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国皇宫,觅芳殿。
男子将昏黄的烛火又挑亮了些,看着手中的信封,他闭上眼。
“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
“抱歉,不可以,”隐在黑暗中的男子声音冰冷,“君上说他已经等你等得够久了。”
“可……”男子无力的扶住自己的脑袋,“罢了,这件事是我答应过的。”
他放下手,俊秀的面容上是无奈的笑容:“该去和朝朝告别了。”
将信封收进袖里,他叹了口气,抬头望向已经泛起鱼肚白的天边。
一夜过去了。
昨夜朝烟处理完政事,就遣散了周身所有的宫人,没有回寝宫,直接去了宫中的酒窖。
已经很久没来这里了吧。
刚继位的那段时间,她是这里的常客。下了早朝就溜到这里一坛一坛的灌自己的酒。
人之一生,能向花间醉几回?
她的身子骨极差,每回醉酒时,她都喝得醉生梦死,酒醒时却吐得把胆汁都吐出来,那时她酗酒,迫于她身后的洗月山庄,群臣都不敢劝说,只有丞相离陌北一人上绛,直接提剑闯进酒驾,用剑指着她的头骂道:“朝烟,你算什么君王!整日沉迷于酒色,缅怀于过去,思陷于儿女情长,既然如此,你还当什么君王!”
虽然被人用剑指着头,可她却又灌了口酒,四两拨千斤的拂开那柄剑,语调平淡,声音却嘶哑的不成样子。
“离陌北,你以下犯上,你说朕该怎么处罚你?”
没等离陌北作答,她咧了咧嘴,自作自答,“不如就罚你娶了朕钦点的京兆尹迄今为止鸢国唯一的女大臣,慕绫罗吧。”
“陛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离陌北的脸有些红,他爱慕京兆尹慕绫罗的事世人皆知,可慕绫罗绝对服从于朝烟,无论什么,哪怕朝烟让她去死,她也绝不皱眉,虽然离陌北与慕绫罗曾有婚约,可如果没有朝烟的许可,慕绫罗就算喜欢他,她也绝不会和他成亲。
“你这番话到提醒了朕,但你毕竟犯了以下犯上的大罪,所以必须得罚,就罚你照顾绫罗一生一世吧。”朝烟喝完酒坛里最后一口酒,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朕待绫罗如亲妹妹,而她比朕小两岁,现在正是嫁人的好年华,你的亲族虽然害死了慕家上下,可你待绫罗的好朕都看在眼里,所以,朕把她就交给你了。”
这哪里是惩罚,离陌北喜不自禁,也不管朝烟还在喝酒了,喜滋滋的转身出去。看着离陌北的背影,朝烟的眼睛却黯淡了下去。
她可以随意的让别人幸福,可是她自己却不幸福。
唇边泛起一抹笑意,朝烟拍开封泥提着酒坛子便往嘴里灌,她的耳畔仿佛还回响着君烨的声音,喑哑而低沉,一句普通的问候从他口中吐出来都是该死的好听,也怪不得会迷的那洋国小公主程岚深神魂颠倒,想到这里,她的眸子一暗,用力咽下口中苦涩的酒。
“朝朝,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熟悉的声音响起,一如曾经的低沉而优雅,无需刻意便已足够性感,朝烟抬头,艰难的唤了声那个人的名字。
“朝朝,该不会又是为了君烨吧。”来人撩起袍摆,端正的在朝烟面前坐下,朝烟看着他,眸子黯了下去,“怎么会?”
“你总是这样不肯爱惜自己,”那人温柔的别过朝烟鬓边的碎发,朝烟似是醉了,倔强的躲开他的手,“我自己就是医者,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情况!”
