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转却有些凄厉,声声哀怨。
墨忧蹙起眉头,“大半夜的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跳支舞?”
魔尊道,“她好像是想告诉我们,她在等什么人。”
墨忧虚心求教,“如何看出的?”
简默开口,“折柳。”
魔尊道,“她想把什么人留住。”
墨忧道,“那到底是在等人,还是挽留?”
魔尊双手抱臂,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傻?”
墨忧,“……”
魔尊继续道,“很明显啊。她想把什么人留住,但是那人没有留下来,她便只能守在原地日日夜夜的等,等终有一天那人归来。”
简默道,“可惜,她至今仍然没有等到。”
魔尊道,“是啊。但是有人等到了,这世间并非所有的等待都是未果的。”
墨忧越听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尤其是在看到司徒献一边说“有人等到了”,一边一个劲儿的往简默身上歪的时候。
墨忧,“……”怎么有种子默仙君被司徒献给染指了的感觉?
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清空后,墨忧努力不去注意旁边那两人,视线落向断桥上映月而舞,执柳等一归人的新娘子。
墨忧心道,那她究竟是在等谁呢?她的良人吗?
是发问还是自问,终究不得而知。
这世间,有多少人依依不舍的离开,又有多少人不知疲倦的等待。
有人被辜负,但也有人终觅良人。
终于,笙乐停,鸿舞终。
新娘子最后的动作停留在把柳枝抛出去上,笙乐一停,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的愣在了原地。
四周的空气,好像突然于一瞬间因静寂而凝滞起来。
她慢慢站直身体,缓缓转身,面向三人——她从未正面面向过三人,仿佛她的观众只有那轮孤月。
三人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未被面具遮住的那张脸,峨眉淡扫,桃花眼潋滟含情,明若敷粉,面若桃李。左脸戴着的面具,金光流转,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其翼同尾羽斜绘入鬓,缀着琤琤流苏。
一双眼,幽然深邃,极目亦不能窥底。
魔尊道,“姑娘引我们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新娘子颦蹙双眉,“小女子想求三位公子帮个小忙。”
墨忧道,“什么忙……”
魔尊打断墨忧,警惕的蹙起眉头,“姑娘此言差矣。我们三人同姑娘一样,都是死的不能再透的亡魂,哪里能帮得上姑娘的忙呢?”
墨忧这时终于反应过来,心中警铃大作:既然这新娘子能找上他们,定然是识得他们并非亡魂。其道行必定不浅,未必在他们之下。
新娘子“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反问道,“那公子的意思是,这个忙,公子……不想帮了?”
魔尊回以一笑,眉目张扬,“姑娘之道行未必在我们之下,何须求我们?”
新娘子道,“啊呀,那就难办了呢……怎么总有人敬酒不吃总爱去吃罚酒呢……公子,小女子再问你一遍,这忙,你是帮,还是不帮?”
魔尊勾起唇角笑了笑,“不帮,就是不帮。”
墨忧有些汗颜,腹诽道:司徒献啊司徒献,你狂也得分个时间分个地点吧?对方实力还不知如何,你就这么作,是不想活了吗?
可若是魔尊听到墨忧所想,肯定会懒懒散散的笑笑,“我一介魔首,反正都把天下得罪了个遍,还在乎多那么几个吗?”
女子理着衣袖,垂眸轻笑,“公子可要考虑好了再说……万一,你不答应我,我很生气,不放你们走怎么办?”
魔尊轻轻一笑,“那也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仅在电光火石之间,女子便已掠至了三人近前,魔尊侧身轻轻一避,却见女子并未继续同他缠斗,或者说,她一开始盯住的人,本就不是他。
“无忧,避开!”
墨忧脚尖贴在地面轻轻一旋,身子微微后仰,摊平双臂飞速往后躲去。
女子的指尖仅差毫厘便碰上了墨忧的脸,叹惜道,“就差一点呢。”
魔尊身形一动,挡开女子的攻击,女子身形飞速后退几步才稳住步伐,“公子还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呢。”
魔尊道,“白月光前,再无绝色。既无绝色,何以心生怜惜。”
简默手指微蜷。
女子轻笑,“哦?是吗?”站好身子后,不再继续上前,“可是公子呀,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哦。”
魔尊下意识地看向了墨忧,疑惑道,“你被她伤到了?”
墨忧同样疑惑道,伸出双手摸摸脸,“没有啊。”
简默轻声道,“……是我。”
魔尊眸色一凛,“伤哪儿了?”
不等简默回答,魔尊便已开始仔细地检查他身上到底哪里有伤口,却被简默用手轻轻握住,“不用看了,找不到的。”
“到底伤哪儿了?你个闷葫芦,倒是说句话!”
简默轻蹙了蹙眉,气息微乱,“香气。”
“香气?”魔尊想起来了,在第二次遇到新娘子的时候,曾传来的香气。他只闻了少许,可简默却挡在他的身前为他挡了大半的香气。
女子嫣然一笑,“还不止哦。”
魔尊回头看向墨忧,“……墨无忧,你也闻那香气了?”
