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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4. 牧夜,迷雾

农耕的理想时代旷日持久,贫乏荒凉以及死亡传说是幸存者必须面对的艰难现实。在半个世纪的开垦下,已经渐渐恢复活力的土地却引发了兽群的震荡,这对它们来说无疑是致命的威胁,这些生命体需要生存在圣化的大地之上。原本游荡的兽群聚集起来,朝着欣欣向荣的幸存者开垦区域发动攻击,彼时不息议会决定倾尽所有捍卫家园,于是在有限的条件下,一些毁灭纪时期的战争技术被复原。然而错误的决策使得战争急剧消耗着人类的资源,日渐陷入困境的幸存者最终解散了不息议会,取而代之的是两个职能明确的组织——专注于人类事务的工会以及致力于对兽战争的军团。

——《废业纪.农耕的理想.1:2》

炉火缓缓摇曳,好几次差点熄灭,昏暗的房间内每个人的面容都有些模糊,每个人几乎极力压低了声音说话,像秋后的昆虫翅间摩擦出的低鸣。

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岛枭已经昏昏欲睡,绞绞则不停地吸烟、走动,而安本市长正闭眼小憩,诗人嗅了嗅空气中浓郁的味道后悄悄打开了窗,他倚在窗台边一只手揽着窗帘,窗外的浓雾让诗人暗自惊讶起来,整座牧人美地像是淹没在另一个世界的河流之中,而这些雾正是彼世界河流在此世界的影子,昏黄的灯光之下所有物事都只剩一个隐约的轮廓。诗人望了望——左边看不见来路,右边望不清去处。他又看了看死气沉沉的屋内——左边明亮的炉火映出长夜开眼的女郎的侧脸,右边黯淡的阴影掩住一言不发的绅士的眼睛。屋内的静带着浑浊的温热气息,而屋外的静则卷起一股凉意。

诗人似乎起了莫名其妙的兴致,他缓缓低声哼着一首带曲调的诗:

我的清晨是一条很长的路,

是我的双脚渴望的远方尘土,

我的深夜里,天上的城在流转,

所有的星星都模仿它们。

我用力呼喊,怕魂灵孤独,

爱河流淌的深处,他们没有家,

爱死了又生,是片土壤啊,

我站的地方,人来人往。

如果那枯萎的香正是我的生命,

请赐我你的泪,哦,爱人!

这时,一群阴影从街道另一头的浓雾中走了出来,直至他们走过诗人的窗下拉比也没能看清他们,只是从影子摇曳的轮廓判断出他们穿的应该是袍子,在牧人美地只有教会的星军以及祭司阶层才有资格着袍。

“第二牧歌的人好像到了。”诗人对着屋内的阴影说。

“是吗?”市长站了起来,他走到炉火边,借着火光理了理自己的西装,而后又整理起头发。绞绞则站在一旁看着安本市长,诗人则叫醒了脑袋歪到一边的岛枭。

不一会,一群着袍者推开了房间的门,而已经堆出精神笑脸的安本市长明显愣住了。因为在他的预料中,这样的会议教会应该遣派祭司阶层来参加,但面前这群人虽然同祭司阶层一样是着袍者,但他们穿的却是万斯班氏长袍(钳链式长袍),也就是说,这群人是隶属第二牧歌的扈从阶级,星军。

并且,是一群——这安全在市长的意料之外。

“抱歉,请派遣一位代表。”市长很快恢复了笑脸,他指了指拥挤的房间,说:“会议只需要一位代表。”

但星军战士们对市长的话置若罔闻,一时间屋内又安静了,只剩下炉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炸裂声。

“解散。”过了一会在阴暗中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命令,星军很快退出了房间,只剩下下命令的男子。

男子体格高大,短发且长相普通,但嗓音与眼神出奇的平静,即使那略带沙哑的声音确实算得上“难听”。他递上一封书函,市长看过之后便请他入座。

“这位是阿依圣者。”市长等所有人入座后开口说道,“这位女郎是圣箭银弩组织的绞绞小姐,这位是世界之获的岛枭干事,这位是代表市民阶层的流浪诗人,拉比。”

