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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快乐,惶恐

开学三个多月了,每个周末,巫月雅都去猗兰操家里看他。

难道自己去的真这么不凑巧?每次他都在睡,睡得很熟、很沉,即使偷偷地亲他也不会醒。

第一次下嘴的时候,巫月雅还真有点怕他闭着眼睛突然冒出几句话来……

“算了,就算你是睡美人,我还不是王子呢。”

“拜你所赐,我现在不用打工赚学费了,还因为高分被塞进了学生会,在一堆高材生当中鸡立鹤群,谁说美女无大脑的?我看学生会那几个,个个都底子都不差,又会打扮,我跟她们在一起简直没法看了。”

“不过我跟你说,最好看的还是柳如苏,前天她跟我说话,那个声音,真是大珠小珠落玉盘。我问她,你叫什么呀?她说,柳如苏,就是《幽梦影》里那个如柳如苏。其实《幽梦影》我挺喜欢看的,除了这一段!说什么,姓也是有佳有劣的,如华,如柳,如云,如苏,都是风雅好姓;要是毛呀,赖呀,焦呀,牛呀的,看到就像灰尘掉进眼里,听到了就刺耳——这不是搞姓歧视吗,姓什么能是我们选的嘛,像我,我不喜欢姓巫,难道还不认爹啦?所以她问我的时候,我直接说,我姓巫,巫婆的巫,我才不说是那个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巫呢。”

巫月雅坐在床沿,信口开河,随便拉呱一下就是三五个小时,很少停下来。

不知不觉,放寒假了。

巫月雅放下包,站在窗前,用手在玻璃上抹出大大大大一个圆。

外面下着雪。

“猗兰,你不会睡到明年去吧?”巫月雅不无担忧地回过身,床上,自己所熟悉的那个人,依然和上次见面时一样,睡得很沉的样子。

巫月雅叹了一口气,在床边跪下来,摸到猗兰操被子里的手,房间里暖气很足,他的手却是冰冷冷的。

“我有多少次梦见你不会再醒了,不过你父母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所以,我也不好意思表现得太大惊小怪,而且我觉得,他们不会骗我的。可是,可是你为什么就是不肯醒一次来让我放心呢?”

巫月雅脱了鞋子爬上床,俯下身,把玻璃杯擦干净罩在他鼻子上方,过了好久,杯壁才出现一丝朦胧。巫月雅不可思议地看着,尽管如此奄奄一息,猗兰操气色却还不错的样子,神情安详,一点也不痛苦,好像、好像……冬眠的情形哦。

“原来,你真的是蛇精呀……”巫月雅忽然想到什么,惊讶地脱口而出。难怪琴斯玛会叮嘱她要等,会不会就是这个原因呢?

可是他是蛇精的话,琴斯玛和裴洛士应该也是吧?为什么他们两个不用冬眠……莫非是修炼得比较久的缘故?

还有,为什么以前他也不冬眠的?莫非是近年来气候反常的关系?

巫月雅专心地自言自语,在脑袋里不断回放自己和猗兰操认识以来,他所有奇怪的不合理的行径,越想越觉得像。

知道一家饭店几十年前的配方,知道一处古迹几百年前的样子,聪明得不近人情的头脑,离群索居,厌恶人多的地方,一年四季冰冷苍白的皮肤,幽暗锐利的眼神,正是爬虫类所特有……

这不是在演男版《新白娘子传奇》吗?

巫月雅真希望自己可以想起来,几千年前是怎么救的这条蛇。对了,不是说过一个南齐皇帝妃子的故事?

巫月雅噘起嘴,蹑手蹑脚找起来。

很快就给她在猗兰操的贴身衣服里,找到那束女人的头发。巫月雅抽出几根,用纸小心包好,她听说头发是可以测出很多东西的,也许连年代也能测呢。

做完这些后,巫月雅突然觉得奇怪,对于猗兰操可能是怪物这件事,自己为什么一点不害怕?

