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很轻,因为训练完毕而一下子寂静下来的空间里是伊祁月无法抑制的心跳声——她知道只要身后人杀心一起,她的生命就会走到尽头。
不过在她因危机感来临而身体僵直、手心冒汗里,那人的刀仍架在她的脖子上,没有划开她劲动脉的意思。
站在高台上的神圣明显注意到了伊祁月的异常,她本该向台下的师弟师妹们说些鼓励的话,可她没有。她紧紧盯着伊祁月,带动了整个广场上的人都好奇地看过去,并窃窃私语。
伊祁月向她轻轻摇了摇头。
神圣只好皱着眉,收心回到广场上。
伊祁月这才放心地对身后人说:“我已安抚好她了,你想怎样,直说便是。”身后人听了轻笑,笑声酥媚入骨,哪怕伊祁月是个女子听了也禁不住抖了三抖:“天观娘娘,你若要杀我,大可直接动手,不必变着法子恶心人。”
站在伊祁月身后,拿刀比着她的,正是神光族族长彩云的死对头——天观。
天观又娇笑三声,道:“本座已修至得空段,彩云来了都要怵我三分。小刺猬,本座知道你有很多保命的本事,但对我——都没用。”
得空段?比彩云娘娘还要高?
伊祁月的心中一震。
对于使用同一功法的人来说,段位越高就越强,这是定律。在神光族,已有千余年未曾有人将本族功法修炼到极致的得空段。看来,天观之前的消匿是在加强实力,准备夺位。
伊祁月道:“娘娘若要杀我,我必已是个死人,可娘娘没想杀我。”
天观叹了一声,缓缓收了刀:“你这么聪明,本座都不好下手了。悄悄地跟我走,我留你的小命。”
偏殿不大,却设施齐全。花瓣铺满了整个浴场,伊祁月被勒令换下朴素的粗麻衣服,解去最心爱的簪子,沐浴更衣再上殿觐见。
看着一旁放着的粉红色纱衣,由着侍女为自己解衣。以往这种给人更衣的人都的伊祁月为神圣做的,如今她双手闲了下来,脑子却闲不下来。
神光族一直是千山领域的霸主,远征蓝域,威风堂堂。千年前,圣光降临,妖精们结盟兴起,占领九龙山,将四季分明的九龙山变成如今终年积雪的样子,自成一派,与神光族分庭抗礼。在两大组织的摩擦中,八宝山、霸王宗、幽兰山谷等宗派茁壮成长,至五百多年前圣剑门创立,十大宗派正式定名。
妖精的脑髓是人之大补,这一点至今未变。
所以,以神光族为首的另九大宗派对九龙山的妖物格外重视,渐成包围之势,大抵三百年前,九龙山终于敌不过众敌合攻,召唤了强大的封印将整个山脉与外界隔绝开来,直至今时才有些松动。
天观正是在前一次封印波动中受了伤,才会闭关数年,伊祁月也曾奇怪,似天观的水平,再重的伤养个半年怎样也好了,怎的春夏秋冬过了一轮又一轮也不见她出山,现在看来,她是在冲击更高的功法级别。不过她出关已是得空段的功法,现下哪怕彩云娘娘加上神圣母女两个人都不她的对手,为什么天观不是直接宣战,而是把自己带到这来呢?
想到这里时,侍女已褪去伊祁月的内衫,正要将她颈上挂的玉玦取下来。
虽然玉玦中的阵法没多大强度,但那是伊祁月无法修炼情况下唯一的依仗,她也正是借助它的力量才避过了天观一次又一次的暗杀,此刻要她交出来是万万不可能的。
伊祁月用左手握住玉玦,再松手时,玉玦已成了她手心的一块浅浅的印记。
侍女脸色一黑,语气却极缓和:“小姐,这样的不行的,娘娘的命令是小姐不能带任何可能威胁到娘娘生命的东西的。请小姐不要这样。”
“嗯?”
伊祁月懒懒地应着。昔日里她聚元气为灵气,逼得她的师父神位崩解而用这股力救下了玄兮的魂,那时她身怀阴阳二气,双瞳变色,一只紫金贵气大俗大艳,另一只青蓝淡雅与世无争。而后她成神位,阴阳和合,双瞳呈纯黑色。再之后,她散了灵气凝聚实体成了小小的竹妖,身体里阴阳离决又没有充足的灵气支持,因而眼瞳一直是浅浅的异色,而就在她将目光投向侍女的时候,她的瞳色又转黑了。
这表示她在使用身为神的意念。
侍女便因了这瞬间变色又瞬间恢复一眼,忘记了自己看过的东西,扶着伊祁月往热气腾腾的水中走。
沐浴用的水里混着毒,浅浅的腥味合着浓浓的玫瑰花香钻进伊祁月的鼻子里。她皱着眉停下脚步。
“小姐请吧!”侍女一推,伊祁月扑通一声沉进了水中。
红毯很长,两侧有身穿淡蓝色铠甲的男子守卫,支撑宫殿的每个柱子上都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凤凰图腾,伊祁月捋着红毯依次走过平台与阶梯,最终停在大殿深处。
夜明珠还未点亮,宝石堆砌的座位阴暗无比,天观就懒洋洋地侧卧在那儿,欣赏自己修长的手指。
“很香。”她的声音娇柔妩媚,带着点上位者对蝼蚁的轻蔑和疏离。
伊祁月平静地说:“我对娘娘还有什么用处么?”
天观天观转过头来,打个响指,夜明珠燃着幽幽蓝光噗地亮起来,照亮她的风姿绰约:“我刚对你下了毒,你为我办一件事,办成了,解药给你,办不成……我已为你选了一处很适合下葬风水宝地,可惜到时你将尸骨无存。”
伊祁月弯了一下嘴角,问她:“什么事?”