众人按照规矩象征性地地互相问候了几句,跳动的炉火中又蔓延出几分凝重,房间内的人们仿佛又朝黑暗中深陷了几寸。

“因为考虑到牧人美地的重要性,所以这次会议由议会授权以非正规的方式展开。我们遵守食桌共同体的契约精神,除当事组织之外,尚有三个组织或代表在场的会议被视作有效。”市长接着说,“因为特殊原因,琉璃树神仙的商人们并没有到场,所以由获党的商人取代。”

“这次会议主要是针对上个月发生在牧人美地的‘风俗店事件’。阿依圣者,请问教会对于上个月私自的暴力行为有什么解释吗?要知道,风俗店是共同体商业组织经营的供市民消遣的场所,但是教会却私下动用暴力毁了风俗店的所有建筑,并且还杀了人。”

圣者整个人陷在椅子里,背靠着黑暗,炉火的光映出的阴影在他的侧脸上像活物一般扭曲着。“抱歉,凡人。”他说,“我的母皇以及我的神没有告知我要交代什么。”

“也就是说教会不承认这次事件?”

“恰恰相反,我等承认。确实是我等摧毁了那种污秽的巢穴,也是我等公开审判了那群恶徒及堕落的牧神信徒。”

“你这是违反契约的!”市长提高了声音,“牧人美地是与共同体立了约的,除了加入商业贸易之外,你们应当遵守契约。”

“抱歉,凡人。”阿依说,“我等遵循着母皇,恪守《美好古法》的教诲,接受牧神指引的同时我等拒绝凡人的法。况且那不是什么享乐场所,凡人。”阿依站了起来,他垂着手,眼睛却没有注视在场的任何一人。“那是赌场,是妓院,是引人堕落之地。牧神的子民大都是智性低下之人,他们被这红尘侮辱了。而我等就将引其回归正道之上。”

市长神色变得严厉起来,他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在并不宽敞的房间中,这几步使得他离阿依已经足够近。“市民的意志是自由的,你们教会没有权利干涉这种自由!而且你们确确实实违反了契约,无论你怎么狡辩这都是事实!”

“抱歉,凡人。牧人美地的居民并不是世间的市民,他们仅仅是也只能是牧神的子民。”

“胡说八道!这是什么理由?你们就凭这样的理由胡乱杀人吗!”

“这不是理由,凡人。这是洁净的态度。”

“你!”市长明显有些词穷,但愤怒的他很快又说道:“教会就是这样对待共同体会议的?”

“那么你告诉我,这个会议的核心是什么?”

“这很明显!”市长大声说道:“这是符合契约精神并且是经过共同体议会同意的非正式会议,核心是解决这次的事件!”

“那么为什么要非正式?”

“这是议会的决定!”

“不,母皇早有预言。”阿依说,“这是因为凡人的贪婪。”

“你说什么!”市长已经无法克制自己的声音,圣者的态度一再挑衅着他的底线。“你今天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请你离开,让教会派出能够交流的人来!”

“如果你要交流牧神的古法,我便可以。如果你要交流凡人的法,没有人可以。”

“什么古法!难道你们不承认契约吗!”

“凡人的法,可笑。”

抢在市长之前,绞绞发出了一声冷哼。“行了。”她站起来说,“你们争不出结果来的。”

“这不是争论!牧人美地是共同体的立约城市,那么他们必须遵守契约!”