结果她只困惑了一秒钟就放弃了,再怎么说也是相处了六年的青梅竹马,要害她还用等到现在?更何况,她已经是无可救药地喜欢上这条蛇了。

“还好我不怕蛇,只要你不是太大……”巫月雅点了点猗兰操的鼻子说,“对了,听说蛇是在山里修炼的,修炼到一定程度后,就会变成蛟,这个时候它要去有水的地方,要是成功了就能变成龙,然后就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跟你说了多少次,什么蛇精,我是魔,不是妖……

猗兰操在心里无声抗议,现在,他还在消化那些吞来的力量,还不能运用自如,不能支配这个身体做任何动作,哪怕只是拉条被子来给她盖上。

巫月雅睡着了,紧紧抱着猗兰操。虽然他的身体一点也不温暖,甚至可以说是冰冷,她还是下意识地依偎着他。

已经没有任何事,能把她从自己认定的人的身边推开。

接到电话,巫月雅兴奋地叫出声来:“真的吗?我可以进去参观吗?”

因为喜欢历史,她订了一些考古相关的刊物,有次在图书馆里借书时,碰到个大学教授,恰好是研究南北朝的权威,巫月雅侃侃而谈他所写的论文,令对方也深感有趣,尤其是知道她并不是学这个的时候。

聊了几次后,巫月雅便把那几根头发给他,拜托他做点测试。

打车来到研究院门外,袁九衡等在那里,抢着替她付了车资。

“袁老师,是不是那头发的鉴定有结果了?”

袁九衡点了点头,领她到自己办公室,给了她一些资料。

“我们在发囊里面发现了一种现代所没有的特殊物质,这种物质从某方面证实了这头发大致的年代,也解释了它何以能保存得这么完好。”

“这么厉害?”巫月雅听得咋舌,几根头发还能有这么多发现。

“介意告诉我,这头发的来源吗?”

巫月雅一口报出准备好的说辞:“呃,是我一个朋友家传的。”

“家、家传?”有兴家传头发的吗?“恕我冒昧,我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在头发上发现的这种物质,当时称作痋玺,是巫师用来镇压恶鬼的,而且绝对不会用在庶人身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多半牵扯到当时的皇室成员。”

巫月雅很想告诉他,是的,那个妃子叫做桓紫芝,是她前世的前世的……数不清的前世。

真要说出来的话,人家该觉得她神经病了。

走出研究院的时候,巫月雅忽然觉得心满意足。她还是觉得这件事很荒诞,可是她愿意相信,而且,她不是早就已经相信了吗?

胸口的幸福满得要溢出来,巫月雅加快脚步,猗兰一定就快醒了,一定的!

然后快快康复,和她一起去读大学,参加舞会,泡图书馆,考四六级,顺利毕业,分到同一所学校,教一样的科目,就这样安稳地过完一生。

是的,一定就是这样。

对了,还有来世。来世,他们会继续纠缠。

巫月雅站在公交车站牌后傻笑了一下,兜里手机震动不已。

她拽出来看了一眼,邮件来自……巫月雅吃惊地张大嘴,发件人:猗兰。

“出租车!”巫月雅冲到几十米开外的路口,抢在一对情侣之前扒住车门,“对不起,急事!急事!对不起啊——”一边利落地钻进去。

“搞什么啊,我拦了半个钟头了!”满手都是年货的男人跳起来,无奈全身挂满东西,行动力减半。

“对不起!我爷爷被车撞了在医院抢救!对不起!”巫月雅把头伸出窗外大喊。

司机问:“小姐,哪家医院?”

“不好意思,金鼎花园。”

现在的年轻人啊,司机摇着头调头。

巫月雅输入密码,门“哒”一声开了,裴洛士跟琴斯玛好像都不在的样子,她自己换了鞋,轻轻走进猗兰操的房间。

看起来还是在睡啊……她不由得有点失望,那短信是谁发的呢?随意一瞥,发现猗兰操的手露在外面,于是不假思索撩起被子想给他放进去。

这个动作她做过无数遍,早已驾轻就熟。那只手突然像活过来一样,手指缠住她的手腕一拉,巫月雅根本没用多少力气,这一拉就扑在床上了。

她马上反应过来,大叫:“讨厌鬼!”