“你知道九龙山——千山领域修成人型的妖精最多的地方,常年被冰雪和强大的封印覆盖。”天观懒洋洋地伸了伸腿,纱裙顺着她光洁的大腿滑落下来,露出一片绝美的风景。她打个哈欠,坐起身子,还是柔若无骨的感觉。水晶鞋侧放在宝座边上,她将白嫩嫩的脚丫伸进去,然后款款走下阶梯:“上一次算本座失策冒进,但这此不会。”
“然后呢?”
“三天前,封印开了个小小的缝隙,从中跑出来了一只妖。”天观说,“你的眼睛能分辨出妖的年限,必能分辨出九龙山出来的妖和外面的妖有什么不同。将那妖带回来见我,解药本座自然双手奉上。”
伊祁月无需思考,脱口而出:“好。”
“去吧。你的鼻子灵得很,自然知道本座是真的给你下了毒而非诓你。给你十五日的时候,能不能活过这十五日就看你的能耐了。”
伊祁月眼珠一转,道:“我有个条件。”
天观眼一眯,转身的工夫一巴掌掴在伊祁月的脸上!
掌风过,伊祁月应声倒地,脸上印了红红的巴掌印,她恍惚咬破了自己的腮,唇齿间尽是鲜红。
天观轻蔑地绕着她走了一圈,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将伊祁月整个人围拢住。夜明珠燃着幽兰的火焰悬空浮着渐渐靠近,天观蹲下来,捏住伊祁月的下巴,逼她抬头:“敢跟本座讲条件?”
“九龙山的事一直被九大宗派关注,跑出一只妖这么大的事,必不可能只有你得到消息,但整个领域唯一能找到它的只有我,你想清楚。”
“小贱嘴。”天观眼中寒光一闪,却又很快消了,“说吧,什么条件。”
伊祁月说:“我将妖亲手带给你之前,你不能伤害神圣。”
天观眼一眯:“不见她待你有多好,你竟这般为她着想啊。”
神圣并不擅长见招拆招,之前天观对她明里暗里下过不少黑手,都是伊祁月为她一一化解,如今之势,伊祁月必要离开一段时间,此间天观有充足的理由收拾了神圣。伊祁月一直记挂着自己被逍遥不小心扔出去时候,神圣是怎样从尖利的石头前先一秒接住了自己,此救命之恩,唯有保了神圣的命才能抵消。
伊祁月的双瞳虹膜又转作全黑。
“那么天观娘娘,您答应了?”
天观没觉出伊祁月眼底中小小的变化,她说:“答应了,滚吧。”
离开偏殿,伊祁月身上的粉嫩嫩纱衣已被汗水浸了大半。但伊祁月并不觉得自己吃了亏。
神光族的风气太俗,她不喜欢,这里找不到她想要的答案,她念着离开,又放不下神圣,因此踌躇至今。如今天观已向“神”起誓不会伤神圣,什么毒不毒的她心中已有了解药的配法——是时候离开了。
蓝白相间的建筑物上满是瑰丽的花纹,随着山峦起伏变幻形状,连绵数万里,这片气势磅礴的建筑便是神光族素问宫,也是完全归少族长神圣所有的宫殿。
通过一个完全凌驾在断崖之上的琉璃长廊与总殿相连,雾气蔼蔼,抬眸远望,依稀可以看见利剑一般直插云霄的总殿。
天色暗了,黑了,伊祁月才走回来,这与天观仅打个响指召来传送阵法,三息就到目的地的手段是完全没法比的。
神圣成年后,身为少族长的责任明确得多,她每日要处理的事务也多了起来,一般都是白日里指导师妹师弟们修炼,晚膳后处理公务到三更天,再修炼到五更天,睡一个时辰起来又是一天。伊祁月作为她的侍女,除了要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外,更要替她肩负起巡夜的重任,每天晚膳后忙到三更——她没有元气支持,晚睡是会熬去心血的。
这还是这一年伊祁月第一次赶着二更去找神圣,她想着怎样说明自己要离开这件事,没进门却见本该守夜在神圣身旁的侍女都在屋外的小凉亭子里说笑。
伊祁月觉得不对,上去问:“姐姐们怎么没在屋里服侍少族长?”
有个侍女说:“孔雀少爷来啦,我们怎么好意思赖着不走?”
伊祁月纳闷:“‘孔雀少爷’是谁?我怎么没听过这个人?”
侍女说:“你一直在少族长身边,当然没听过啦,像我们前几个月从主宫调来的才认识啦!”
另一个侍女在她肩上戳了一下,笑道:“不正经,这种话是该我们这种身份的人说的么!”
先前说话的侍女回在她胸前点了一下,道:“就你正经,神光族侍女八千,女弟子数百万,男弟子不过十分之一,正是僧多粥少,哪有不惦记着男人的道理?”
听这话,伊祁月便猜到孔雀的身份了。听闻主宫里的那位掌权者彩云娘娘前些日子得了个眉清目秀的干儿子,两人关系不正,但神光族女眷居多,养个面首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当娘亲的和当女儿的共用一个……
“瞧瞧,他出来了。”侍女说着,呼朋引类一同跑去。
那是个称得上美人的男子,面庞姣好,身材颀长,举止文雅,双眸含情,叫人看得就心生欢喜。
侍女们叽叽喳喳围着他转,他也不恼,一人几句安抚了又左亲亲右抱抱,才折转离去。
伊祁月本是不想理的。
可伊祁月的眼是神的眼,不会因夜色深沉而变混浊。
他的右手上,戴着神圣收在高阁上的一只戒指,而那上面镶嵌的阵石中,放着神光族最高权力的象征——掌门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