“诗人!”绞绞皱着眉,表情显得十分痛苦。“你来给市长大人解释一下。”

“猎人小姐,现在好像不是解释这个的时候。”拉比苦笑起来。

“啊,各位稍安勿躁。圣者,其实共同体也就是想当个和事佬,毕竟教会跟琉璃树神仙都是立约的城市,自家人起了矛盾肯定是不好的事嘛。”岛枭对阿依说。

“那么提出你们的要求,凡人。”

“这个,”岛枭望着安本市长,后者沉着脸说:“琉璃树神仙需要第二牧歌的公开道歉以及重建牧人美地的风俗店。”

“可笑至极。”

“散了吧,谈不下去。”绞绞对安本说,“你在意的是契约精神,教会在意的是那什么牧神,明白吗?你们没办法在一起谈论什么,市长大人。那个什么牧神肯定不会理解契约,而契约精神肯定也不会照顾牧神的感受。”

“注意你的言辞,凡人。”阿依的眼神终于落在了实处,他注视着光影之间的女郎,而后者毫不畏惧地迎着那道目光。与气势冷峻的穿袍者那强硬的语气相比,年轻姑娘并没有太多的话,她以娇小的身躯以及寥寥数语、刹那之间的眼神便作出了蔑视之姿。她昂着头,棕色的长发闪着柔光,而她的眼神中同样也倒映着炉火的微光。除此之外,姣好的面容以及白皙的肌肤上多多少少都托着这些从跳跃炉火间不慎遗落出的的光点。

她穿着白色的制服式大衣以及简单的黑色背心,这将女郎的胸型衬得十分好看,并且在隆起的胸脯处纹着一把精美猎枪的图案;腰带又宽又厚,挂满金属的环饰跟扣带;黑色的紧身裤裤腿向上卷起,露出蛇纹的绑绳。脚上同样是一双黑色的靴子。关键是,姑娘十分年轻,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赋予了她别样的勃勃生机,那种自然而然、刚出炉的面包一般的新鲜感。不过这种生机在阿依看来只是平添了她的蔑视之威。

“去你妈的牧神。”绞绞昂着头咬出每一个字。“老子等了一晚上已经很不爽了,你别来惹我!”

绞绞盯着阿依笑了笑,她继续说:“加入了食桌共同体成为立约城市却不承认契约,享受着贸易带来的好处却故作姿态。如果不是共同体的贸易体系,你们的流奶与蜜早就烂掉了,生虫了……说起来我倒是想到了,你们一边购买炼金产品发展什么泉水灌溉工程,一边又将炼金术说成什么带来不详跟灾难的技术。你们可真虚伪!”

“凡人。”

“滚,蠢货!在你们看来这世界难道是诞生在那个牧神的胯下不成?”

这番话引来了一阵不合时宜的哄笑——是拉比。很快,岛枭也跟着笑出声,而市长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表情却缓和了不少,但很快那缓和的表情又沉了下来。而绞绞一只手夹着未点燃的香烟,一只手叉着腰站在阿依面前。

蔑视之威。

“离开这里,凡人。”圣者依然平静地说:“在你们进一步违法《美好古法》以及《客人法》之前。”

阿依说完之后眼神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毫无焦点,随后他离开了。大门打开后又轻轻掩上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随后沉重的脚步声远去,同时袭来的一阵冷风吹散了沉闷的气氛。

“我说,刚才好像彻底的得罪教会了。”拉比打破了沉默。

“哈,可别说是我的错。”绞绞说。

市长摇了摇头,他将椅子搬到了壁炉旁,又加了把火,房间里暖和了不少也亮了许多,一些散乱漂浮且尖锐刺人的残留气氛随之消散。市长将两只手叠在一起,略微思考了一会,说:“牧人美地虽然是共同体的立约组织,但因为它的特殊性所以一直保持着相当高的自主管理权力。哪怕是我,这个城市的市长也只是一种形式而已。我这个市长被教会接纳纯粹是象征式的,第二牧歌虽然说得大言不惭,但其实还是很在意普通市民对他们的看法,不然他们完全没有必要加入共同体。哪怕是出于对贸易的考虑,也没有必要。”

“啊,确实是这样。就算他们不加入共同体内部的贸易体系,对像岛枭我这样的商人而言也依然不会放弃与他们做生意。这位小姐刚才也说了,牧人美地的流奶与蜜确实是畅销货。”岛枭说。

“是的。在与共同体立约的城市里,甚至在我所知道的人类领土上,农牧业以及小牲畜的饲养业如此发达的城市只有牧人美地而已。他们加入共同体我认为是为了争取更多的市民发展信徒,毕竟现在这时代市民阶层越来越重要。”市长说完叹了口气,“今天的事也不全是猎人小姐的错,只是我没想到教会的态度会这么恶劣。”

“怎么?你的意思是我帮你出头还有错了?”

