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呼啸，仿佛银翼划破天空的声音，鼓动着耳膜。飞机明显调整了姿态，似乎是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缓缓地向着这个城市滑落。
“迎接旅客的各位请注意：由上海飞来本场的CZ6504次航班已经到达。请做好接机准备，谢谢！LadiesandGentlemen，mayIhaveyourattentionplease…”
接机大厅内的人群开始聚拢。旅客涌出，人们相互招呼着，在出口处形成短暂的拥堵。安然提了行李，闪过来往的人群，径直走出航站楼。尽管已近中午，初冬清冷的空气还是令她有些猝不及防，鼻子微微发酸，不由得把衣领紧了紧。
出租车飞驰在机场高速路上，她一直望着窗外出神。街景穿梭，两侧建筑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正午的阳光，照进行驶的车里。光影浮动间，时光静静流淌，安然依稀能找回些熟悉的感觉。“原来城市和人一样，也会成长啊。”这样想着，车子已经转入文化路，向西驶去。
鲁尔广场周边的变化很大，很多旧楼被拆除，售楼的广告牌占据了街道两侧，一座大型的洗浴中心替代了之前的一所医院，颠覆了安然原有的记忆。兴华街上多出几栋新建的商场，从前安然经常光顾的那家书店也见不到了。街的尽头原来有一所大学，但是她知道，现在已经不在了。越是接近终点，记忆越是偏离。
寒风中匆匆而过的路人不曾注意，一个女孩拖着旅行箱，站在巨大的建筑工地前，愣了整整一分钟。虽然早有心理准备，面对眼前景象和回忆中的巨大反差，安然还是伤感了一下。当昔日的情景在现实中不复存在，那又如何印证脑海中的记忆是否是真实的呢？恍惚间，她下意识地拿起手机，翻开通讯录，拨出一个号码。居然占线，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挂断，转身离去。
在她的身后，一座座钢筋水泥的巨人，在隆隆的机械声中，正摇晃着庞大的躯体缓缓展开身形。高大的广告牌上，金色的大字分外醒目，“每一座万达广场，每一个城市中心。”
……
（一）
或许二舍的女生从楼管阿姨那儿了解到
里面曾经住着一群多么活泼可爱的小伙子
但是她们永远也不知道
那些人到底在这里经历了什么
对于她们而言那些根本不重要
路过时
我仿佛闻到了多年前晒被子的味道
—Kenny
体育馆斑驳的外墙上，爬山虎的叶子静静伸展。远处尘土飞扬的操场上，一群男生嘶吼着追逐奔跑。多年后，这群小伙子记忆里的大学，或许就是午后球场上的狂奔，还有那跑道边飞扬起的裙角。
……
“对不起，我对无线电不感兴趣。”
望着背着大包行李的新生跟着人群远去。陆航摇了摇头，“我们这是广播电台，不是无线电协会的。”他无奈道。
新生报到是宣传电台和招纳新人的大好时机，陆航带着几个兄弟一大早就拉开阵势准备大干一场，可是这批新生并不买帐，倒是对各种名目的社团组织很感兴趣。
正在陆航发愁的时候，旁边一个哥们拽了拽他。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孩正专注地站在他们的展示板前。
女孩精致的面庞和微微翘起的发梢被阳光镀了一层淡金的颜色，把原本就恰到好处的身形勾勒得更加青春逼人。
陆航在信息学院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人物，颇见过些世面。但是看到这个女孩的时候，也不由得一阵眩晕。
“有兴趣加入工大电台么，同学？”陆航一脸真诚地迎了上去。
“可是，我不懂无线电。”女孩说完，陆航差点吐血。
“解释一下啊，我们是调频立体声广播电台。你听，南院、北院和嘉富公寓都有我们的音柱。”陆航觉得对这么漂亮的小师妹还是应该有些耐心。
“噢。”女孩似乎对广播内容和陆航的介绍并不太在意。
“我们有五个部门，锻炼机会很多的。”
“这些活动是你们组织的？”女孩指着展板上一组照片问。
“是的，每年都举办一次大型的文艺汇演，绝对是本地高校水准最高的。平时活动也多，要是有表演方面的才艺，这里肯定有你的舞台。”陆航的口才一流。
“这样啊，其实我是路过……”
“你声音条件不错，可以考虑加入播音部。”陆航不放弃努力。
“播音部？”女孩似乎提起来一些兴趣。