墨忧面如土灰,“……少许。”
“啊呀,看来公子这忙是不想帮也得帮了呢。”
“区区雕虫小技而已,竟也妄想班门弄斧?”
指尖燃起一簇红色火焰,凌然逼向女子,女子慌避不及,被火烧掉了大片衣角。
“公子,小女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呢,怎的这般心急。”
魔尊将有些站立不稳的简默拥住,同时凌空将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上的墨忧丢进了新娘子的厌翟车,“无非就是想以解药为筹码而已。”
“公子说的确实不错。难不成公子是想自己炼制解药?一个人救两个?呵,怕是救不过来吧。”
魔尊有什么不好的预感,“什么一个两个乱七八糟的,把话说清楚。”
女子道,“公子连二位公子中的什么毒也不知,就拒绝同我做交易?公子啊,这唯一的解药,可不就是你吗?”
魔尊了然,“原来是魔血。”
女子,“……”这人的脑子到底是如何长的?
简默的身体微微发烫,烙得魔尊心口也开始滚沸起来,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面色不善地看向女子。
女子面色一喜,心道,终于开窍了。
却闻得魔尊道,“你们这人界冥府怎么连风都不刮一丝的,看把我家仙君给热的。”
女子,“……”
“仙君,你很热吗?我帮你把这件衣服脱了,好不好?”
简默偎在魔尊怀里,单手紧紧揪住衣襟,坚定的轻轻摇了摇头,“不,不行。”
魔尊无奈,“那我带你去吹吹风?”
简默点点头。
说完,魔尊便单手拥住简默的腰,轻步一跃,落于断桥上。
魔尊盘腿坐下,简默软软的靠在他的肩膀上,轻阖着眸子。
“风来!”魔尊抽了一下傍桥而生的柳树,柳树受不了疼,树冠飞速的旋转起来,万千柳腰高高低低起起伏伏,带起一股清凉之风,慢慢将热意拂去。
女子一袭红衣被风撩动,“公子,这样是解不了毒的。”
魔尊抬手摸了摸简默的额头,简默抿了抿唇,丝毫声音也无。
“胡说。额头明显没有那么烫了。”
女子,“……”这是一块什么木头?
突然,厌翟车里溢出一丝哀嚎。
魔尊道,“墨忧。”
墨忧没有回答,只是四周太静了,那辆厌翟车里被压到极低的呼吸,像是被静寂刻意放大了数十倍,一字不漏的随风散入耳中。
厌翟车里的人终于恢复了片刻的清明,他双指并拢,在自己喉间封下一印,那声音才终于没有继续溢出。
可实在是太难受了,让人无法忍受,红罗帐下,躺在上面的青衫人影轻轻挣扎着,虽然抓心挠肺的难受,却仍不敢做出有违玉笥脸面的事。
忽然,那人影从乾坤袖里取出了什么东西,对准自己的手腕和脚腕狠狠扎了下去。是四把灵巧的匕首。
将自己喉间封住,四肢被匕首牢牢地钉在车上,鲜血流淌,红帐轻舞,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魔尊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
他不忍再看躺在血泊里的墨忧,垂眸看向乖乖偎在自己肩膀上的简默,突然很想唤他一声,“仙君。”
简默依旧阖着眸子,声音一贯的温柔如风,“嗯。”半丝异样也无。
可是魔尊知道,简默不可能像表面看起来的这般无事。墨忧那般自持的人都忍受不了到自封行动的地步,简默怎么可能会一点事也没有,只是乖乖的躺在他怀里,一动也不动。
但他就是只是乖乖的躺在他怀里,一动也不动。乖的那么安静,那么令人心疼。
怎么能这么乖,这么安静呢。
哪怕是因疼在地上打滚也好,可他连动也不动,安静的像个死人,了无生气。
视线下移,轻轻落在两人相握的双手上,魔尊轻轻动了动,简默立刻不安的蹙了蹙眉。
原来,如此安静,如此自持,不过是因为手里握住了心安。虽然握得不是特别紧,但他知道,如果他一旦起了想要离开的想法,面前这冷静自持的局面一定会于瞬息之间被打破,势如天崩地柝,不可阻挡。
“仙君,乖,我离开一会儿好不好,就一会儿。”魔尊微微侧首,低声道。
简默的气息乱了些,蹙起了眉头。
察觉到简默慢慢收拢的手掌,魔尊心道,原来仙君的心安,果真是他。
女子道,“现下三人中能够行动自如的,也只有公子一个人了吧。小女子只是有一事相求,非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之难,于公子而言,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魔尊道,“究竟何事,值得你如此枉费心机。”
女子道,“不过救个不该死的人罢了。”
不该死……又是不该死。
魔尊失笑,“不该死的人如此之多,倒是冥王的失职了。”
女子道,“天亮了,小女子该走了。愿公子谨记承诺。”
红色身影随黑暗的消失化去,天色破晓,一队送亲队伍也消失不见,只有那辆厌翟车孤零零的立在道路中央,钉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影。
忽地,有铃声响起,像是一驾马车。
魔尊封住简默的几脉,“有人来了。”
简默倏地睁开眼睛,目露戒备。
八位侍女立于队伍之首,黑色纱幔半遮半掩的车辇上,端坐着一玄衣玄发男子,眉目温和却隐隐藏着几分凌厉,眼眸轻垂。浩浩荡荡一路行来,惹得一众人纷纷侧目。
“停。”
一名侍女轻轻竖起手臂,一众人止住步伐,车轿停了下来,有两名侍女将纱幔拨开,玄衣男子微微低首,从中走出。
魔尊低声腹诽,“得,刚走一个坐红轿子的,又来一个坐黑轿子的。”
“阁下可是魔界之首,魔尊?”玄衣男子轻声开口,嗓音有些沙哑,如同历尽沧桑。
魔尊道,“正是,阁下便是一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冥王殿下了吧?”