“至少教会会认为你的态度代表着共同体的态度。”

“那又怎么样?难不成你还觉得那教会能够理解?”

“但是问题必须得解决。”市长朝炉火边移了移身子,叹了口气。“很晚了,各位先休息吧。对了,居所就在街对面,上泉区7号。”

“然后呢?”绞绞问,“这次非正式会议我们还要做些什么?”

“麻烦各位暂时等几天。”

“但是那个圣者已经赶我们走啦!”岛枭说。

“这个不是问题。”安本市长回答道,“即使职能是象征性的,但是城市管理者的身份可不虚假,这点权利我还是有的。”

“市长先生,我有个疑问。”诗人说。

“恩。”

“二位,麻烦耐心听我说完。”诗人又对绞绞以及岛枭说。“琉璃树神仙与第二牧歌在风俗店这件事情上看来是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而这两者都是议会的钱袋子,并且更牵扯到市民阶层相应的反应。那么以议会成员的智慧,不可能那么肤浅的认为以一次非正式会议就能解决这个问题。市长先生,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对我们说的?”

“诗人,你很聪明。但是这些事是城市管理者才有资格知道的。”

“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离开?非要等下去?有什么我们必须在场的理由吗?”

“因为契约是这么规定的。”

诗人沉默了一会,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心,他说:“市长先生,恕我直言。契约的核心价值在于战争时期的支配力,但在这个和平年代,契约明显丧失了它最核心的权能——没有战争的威胁,所有组织乃至市民都不需要立约来保证生命、财产的安全,议会是有先见的,所以才会有末法之路战役清扫南部区域为商业贸易的发展做准备。但是唯一的意外就是和平来得太突然了,没人想到当时的斥候组织能将南部几乎全部兽群群落赶到报神山以北的失落区域。议会对此准备不足,原本的计划赶不上这个变化,于是出现了享乐主义并随之诞生了叛逆的市民阶层,而议会现在明显更愿意牺牲契约的原则来发展商业。”

“分析得非常正确,你的眼光十分卓越。”市长说,“但是你想说什么?”

“议会已经向金钱妥协,唯有将所有人都装入一个大的钱袋子里,才能更好的管理。证据就是眼下的非正式会议,议会已经牺牲了契约的原则来斡旋第二牧歌与琉璃树神仙之间的矛盾。”

“请说下去。”

“还是之前的问题,议会成员不会那么天真。市长先生有什么瞒着我们?”

“诗人,你会不会问太多了?好奇心太重可不是好事。”绞绞说。

“恰恰相反。因为这次牵扯到第二牧歌,而且刚才教会的态度已经表明了。如果这次会议我们还要继续参加并发挥某种作用,那么很有可能会激怒第二牧歌。戒律森严的牧神崇拜体系会直接将我们几个人视作罪人并审判,也就是我们会为此丧命。”拉比说完又补充道:“顺便说一句,刚才来的是星军。”

“老天!”岛枭倒吸了一口凉气,“不会吧,拉比老兄?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

“你何不问问市长先生?身为牧人美地的市长他肯定清楚得很。”

“我并没有隐瞒什么,各位。”安本市长几乎是用疲倦的语气一边叹气一边在回答,“如实说吧,琉璃树神仙以及第二牧歌都是共同体最大的税收组织,但恰恰这两者现在有了……对,不可调和的矛盾,并且琉璃树神仙以退出共同体为威胁,而第二牧歌可以说压根不在乎契约,也就是说,共同体以及契约对这两者没有多少束缚力。并且议会成员很清楚教会的作风,所以这次非正式会议并不是真正要调和两者之间的矛盾,而是……”

“等等!”拉比突然转头看着岛枭,后者被吓了一跳,而后拉比又看了看绞绞,说:“议会不是想主动撕毁契约吧?”