还没叫完呢,嘴唇被封住了,背上的兜帽倒扣在她后脑勺上,把头整个罩住。

眼前变得一片黑暗,茸茸的毛戳在脸上,还有湿漉漉的、凉冰冰的吻。

“不带这样的!你刷牙洗脸没有?”巫月雅突然用力撑起身子,瞪着身下的猗兰操叫道。

后者躺在床上,一脸无辜,眼神还有点没睡醒的迷蒙,嘴唇因为碰压的关系,苍白上的那一抹红潮还未来得及退去。

巫月雅凝视半晌,突然捧着他的脸,俯身在他嘴唇上亲下去。

猗兰操轻轻笑起来,由着她去主动。

巫月雅亲够了,想要离开好好说两句话的时候,却发现猗兰操欲罢不能地将舌尖分开她上下嘴唇和牙齿,轻轻探了进来。

看过无数书和电影的巫月雅,立刻明白这就是传说中最高段数的接吻,这怎么可以,她还没准备充分呢。就算前世跟猗兰操打过10000000次的啵也好,今生毕竟是初吻,初吻就应该在洗白白、穿漂漂等一切浪漫因素都具备的前提下,发自肺腑、情难自禁地进行,而不是衣衫不整,一个没洗漱,一个刚跑完一公里,就这么亲在一起。

对,没错,一定要停下来!

立刻推开他!

喂,快推呀!

巫月雅一边可劲地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边安安静静地闭着眼享受,难怪有人喜欢把蛇当宠物养,确实好干净,睡了那么久,不但没有丝毫异味,还散发出晨雪般清冷的气息……

巫月雅突然一僵。

感觉到她的不对劲,猗兰操移开数寸,疑惑地端详半晌,不禁开口:“怎么了?”

“我……我现在亲的是你的舌头还是信子?”巫月雅尴尬地擦着嘴角问。电视上蛇不是都嘶嘶地吐信子吗?猗兰操愣住。

片刻后无奈地摇摇头,摇着摇着忽然狂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巫月雅都担心他的心肺是不是跟得上这个频率。

“别笑了,当心散掉。”

“算了,随便你。”猗兰操试了试,撑着坐起来,蛇精就蛇精吧,她接受得了就行。

“呀,你的头发变长了……”巫月雅惊讶地撩起一绺来,不过想想,半年多不剪,确实应该长了,可也不至于——这么长呀!

“剪掉好了。”猗兰操瞥一眼无所谓地说。

“不不,不要剪!就这样很好啊。”巫月雅往后倾了一点,眯起眼来看总体的效果,长发的猗兰让她有一丝不一样的感觉,就好像古人那样……

这是他前世的样子吗?绾着发,戴着冠,拿着酒杯或扇子,慵懒地靠在桃花树下。

要是再穿上古装的话……

巫月雅在脑海里打扮着他,青色?白色?红色?紫色?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做给他穿,眼角瞥到他似乎想下床,她赶紧爬起来扶。

“头还晕吗?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是蛇精,你说呢。”体能恢复到巅峰状态还需要一段时间,但是应付日常行动并无问题,不过,习惯了她把自己当作易碎品的那种大惊小怪,猗兰操乐得让她扶着。

在花园里慢慢地走着,他忽然说:“要不要去吃那家店的粥?”

“可是,你冬眠那么久,一下子适应得了人类的食物吗?”巫月雅伤脑筋地问,“是不是先要吃个老鼠兔子什么的?”

猗兰操没辙地看她一眼。

寒假过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因为猗兰醒了过来,而变得分外精彩。

尽管知道他多半已经没事了,巫月雅还是逼他到医院去做了检查,以防万一,在走廊上又碰到上次那个医生,他吃惊的表情让巫月雅印象深刻。

空气里有烟花爆竹的硝烟味,那是新年的味道。

走在街上,一直望着前方的猗兰操突然低下头去笑了笑。

“笑什么呀?”巫月雅莫名其妙地问。

“我才想问你呢,为什么笑得那么起劲?”

“我有在笑?”巫月雅惊讶地摸摸自己的脸,好像是的,自从猗兰醒过来,她就常常陶醉个没完,人前也好,一个人的时候也好,“这样可不行,笑多了会长皱纹的,以后你要提醒我,别老傻笑。”

巫月雅停了一会儿又说:“对了,那你是不是不会变老呀?那以后我五十岁了,跟你出去,人家把你当我儿子怎么办?”

“那我就喊你妈啰。”猗兰操悠然地回答。

没想到巫月雅不但不气,反而很乐在其中地自言自语:“也对哦,当完老公当儿子,没想到还有这个好处!”