“就算知道又如何?如果医者不能自医呢?”男人端坐在那里,整个人沉静美好的像一幅画,“朝朝,不要缅怀你的过去,因为失去了,不会再回来了。”
突如其来的话一下子哽的朝烟也什么都说不出来,的确,她一直沉溺于过往,不肯直面现实——君烨抛弃了她的现实。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老是憋在心里,早晚会憋出病,”那人叹着气将朝烟搂进怀里,“不怕,除了我,没人会看见。”
“月辰……”朝烟呜咽着哭出声,像个孩子一样,“或许我和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在一起。”
韩月辰轻轻拍着她的背,“我该说什么好呢,你也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我附和也好,我反驳也罢,都是不应该的。”
朝烟抹干脸上的泪,“我们的痛苦不在于一无所有,而在于得到后的失去。”
韩月辰却突然没头没脑的开口:“朝朝,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伤心吗?”
朝烟脸上的笑容一僵,像是回答又像是自我安慰,“不会的,月辰你怎么可能离开我呢,你是我的挚友,你走了,我会很伤心的。”
听到这句话,韩月辰的脸上扬起明快的笑容,“如果是真的,我会很高兴。”
他的手轻轻拂过朝烟的后脑勺,朝烟没有一点防备的被他点了睡穴,猝不及然的睡了过去,韩月辰轻轻抚摸她酡红的脸颊,拨开她的额发轻轻印上一吻。
“听到你这么说,我倒有点舍不得离开了。”韩月辰的眼底浸满温柔,“朝朝,你是懂我的,我不想我强求别人,也不想别人强求我。所以在萧亦寒告诉我他希望我能在他离开央国后继承央国大统,一开始我是拒绝的,可他对我说了一番话。”
“他一开始便极为肯定地说我喜欢你,没等我开口,他便笑了,‘你喜欢朝烟,可你没有能力保护她,她将来的敌人是一整个国家,你孤身一人,怎么保护她?再者说朝烟喜欢君烨的事,你是知道的,君烨是紫王,你凭什么和他抢女人?’老实说,我心动了,我只是肖家的家将,虽与肖公子一同长大,和他一样学习治国理论和拳脚功夫,可我还是一个卑微的仆人,没有地位,哪里像紫王,他完美地像从神话中走出来的人物,什么都会,最关键的是,他得到了你的心,虽然我素来不喜欢别人的胁迫,可在面对萧亦寒时,我却鬼使神差的答应了,并提了一个要求——我的登基再缓几年。我一直以为我可以再陪你很长一段时间的,可我不曾想到,那一天竟来得,这般迅速。”
“央国的人已经来接我了,我今日就要启程前往央国,所以,我必须离开你了,朝朝,我将在西方守你岁月无忧。”
看着朝烟绝美的睡颜,韩月辰沉静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其实萧亦寒问过我为什么不争取一下和你在一起,我没有回答。”
“虽然我心里有答案,可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曾经我经常在想,是不是我变强大了,你就不会离开我了,而我也可以保护你了,现在我发现了,在一个人想要离开的时候,无论你做什么努力,都是没用的。”
韩月辰将朝烟打横抱起,一路上的宫女向他行礼,恭敬的称他为央王君上,虽然他还未行加冕之礼,可成为央王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不过只是早晚罢了。
“央王君上,若奴未认错,央王君上怀里的人是陛下吧。”守在养心殿外的翠柔见韩月辰怀里的人身形很是眼熟,有点像自家陛下。
“姑姑没认错,朝朝在酒窖里喝醉了,我送她回来,对了,请姑姑等会儿请太医过来给朝朝瞧瞧。”韩月辰待人素来温和,在宫女心中,他是陛下夫婿的不二人选,待人亲厚,对陛下又好,可惜的是,陛下心中只有紫王君烨。
“如此,那便先劳烦央王君上照看会儿陛下,奴现在就着人去请太医。”翠柔正想着人去请,反倒是韩月辰开口,“姑姑还是如以往一般唤我为韩公子吧,再者,我要去禹城,请姑姑替我将这封信转交与朝朝。”
没由来的,韩月辰讨厌“央王君上”这个称呼,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即将离开的事实,可无论怎么样,既然他答应了,那就逃不掉。韩月辰从袖里来了封信出来交给翠柔,“如此,韩某就放心了,还望姑姑替我好生照看朝朝。”
话音刚落,一个白衣少年袖手走了过来,同韩月辰行了一礼,“韩公子,该出发了。”
韩月辰点头,转身走出养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