“是的。”市长将头埋进了阴影中,只剩下西装棱角分明的轮廓站在阴影外瑟瑟发抖,“议会想要挑起第二牧歌与琉璃树神仙更深层次的矛盾,最终目的就是将琉璃树神仙这个组织瓦解,并接收运转的所有商业及贸易体系。”

“所有?”岛枭小声地问了一句。

“是。”

“也就是传统商路贸易跟迎合享乐主义的新商业?”

“对,议会想要接收传统的黄金贸易跟新兴的享乐主义商业。”

“那就是说我们获党也在议会的算计之内?”

“如果这次成功的话,应该不会差。”

“这……这……这简直是个阴谋!老天!议会怎么能……我们可是立了……”岛枭开始不安地嚷嚷,他在阴暗的房间里左顾右盼。“哦,我明白了,所以才要撕毁契约!因为和平年代契约根本没用!”

“没错。”

“但是为什么是现在?”

“难不成等市民阶层完全崛起?”拉比说,“那时候会乱套的。”

“但是你把这些都给我们说了。”绞绞歪着脖子说:“你是荆棘支配所培养出来的高级书记官,是议会直属的组织,你这样不是背叛吗?”

“是,议会的决定我没办法拒绝,但是以这样的方式撕毁契约……总之我很痛苦,也很纠结。对了,各位一定要参加会议的理由……议会希望获党通过这次会议能主动做出决定,更希望身为最大武装类组织的圣箭银弩能支持,至少不会阻扰。当然,一切都是许诺了报酬的。”

“那么我呢?”诗人问道,“让流浪诗人代表市民阶层,怎么说都很牵强吧?”

“不,你是我私自定下的。我不能违背议会的决定,但是身为城市管理者的尊严又不允许我完全支持议会的行为。契约里提到过市民的自由意志,我只是……仅仅是带着那么点希望,你能将议会的行为告知所有市民,我知道流浪诗人是很受市民欢迎的。但是老实说,我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用,这只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一开始就打算当背叛者?”绞绞问,“蠢极了!也只有你们这些被什么‘契约精神’洗了一辈子脑的市长能做得出来。”

“我很痛苦。”

“是的,你没办法调和第二牧歌跟琉璃树神仙之间的矛盾,那么议会撕毁契约的阴谋迟早会有人来完成,而且这个黑锅还是让第二牧歌来背,但是以教会的作风,这是完全不会去多顾虑的事,所有人的反应他们只会不屑一顾。”拉比说,“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绞绞问道。

“该表态啦!支持市长还是议会?”

“现在?既然议会是有报酬的我肯定要请示组织内的高层,我可不能站在私人立场表什么态。”

“岛枭先生呢?”

“我要离开!这实在是太恐怖了!”

“我支持你,市长先生。”拉比说,“但是接下来我们还是要看完这场好戏吧?”

“没错,一切都要合乎议会的安排。”

“那么岛枭先生,你只能多呆几天了。”

“不……不可能!”

“你一离开,将议会的阴谋提前告知获党乃至琉璃树神仙的成员,那么议会很有可能怀疑到市长先生的背叛行为,这可是会出人命的。”

“是啊,但是看完这场好戏之后一切都成了定局,更缺少必要的反应时间。我说,你要怎么选?”绞绞笑着问道。

而岛枭除了不安地来回走动之外,再也没回答任何问题。

“算了,睡觉!”绞绞招呼了一声后转身离开了。拉比不再说话,他这时才注意到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了。

暮春的寒意到此时才展露其凛冽,雾气四起,茫茫街道上有些化不开的浓郁色彩,原本昏暗的路灯在雾海里仿佛一座座年久失修的老旧灯塔。巡夜人要在午夜时做夜祷,布鞋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而后汇成一片,隐约能看见人影攒动,凭借声音能判断他们前行的方向——牧人美地难得的高大建筑,在雾里若隐若现,露出一砖半瓦的巡夜人大厅。

街头的雾越来越浓,那些不绝于耳的布鞋声既像是遵循着某种从不变更的规律,又在此起彼伏的一片音浪中显得十分凌乱,好像是朝着不可及的远方的迷航者的破浪声。

“心眼挺好呀,诗人。”绞绞看着岛枭颤巍巍的背影被浓雾吞没,转身对拉比说,“不过不管你怎么做,有一点是肯定的。”

“我知道。”

“你能保证那个蠢货的生命安全吗?”

