到我，直接去见他也行，他认得小婉。”
敬存疑惑：“若是认得小婉……”那也应当认得我啊？
没等敬存问出口，老龙便道：“这事我未曾与你提起过。他是小婉的小师叔，小婉的父母出事时她才五岁，那孩子也不过十四五的年纪。是他拼尽全力护了小婉母女性命。只可惜等我赶到时，小婉她娘伤重不治。这孩子视小婉父母如自己兄嫂，出了那样的事，自然心中有恨，不肯跟我走，说要留在西北，等一日给小婉父母报仇。”
敬存点头，又一思量，迟疑着问道：“您只跟我说过，小婉的父母是因朝廷的迫害而死。事中详情，我还未曾听闻，江湖中人对此事也是闭口不谈……”
话到此便没了音，老龙听得明白，便道：“说来也是因为位上的那个野心太大。当年小婉的父母在京都游玩，见着那位宠臣的儿子在集市上横行霸道，看不过去便出手治他一治，哪成想竟让他没了性命。京都的百姓欢呼雀跃，可夫妇二人却心中有愧。思来想去，给那宠臣留下了大笔的金银，又许诺‘若是日后有难，夫妇二人必拼死相救。’那宠臣儿子也多，不差这一个，收了金银便想作罢。可奈何位上那位不依，非得下令追杀夫妇二人。”
老龙抿了一口茶，又接着道：“你也知道，朝廷跟江湖这两派势力向来不和，位上那人只觉得留着这样一派大势力在野心有不安，便决定借着小婉父母位高权重，好挑起战事，也好收了江湖诸人。可那时小婉的爹娘已死，江湖中人虽心中有怨也未曾向朝廷寻事，再加上朝中各人拼死阻拦。没了借口，这场战事只得作罢。”
老龙叹口气，道：“老朽倒平白丢了这两个再没有过的知音啊……”
敬存在一旁听得心口一紧：朝中各人只道座上那位是个傀儡皇帝，朝中实权都在侯世兴手中，却不想这位傀儡皇帝也曾有过这样一手。想来这事应当还未曾让侯世兴知晓，否则这二人都不会坐得如此安稳。
想了一会儿，敬存才记起有一事未问清楚，遂道：“小婉的这位小师叔姓甚名谁？”
老龙答道：“宁道恒。”
敬存一惊，道：“长平侯？！”
老龙点头，不再言语。
说起这长平侯，真可谓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十七岁才随乡里入伍，二十岁就领兵攻下了西北大片土地。圣上念及功劳，便封了个长平侯。荣耀加身后，本该留在京都尽享荣华富贵的他，却非要请旨驻守西北。这一守，就是五年。
起初敬存听得长平侯的事迹，只当此人忠心耿耿，现在想来：西北边陲，天高皇帝远，若是在军队里动些手脚，上下一打点，不是没有遮掩过去的可能。
老龙、敬存各人思量着各人事，不一会儿就见婉良端着菜进了门。
婉良进门就看见这二人的面色不大好，一怔，惴惴道：“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老龙面不改色，声音低沉，诓道：“我的老相好前两日没了……”
婉良听信这话，明白了：敬存这幅表情，是陪着伤心呢。
摆上碗碟，婉良劝道：“你那老相好天南海北到处都是，还缺这一个？不行我再给你介绍个，一顶一的漂亮，还有才，叫什么来着？哦对！叶辞霜！你看，名字起得多好！”
老龙白了婉良一眼，道：“你个没良心的！且不说看在人家给你男人送了这么些年的消息的面子上，单是看人家对你的那一份痴情，你也不能说把人家卖了就卖了啊！”
婉良震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龙嘿嘿一乐，道：“这天下还有我不知道的事？”
婉良打趣道：“也是，哪儿都有您！”又道：“针眼治好了？”
老龙听得这话，笑了出来，伸手欲打，叫道：“我打你个不孝的！”
婉良躲在敬存身后，咯咯咯直笑。
等着老龙吃饱喝足，又聊了一会儿子闲天，婉良二人这才送老龙出门。
回了房，看看天，四更已过，二人全无睡意，就索性躺在床上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聊。
敬存还记得，跟婉良初见时，婉良才十一。年少还未抽长开来，娇小的模样。收拾起家务来干净利落，很不符她那柔弱的模样，让人印象很深。
直到后来跟婉良住的久了，敬存才知道婉良这做饭治伤的手艺全都是被老龙逼出来的。
老龙一离家就是半年，回来的时候还常常带着伤。从婉良哭着不愿意给老龙缝伤口，到后来面不改色地卸掉自己一只不安分的胳膊，敬存都看在眼里。
起先敬存还不解，只觉得婉良就只应该被自己捧在手心里。可听了婉良的身世，才觉得，老龙这样逼她，或许只是为了让婉良在以后可能发生的种种不测中，存一条活路。
敬存忽而问道：“云姑教你的那些功夫你可还记得？”
婉良应道：“这些东西，自然不会忘。”
敬存沉吟，道：“记得多练练，往后的日子不会多太平了。这些防身的功夫，不到不得已，千万别在人面前显露。”
婉良点点头，算是应下。
敬存又问道：“老龙……可曾跟你提过你的身世？”
婉良回道：“提过一些，只说我年幼便父母双亡，我爹娘临终前将我托付给他。别的我也曾好奇问过，但他只说知道的太多，或许会引火烧身。我也就没再往下问。怎么了？往后的事……与我有关么？”
敬存笑笑，将婉良搂的更紧了些，不言语。
婉良不悦，蹬了蹬腿，打鼻尖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敬存见她这副模样，嘿嘿一笑，道：“过些日子咱俩成亲吧！明媒正娶！”
婉良舌尖的好字还没往外吐，便转了个弯咽了下去，又道：“等……老龙云姑都在的时候再说吧。”
婉良不是不愿意，只是听得敬存方才的话，明白自己的身世到了往后也许会带来祸事。太早跟敬存扯上关系或许会害了他。
敬存也仿佛知道她的心思，没往下追问，只道：“天亮后估摸着会有两个朋友到访？”
婉良好奇：“哦？哪两位？”
敬存嘴角噙着笑，道：“就是我先前跟你提过的那两位，吴安祠，李长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