冥王微微一笑,“不过是不喜抛头露面而已。”
魔尊道,“既不喜欢抛头露面,又怎会前来此处,知晓我的身份?”
冥王道,“我掌之处,一息一动自然尽知。阁下如今可有碰到了什么难处,需要在下略尽绵薄之力?”
魔尊道,“尽绵薄之力怕是不够用,你还是别藏着掖着了,尽个全力吧。”
冥王,“……”
“且先随在下回长恨夜稍作休整。”
魔尊指着冥王的那辆轿辇道,“那个,能借我坐坐吧?”
冥王含笑道,“自然可以。”
魔尊道,“坐我和仙君两个人是有些挤了,不过勉强还可以。”
冥王,“……”那他呢?走回去?
上了轿子,放下纱幔后,魔尊的声音隔着纱幔传来,“对了,把那辆红轿子也带上,抬稳点,别摔了里面的人。”
侍女几人看向冥王,得到冥王默许后,这才自动分为两行人,抬着两顶轿辇朝长恨夜行去。
长恨夜,顾名思义,在这里,是永远见不到光的。
为了照明,从最底层开始,九千石阶,每一阶左右两侧都有一盏蜡烛燃着,而大殿深处,更是各处都布满了只有寸许高的蜡烛,舔舐着无尽的黑夜,燃起些许的微温。
将墨忧和简默两人安顿好后,魔尊这才松了口气。
“鬼医。”魔尊道。
胸前衣服上,绣着一个大大的“医”字的,五尺高的老儿双手捧袂,含笑答道,“公子有事尽管吩咐。”
“他们二人的情况,如何。”
鬼医摸了摸唇上的八字胡须,笑道,“公子无需忧心。这穿黑衣服的公子呢,虽然中毒最深,但好在定力极强,毒气未至心肺,只是心神有些过度疲劳,需要多休息几天。而那穿青衣服的公子呢,中毒就浅了很多,但却侵了心肺。情况未必比黑衣公子好。”
魔尊蹙了蹙眉,“那他身上的伤口,可会对行动有碍?”
若双脚双手废掉,无异于断了他的修行之路。
鬼医道,“这个也不必忧心,青衣公子当时心神混乱,刺下去时也并未用太大功力,况且,他身上之伤已随身上之毒被人解了去。两位公子目前都已无甚大碍,只需静养。”
魔尊回想起红衣女子退离时,散入风中的淡淡香气。心道,原来是她解了毒,顺便也为墨忧治了伤。
“你先下去吧,有事再唤你。”
“侯公子吩咐。”说完,鬼医提着药箱退了下去。
魔尊转身面向远处,脚下九千石阶层层叠叠,烛火燃温,夜凉风习。
忽地,魔尊身形一动,唤出了一只通体银光的白鹿,驾着鹿御风行向远处。
“铃铃,铃铃。”白鹿颈上挂着的银色铃铛轻轻奏响,惹得几只路过的飞禽忍不住和声而鸣。一番天籁之音合奏。
“呦呦。”白鹿轻阖起眸子,鸣声空灵而悠远绵长。
魔尊摸着白鹿柔软的头发,赞赏道,“不愧是仙君送我的白鹿,叫声也是一等一的好听。”
“呦呦,呦呦。”
到了断桥边,白鹿轻轻落地,俯下身子,魔尊从鹿身上跃下。
孤月单悬,断桥独立,万柳空穿风。
终难觅红袖倩影。
“你予了我解药,这忙,我会帮你。”
“多谢公子。”
“你还未说明,到底所求为何?”
“一人而已。”
话音落下,眼前景色陡然一变,竟是一副截然不同的景象。
如同一滴浓墨落下,随软软白宣肆意弥散开来,但好像,又不只是墨,因为随着那,姑且称之为墨的散染,周围的一切,都鲜活了过来。
如果把之前的人界冥府比作丹墨画卷,无论是在勾勒还是上色上,都太过小心翼翼,反而少了几分鲜活的生气,像是尘封了几千年的画卷蒙了尘。如今,有只手将这尘细心一一拂去,重新着色,浓烈而鲜活。
魔尊回首望去,人界冥府中央,有一座高伟建筑破土而生,拔地而起,几欲贴近青冥。
红衣女子的声音传来,“我想要讲的故事,就发生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