“不能。”

“很明显嘛,会议突然多了一个流浪诗人,还是代表市民阶层。议会又不蠢。”

“我明白啊。”拉比拉紧了斗篷,说:“世界上无时无刻不在发生令人遗憾的事,你的、我的、他的,看似都是渺小的,但是世界上还有许多你我他,我们亲证着自身的遗憾以及他人的遗憾,遗憾是大同,每个人都平等无二。但这是孕育冷漠的温床,这样汇聚起来的冷漠就是一股足以灭世的潮流……”

“停,说人话。”

“简单来说我没办法旁观。如果站在安本市长的立场上,身为高级书记官不能违背议会的命令,身为契约精神的实际执行者,又没办法坐视撕毁契约的阴谋。所以他才会选择这样一个看上去很蠢的方式,但至少他是个有所坚持的人,跟议会只顾利益的行为差距太大了,我很佩服。”

“啧啧,你是在心疼他?哦,我懂了,无论怎样市长都会受到议会的惩罚你还是阻止岛枭提前离开,是因为想延长这个时间?啧啧,想让市长多舒坦几天。”绞绞讪笑着,“毫无意义!”

拉比笑了笑没有回答,他披着斗篷站在住所门口,岛枭已经入内休息了。大门半掩着,街上的大雾里有轻微的动静,偶尔能听见互宣荣光的声音。

“无上。”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

“啊,无上。听说再过不久你就能通过考核成为星军了?”

“是的,客人法里是这么规定的。”

“恭喜你!这样就能被教会认同,合法的安顿下来。”

“无上。自从流浪开始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能安顿下来确实值得高兴。”

“那里的人,安静一点。不要惊扰了沉睡的众灵。”

随后便是一片阒然,声音愈加细不可闻,如同雨夜窗外的谈笑声。拉比与绞绞都刻意沉默着,很久之后拉比才又缓缓开口。

“我厌恶蔑视生命的行为,”他说,“这种行为应该得到惩罚,但是因为愚蠢或痴迷或疯狂而导致的轻视生命的举动理应在惩罚之前先得到心灵上的安抚,否则心火烧身,那人将会万劫不复。”

“说人话。”

“我没信心保证议会不处罚安本市长,如果他注定因为自己在契约精神上的洁癖而丧命,那么完成他的愿望就是对他的安抚。”诗人说完表情有些落寞,“遗憾如影随形的,正是无奈。总得来说这事跟我没有关系,但很巧我不是冷漠的旁观者,只能说市长很会选人。”

“好人,好人。”绞绞一边鼓掌一边咬着香烟,“伟大,伟大。”

她说完后转身走进了房子里,拉比随后也进去了。大门关上,天来的浓雾加重了黑暗的质感,巡夜人模糊的身影像是从光的世界投射在这钢铁密林内的虚影。午夜的钟声响起,夜悠长得仿佛一声苍老的叹息,这叹息本身仿若一众有情生物无处不在、无处不沾染。夜潮一起便联袂而来,所有的阴影为其作证;夜潮褪去又踽踽独行,残梦的余香送其远离。而那些孤独飘落的叶子、渐渐泛白的墙壁、栏杆上的一段锈迹、比往日更幽深的巷弄,都因其沾染而变得似是而非,像是专门换上了夜的华服、夜的模样。而时间不停,时间在夜祷声以及巡夜人嘴里的众灵梦中消磨,夜的最后一章已至,迷雾更浓。