“喏，先在这张表格上报个名。到时我们会通知你，因为还有个筛选的程序，报播音部的人比较多嘛。不过放心，每个人都有机会。”陆航故意卖个关子，把报名表递给女孩。
“安然，快点，别磨蹭了！赶不及到公寓报到了！”不远处一个样子很Q的小姑娘在喊人。
女孩正在犹豫，突然听见有人喊她。“不好意思，以后有机会的吧。”名叫安然的女孩把表格递还给陆航，跑过去挽了小个子女生的手，匆匆离开。
望着女孩的背影，陆航的心里一沉，不禁有些失望。
……
陆航跟女孩搭话的时候，在这喧嚣的校园四处，同样上演着各式各样的相遇和擦肩而过。命运的轮盘上，各色的轨迹纵横交错，激荡碰撞。
北院的图书馆门前，有一座造型独特的主题喷泉。水池中央是一组银白色的金属雕塑，形若书页，呈两翼舒展的姿态。掩在四周的水流喷射而出，又沿着雕塑立面缓缓流回到水池。“翔·源”两个字端端正正地镶在水池下方。
微风拂过，一阵水气扑打到郑昊脸上，让他觉得格外舒服。理科出身的大学新生郑昊并不懂得形式美法则，也不知道什么是立体构成，只是觉得眼前的一切很美。
郑昊没有挤上学校接站的大巴，在车门关上的前一刻，他闪身让旁边一对背着大包行李的母女挤了上去。自己只好跌跌撞撞地坐着公交车找到学校。
在写有各个院系名称的大旗底下，来报到的新生和陪同的家长排成了一条条的长龙。表情各异的人们来往穿梭，郑昊有点发懵。
“先到图书馆门前登记，领表格，然后到你们学院报到，交钱，领东西。你是机械的啊，喏，在二舍那边报到。”一个负责接待的师兄在郑昊无助的时候给予指点。
学生二宿舍是一栋土灰色的筒子楼，比郑昊想象中的还要破旧。门口的砖墙上贴满了红底黑字的新生名单，按照专业划分好了班级，这使他想起高考放榜时的情景。郑昊找到自己的专业，人数不多，只有一个班，他试图努力去熟悉上面的每个名字。
由于注意力一直集中在眼前的名单上，没料想身后早已站了人，郑昊猛然转身的当口，差点和人撞了个满怀。
他吓了一跳，闪开两步，眼前站的是一个比他矮了大半个头的女生，红格子短袖衫，牛仔七分裤，发梢垂在耳后。乍看之下，还像一个高中生。此刻，女孩也正抬头望着他。
虽说两个人没撞在一起，但是当时他和女孩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近得几乎可以数清女孩脸上淡淡的小雀斑。老实说，眼前的女孩不算特别的漂亮，但是她跟郑昊对视的时候，一双眸子淳美清澈。郑昊的心兀自跳得厉害。
“差点儿撞上了吧，注点意啊。”女孩倒是很爽朗，首先开口。
“不好意思哈，太投入了。”郑昊稳了稳神。
女孩嘴角一扬：“是工设的新生吧，我看你站这儿半天了都。”
“嗯，对。”
“那咱们是同学。认识一下，田苗苗。”女孩笑意盈盈。
“你好，我叫郑昊。”他不确定，此刻是否应该伸出手去和女孩握手。作为一个新生，他竭力想在一个即将成为同班同学的陌生女孩面前表现得镇定自若一些，可是那天他并不镇定，因为在离开二舍之后，全然忘记了贴在墙上的，他反复阅读过的名字，只记住了其中的一个“田苗苗”。
……
……
正式开学的第二天上午，教研室里坐满了人。系主任在台上滔滔不绝地介绍冗长的专业定义。
郑昊坐在后排，听得云山雾罩。
由于早上搬书太累的缘故，大宝、周瑞等一众男生都趴在桌上休息。女生们倒是围坐在前排。
男生里面要数方叔文最为认真，笔在本子上沙沙地划着，飞快地记录。
“草书啊。”郑昊看着他大开大阖的动作心想。
“XXX说过，二十一世纪是工业设计的世纪。同学们，这是非常难得的机遇。”系主任间或展望这门学科辉煌灿烂的未来。
郑昊终于耐不住好奇，探着脖子往方叔文的本子上瞟了一眼。那竟然是个速写本，一张俏丽的侧影，正在方叔文的笔下渐渐呈现出来。
郑昊不自觉地抬头往前排看去，那个女孩正安静地坐在那里。
……
这一届的设计班开创了学院甚至整个工大的一个历史，女生的人数居然多过男生。
早上的时候，大家在嘉富公寓的广场上分发教材，也算是全班人马第一次见面。等人到齐了，包括临时负责人大宝在内，所有男生都震惊了。
十几个青春洋溢的女孩站在一块儿，本身就是靓丽的风景。大一女生干干净净的气质足以打动对面青涩的男孩子们。郑昊、周瑞、方叔文他们顿时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
就在他们发呆的时候，有人走出来打破了僵局。“看够了么？不会让女生自己搬书上七楼吧？”女孩一脸的明媚，乌亮的马尾辫用丝巾高高束起，俏皮干练，深色的绒裙长过膝盖，遮不住好看的小腿曲线，即使是站在这么多年轻女孩当中仍然是卓然出众。
叶馨确实漂亮。之前开会的时候，大宝是见过的，她是女生那边临时的负责人。
