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乌篷舟顺水漂行，奕寒站在舟尾，欣赏两岸的烟霞。老人家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动着泛黑的船桨，他笑得开怀，看着舟蓬里安静看书的楚凉月。
奕寒的目光落向老人家门牙的豁口，一时静默。
“两百年前，东滨王朝海族肆虐，楚、明泽、仙临三江流域，左丘、赤岭、皓首诸山，绵延数千里锦绣山河生灵涂炭。瀚海侯扶大厦之将倾，击退玉渊海族，还东滨之地清明浩荡。奈何东滨王室奴颜婢膝，屡次示好玉渊。瀚海侯取而代之，才有如今的瀚海王朝”。奕寒缓缓说道，大船泛起的波纹使乌篷舟有些漂摇，老人家许是划累了，席舟而坐。他笑意不敛，张口赞道：“上师博闻强识，想我瀚海乃东滨小国，不足道哉”。
“东滨之地，文明久远。三江之士，俊采星驰。先生何以自谦，深究天人造化，岁月更涤，沧海桑田。寒冬枯木尚有逢春之日，遑论东滨瀚海袖手遮天的苏先生呢？”
“劲雪压枯枝，流水凋华年。前尘的苏袖遮妄言遮天，今时的青荻渔翁望水息心。”
两人相顾一笑，奕寒抛给苏袖遮一壶青荻酒，老人连喝几口，眉角飞扬。苏袖遮号称袖手遮天，百年前闻名于世的强者。这渡口的相逢，怕是两者有意使然。苏袖遮想洞悉来自云之那的态度，他是东滨的强者，早已修得羽化之境。然而，东方的羽化正是西方的离尘。离尘圣院奕寒上师的分量，由不得他不出面。
运河百里，此时却已经到了江河交汇之处。破旧的乌篷轻舟看似缓慢，实则行水如飞。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苏袖遮笑容祥和，乌篷舟上，奕寒微笑致意。
楚凉月很喜欢这个老爷爷，他的神情格外慈祥。于是，放下手中的书卷，忙着向苏袖遮挥手。苏袖遮自是开怀，摸摸楚凉月戴着绒帽的小脑袋，从怀里拿出一支白玉簪子递给楚凉月。
楚凉月拿着簪子，无措地看着奕寒。
“长者赐，不敢辞。奕寒在此替月儿谢过先生”。奕寒正襟作揖，手掌交覆，拇指直立。楚凉月有样学样，跟着奕寒的动作施礼。
苏袖遮手抚长须，飞身而起。名泽江上，水清岸白。万里晴空，薄云缱卷。楚凉月惊惑地东张西望，半晌才讷讷的说：“老爷爷是神仙”。
奕寒凝视渺远的天际，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说道：“丫头，你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神仙。苏先生不是，民间传说的就更不是了”。楚凉月懵懂地点头，他说没有就没有。老爷爷对奕寒很客气，还送自己礼物，嗯，他是个好人。老爷爷那么厉害，奕寒应该也很厉害，不，比老爷爷还厉害！
奕寒看着楚凉月用手婆娑这白玉簪子上的流苏，她脸上还带着莫名的欣喜，不禁莞尔。
苏袖遮临别前用复杂的眼光看着楚凉月，奕寒知道他没有忘记那个叫楚流苏的女子。奕寒的心思百转，丫头，往事如烟，我要庇护你一生一世，这是我对流苏姑姑的承诺。
皓首山腰有一座内设石凳的小亭子，坐在石凳上喝酒的老人正是辞别奕寒的苏袖遮，只见他拿酒壶的手有些颤抖。山间传来悦耳的琴音，苏袖遮霍然起身，冷眼直视远方的来人。
“苏兄十年不离青荻村，为何今日破禁了呢？”
“公孙瀚海，你早知道那孩子是流苏的遗孤”。
“知道又如何，这一切都是她应该承受的宿命，你我都改变不了”。
苏袖遮气势磅礴，抬手一抹红芒直射来人的面门。公孙瀚海正是瀚海学宫的宫主，他直视红芒身体氤氲着紫色气流。无声息的，红芒紫气一扫而空。苏袖遮的脸上闪过一抹嘲讽。
“公孙瀚海，你以为凭你这小小的瀚海王朝就能参与这大势力的角逐？你不够资格，瀚海学宫与离尘圣院的差距犹若云泥。你公孙瀚海自视甚高，你可知奕寒上师根本就不把你放在眼里”。
公孙瀚海清癯的脸上挂着笑意，他用袖口慢慢擦拭嘴角的血迹，复而张狂的大笑。“苏袖遮啊苏袖遮，曾经狂傲的你变成什么样子，事在人为，看看这广阔的沧澜世界。凭什么我瀚海王朝要偏居东滨弹丸之地？昔日强大的奥川帝国如今不也没落了吗，灵族傲慢，血蛮愚鲁。三百年前的顾林佩说过，孤所到之处尽是奥川的国土！多么自负的霸气，你我联手，何愁瀚海不能崛起？”
苏袖遮也笑了，笑得苦涩。公孙瀚海疯了，他根本不知道离尘圣院是多么恐怖。即使是没落的奥川帝国也有雄厚的底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
“公孙瀚海，腐草里的萤火虫比不上天空的皓月，熬不过冬日的蟪蛄不知道春秋的变换。我苏袖遮出于对故土的牵挂，守护瀚海，却也不愿你使东滨重遭战火，以致百姓颠沛流离，城乡十室九空。”说罢，苏袖遮不理会面色阴沉的公孙瀚海负手而去。
公孙瀚海持琴走到亭子里坐下，强忍胸腔里的痛楚。“袖手遮天还是鼠目寸光？苏袖遮，今日之仇，他日必报”。此时，他的身后出现三位灰衣老者，他们正是雪夜袭击奕寒的瀚海学宫长老。
“渊狱海族的强者应该到了，我要这云涌的大势出于本座的手笔。离尘圣院，希望当你们面对渊狱海城这样的亘古传承时，还能保持超然的姿态”。
“宫主智谋无双，定能使我瀚海称雄东天!”
楚凉月也想像苏袖遮那样飞天直去，她有点心不在焉的翻着书。奕寒让楚凉月收好白玉簪子，他的墨发梳理有度，长而不乱，头上的玉冠木簪给人以清隽雅士的感觉。忽而，楚凉月感到脸颊有些发痒，她随手一拨，撩起一缕长发。她看到近在眼前的奕寒似笑非笑的表情，心知自己的走神被他看出来了。她强装镇定地捧起书，目不斜视。
“丫头，我来考校你一下，世间修士，仰观星河日月，俯查万类山河。心境超脱，冥想玄卓。你说说，什么是九层六品四境？”
楚凉月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灵秀大眼，脆声答道：“九层是指修士的入门阶段，一层最次，九层最强。六品依次是，虚品、凡品、上品、灵品、玄品、圣品。六品又称上三品和下三品，上三品就可称之为大修士。书上说四境并无强弱之分，只是称呼不同，四境分别是，东天羽化、西天离尘、南天涅槃、北天真武。”说完，一脸忐忑的看着奕寒。
奕寒捏着她的小脸笑道：“等你修成四境，就可以飞了，比鸟儿还快，比云还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