但黎明同样在这最后一章里酝酿着,代表光的箭矢已然射出,它将在约下的时刻命定所有人。那是无常的巨力——一切诸行构架的巨大的无常,就如同牧人美地这座城市一样。

作为文明的客观进程,牧人美地在人类活动的极南区域一直独立了许多世纪,它原先本是村落,在古老宗教的影响下渐渐成为信徒的聚集地,这批信徒建立了早期的“第一牧歌”,长期发展之下牧神崇拜被确立为核心,牧人美地俨然成为食桌共同体最南边的文明象征。在与共同体立约之前,牧人美地是不折不扣的“国”,教会拥有应对自然灾害以及兽群威胁的扈从阶级——星军,并且有限的耕作以及饲养使得这城市完全自给自足,而身为一个信仰团体,精神上的依托是他们从不缺少的东西,而这样的依托以及牧神崇拜的体系决定了牧人美地的质朴跟简单。

这城市总共七万人口,地处平原,远处有报神山,近处相邻南都庄严,再往南是鲜有人及的深红之海。牧人美地城内分为居住教会高等阶级的上泉区、教会普通阶级以及扈从阶级的下泉区、居住平民的棚区。平时景色极好,哪怕是城市里那些随处可见的颜色暗淡的建筑都让人眼前一新,那是绝不属于现代文明的古老建筑风格。

牧人美地之外极为开阔,季风带来丰沛的平地降雨,加上在全人类文明地区也少见的泉水灌溉工程的使用,使得这里的谷物耕种以及小家畜蓄养欣欣向荣的发展。即使本身已经进入城市化的文明阶段,当地居民却也保留着较其他地区显得古老的习俗——譬如当南方雷电交加则意味着一场豪雨,他们认为“牧神在远方”;而当西风与西南风吹来温和的降雨时,则是“牧神轻声细语地”降临。

虽然没有南都庄严一般盛大的庆典,但一切胜在古老及传统的承袭。秉承着对牧神的崇敬,这城市的居民大多谦虚(同时也胆小怯懦),又因他们对谦虚的理解,所以在收获日他们完全奉行《美好古法》当中“为穷者留一份,自己留一份,供养牧神八份”的相关戒律,而土地的周期性休耕同样体现出他们的谦虚——他们认为一切都是对牧神的敬意。虽说严禁外人居住,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普通居民对待无家可归的流浪之人以及身份尊贵的来宾却是欢迎,相关的《客人法》是以牧神的名义制定的,亦即这是不可违背的牧神崇拜的慈善理念之一。

现代文明在这城市留下了极少的痕迹,无论是在冬季的降雨期或夏季的干旱期,这城市都能产出销量颇佳的美食——在整个人类领土上大受欢迎的流奶与蜜以及肉质食品。

当太阳将整个天幕染成令人炫目的玫瑰色,断崖惊风、落照将尽,整个城市远望如同蜃景,悦耳的唱诗声会响彻城市上方的天宇。

但作为信徒眷念之所、牧神垂怜之城。第二牧歌的严苛戒律杜绝了许许多多浮世的****纷扰,但同样也阻绝了这城市在现代文明里更加璀璨的机会。越过千城原本只是往来贸易以及供游客歇脚的小城镇,当炼金术师开始在此聚集后便渐渐发展,而在共同体的的管理经营下俨然已经是人类领土南部第二大城市,作为比越过千城古老得多并且拥有更多优势的牧人美地却仍旧停在现在这阶段不得发展,像是沉入了冰冷的海底渐渐为人所遗忘,如果不是在商品超市中还能见到商品,恐怕再无任何线索能引起人们对这城市的注意。

并且牧神崇拜的核心完全杀死了普通居民诞生独立思维的可能,牧人美地的居民、农民乃至一部分教会阶层的信徒无不是无知且愚性之徒,在没有独立人格、思维支撑其前行的信仰之路上,他们本身是易碎且又不停复制本身的易碎与他人的消耗品。

但一切也到此为止、无法定论。明天是任谁也猜不透的明天,人总会死去,明天终会到来,任何企图臆测未来的行为都是枉自揣测另一个未知世界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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