男生们这才反应过来，争先恐后地上前搬书，劳动场面极其热烈。叶馨和几个女生叉着腰指挥若定。
大宝刚想抽空过去和叶馨聊几句，就被迫接过周瑞捧过来的一大摞书，是最厚的《机械设计基础》。
……
毫无疑问，叶馨会成为所有男生关注的焦点。但是今天方叔文本子上画的却不是她。
……
入夜，新落成的嘉富学生公寓灯火阑珊。
女生寝室里没开灯，皎洁的月光从窗口的薄纱透射进来，在原本雪白的墙壁上勾勒出几笔淡淡的调子。
叶馨家是本地的，今晚不在。安然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和田苗苗靠在一起，听着小蓝说话。
在男生寝室，女生是永恒的话题，反之亦然。
“失望啊！没个像样儿的。”魏小蓝不无抱怨。
“呦，咱们小美女一个都瞧不上眼呢。你不是有个老乡么？”苗苗提醒。
“别提那个周瑞了，站没站像，坐没坐像，上不了台面。”小蓝不屑。
“干嘛这么说人家呢？那方叔文怎么样？帅哥一枚啊。”
“倒是挺斯文，可都不是我的菜。尤其叫郑昊的，看起来少根筋。”小蓝准备逐个盘点一遍。
“你怎么看谁都不顺眼呢”苗苗有点看不惯小蓝，她觉得男生们表现还不错，毕竟人家今天在搬书这件事上帮了大忙。
“想想他们早上看见叶馨时候的样子，口水都流出来了。就不能有点出息么？”小蓝嘟着嘴说。
“那人家叶馨本来就好看啊。别说男生了，这样的美女，我都喜欢看。”
“那你喜欢看我么？”小蓝歪着头冲苗苗眨眼扮可爱。
苗苗做了一个打冷颤的夸张姿势。
“别闹了，那到底什么样的才中你的意啊？”安然问段小蓝。
“嗯，阳光、帅气、稳重的那种。”小蓝仰着头想象，突然她用手肘碰了一下安然。“对了，上次电台招新的那个帅哥就不错嘛。我们加入电台好吧？”
“也好啊，找时间去图书馆那边问问吧。”安然回答。她发现刚才墙上的调子在微微晃动，原来那是月光下，自己的身影。
……
……
一号教学楼的画室里，阳光被厚重的帘子挡在窗外。石膏形体被摆放在宽大的桌案上，在射灯照射和深色衬布的映衬下，明暗有度，层次分明。
班里大多数人没有美术基础，更有周瑞这样的奇葩，连铅笔都会削断。所以这一轮素描特训就尤为必要。
教素描基础的女老师正在从比例和透视开始给大家扫盲。所有人都或坐或站围在老师身边聚精会神、似懂非懂地做认真听讲状，只有周瑞拉出把椅子，坐在最后面。
画室里很安静，周瑞的位置同样能够听清老师的讲解，更为重要的是，他需要有这么一刻，可以安静地不加掩饰地注视着一个人。
叶馨今天穿了一件浅色的细条纹衬衫，袖口上卷，露出白皙的小臂。“穿啥都是那么好看！”周瑞心里想。
……
周瑞和郑昊、大宝、小方四个人一间寝室。
帮忙收拾床铺的时候周瑞在郑昊的行李里竟然发现一支双截棍。“你会玩这个？”周瑞问。
“瞎玩，锻炼身体。”其实郑昊小时候身体也不好，还跟着一位远房的表叔练过一阵子小洪拳。稍长一些，兴趣转移到了体育运动上，篮球是他的最爱。
“有机会教教我呗。”周瑞握着被摩挲得发亮的棍身说。
“初学容易打到头啊。”
“信不过我？”周瑞说着，竟然甩动棍子，随手做了一个舞花，然后收到腋下夹住。动作虽显笨拙，但还算有模有样。
“还不错。”郑昊也笑，他喜欢开朗随和的人。
……
……
画室里，老师的讲解完毕，让学生们尝试分组绘画石膏静物。当很多人摆好画板，贴好画纸，不知所措的时候，方叔文已经握着铅笔，开始起稿了。小方同样是理工生，而且高考分数不低，美术是他的爱好，也是班里为数不多的真正了解设计专业的人。
中学时代的小方就很有灵气，成绩好，人长的清秀，动手能力又强，这样的男生自然很受女孩青睐。不过，小方对自己的要求很严，是那种做任何事都有自己计划和原则的人。
来沈阳读书算是方叔文出过最远的门，母亲临走时不断叮嘱他，东北天寒，千万注意身体，脚下别着凉。
回想来报到的日子，母亲不放心他一个人，要送到沈阳，被小方执意拒绝。在镇上学校教书的父亲是走不开的，弟弟也要准备新学期。自己求学在外，以后的日子，要靠母亲照顾这一大一小。
火车缓缓开动的时候，弟弟使劲地朝他挥手，站在后面的父亲同样久久地注视。晚风卷起小镇站台上的尘土，模糊了人的视线。远处的群山开始渐褪了颜色，据说那里曾是古代皇家的猎场。虽然是暂别家乡，但是应该是兴奋多一些吧，毕竟是要到一个更大的城市读书。就在那一刻，方叔文突然注意到，在送站的人群中，父亲的身躯似乎比以往更加瘦弱了一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