猗兰操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你大脑结构到底是怎么长的呀,这种事也觉得好,真拿你没办法。”

春节两家是在一起过的,裴洛士很久不过除夕,所以毫无概念,年货都由巫家来置办,六个人围着桌子坐,当然,桌角还有一只自娱自乐的孔操操。

大人在客厅里开着电视打麻将,巫月雅在花园里向猗兰操展示自己训练操操的结果。

“来握手!”

操操将爪子给巫月雅握了握。

“按摩。”巫月雅背过身对着它。

操操站起来,伸出两只前爪一按一按的。

“你看,它比你有用得多。”巫月雅挑衅地冲猗兰操抬起下巴。

猗兰操点着头,“不错,不错。”弯腰把它抱起来,掂了掂说,“够肥,够一锅火锅。”

操操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而且它从没有这么莫名其妙地就被陌生人抓在手里,所以立刻给了猗兰操一爪子。

猗兰操迅速躲过,不过也因为手松,让操操得以逃脱。

“敢抓我?给我回来!”

巫月雅见大事不好,立马拦住要去追捕的猗兰操,“冷静!冷静!不要凶它!”

“我要撕了它!”

“你不要弄它,它就不会抓你了嘛!”巫月雅抱起操操塞进猫包里,免得猗兰操真的狂性大发撕了它,“不管它做什么你都不许凶它。”

“凭什么?”猗兰操紧盯着她脚边那只包。

“因为,”巫月雅不假思索地说,“它的寿命比我们短很多啊,它只是我们生命中的一部分,但我们却是它的全部。”

说完这句,她忽然有所触动。抬起眼去看猗兰操,他还是余怒未消地瞪着探出头来的操操。

“猗兰。”

“什么。”

“道理是一样的。我只是你的一部分,可你,是我的全部。”

猗兰操愣了一下,慢慢转过脸去看她。

沉默片刻,他说:“至少这一世,你会是我的全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巫月雅觉得,他跟自己说这番话时,似乎带了点亏欠的语气。

一种奇怪的感觉萦绕在心头,以至于她一下子笑了出来,“怎么,难道你觉得我会吃自己的前世的醋吗?”

“你不会吗?”猗兰操反问。

巫月雅没有回答,噘嘴望着天空。

猗兰操笑了,拽拽她的手:“回答我啊,你不会吗?”

巫月雅磨蹭了一会儿,别扭地问:“那,你有觉得……她们之中哪个比较特别吗?”

猗兰操的脑海里根本连思考都不用就直接蹦出了答案——当然是你!桓紫芝也好,桃华也好,起码都有很多共同点,你跟她们简直南辕北辙,啰嗦,爱操心,疑心病重,情绪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没有啊,我都是一视同仁的。”

他的回答让巫月雅有些失望,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没办法把那几十个前世,都当作“自己”。一想到猗兰曾经被她们分割,曾经属于过她们,并且以后还会属于其他的,分给自己的,只有那么一点点,就觉得一阵浪潮般的悲哀,不停涌上,退去,再涌上,侵蚀着心头那片原本纯净的沙滩。

尽管她极力掩饰,显得若无其事,但是那些细微的情绪,又怎么逃得过猗兰操的眼睛。

他开始考虑说出实话,或是,骗骗她,怎样都好,只要能抹去她眼底那丝阴云。

巫月雅突然跳起来,捧住猗兰操的脸颊,“我要你亲口说,我比她们都特别!我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突如其来的喊叫,让猗兰操愣了几秒钟。

“说呀!”巫月雅捧着他的脸左右摇晃,“你说过什么都听我的?”

猗兰操在越来越剧烈的摇晃中无可抑制地笑出声。

抬手稳住巫月雅,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她看似命令实则是期待的注视中,缓缓说:“巫月雅、是我遇到过、最特别的、那一个女子。”

她马上喜笑颜开,松开猗兰操的脸,改为拥抱。

在她耳边,他不受控制地又加了一句:“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那一刻,眼前闪过的不是什么桃花树,耳边听到的不是什么猗兰操,只有真实的触感,她所特有的,并不炙热、却足以融化一颗心的淡淡体温。

这种真实,让他有被从束缚封印中释放出来的感觉。

这种真实,让他头一次觉得,不必再疲于奔命地寻找,邂逅,不必担心突如其来地失去,不必痛苦,不必等待,能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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