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不知道？
是啊，我这个傻瓜，什么都不知道。
晚上八点。夏饰推开包厢门，沙发上坐着的人，大多是陌生面孔。她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个穿着黑色外套的人，冷清眉目，静坐着，寂寥无话。
拿着麦克风K歌的是李骆城，唐绘颜一眼见到夏饰，殷切地拉她在顾凉旁边坐下来。有不少人朝这边望过来，好奇的打量这个突然出现的女生。
“阿凉，我在学校的时候碰巧遇到了夏饰，就帮你邀请了她，你不介意吧？”
顾凉抬眼，瞳中映出夏饰略微泛白的脸，他俯身，长指把桌前的酒瓶推远。歌声嘹亮嘈杂，他清冽的声音穿透稀薄的空气，抵达耳廓。“女孩子不要喝酒。水和果汁，你要哪种？”
唐绘颜咬唇，坐在一旁僵硬，彩光转落眼前，分外刺眼。
夏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眸中浮现朦胧雾气。额角的线条依旧冰冷，却明明多了难得的温柔缱绻。在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在耐心的跟她讲解立体空间里的辅助线。无由地，望着他，会那么委屈。
他要走了，唐绘颜知道，李骆城知道，还有周围坐着的人知道。唯有她，还须通过别人之口得知。无关紧要到这种地步么？
“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顾凉见这人眸中蓄满水光，就要夺眶而出的模样。“先喝点白开水如何？”
唐绘颜握了握夏饰的手，语气真挚：“抱歉，夏饰。我不知道你身体的情况，冒昧叫你来了。原本该在家好好休息的。”夏饰心头不知是何滋味，皱着眉，低头掩饰。
那旁有人过来，朝顾凉挑眉，“兄弟，怎么着？这是个什么情况？”
顾凉莞尔，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却未说话。视线还落在那张小脸上，竟移不开。
夏饰半天不见他解释，置气般仰起头，硬生生的把眼泪逼进去，指着正唱得欢快的李骆城，道：“我是学长的朋友。”
顾凉听毕，只是笑，原来是闹别扭了。他点头，“嗯，确实是你学长的朋友。”喜怒，分辨不明。夏饰瞪他。
“原来是骆城的学妹啊！”来者恍然大悟，一脸了然的模样。目光在几人之间兜转，怂恿夏饰，“学妹可一定要好好玩，玩得开心点！”
唐绘颜轻笑婉转，附和，“是啊，夏饰。这聚会专为阿凉而设，你可得捧场。”才过几分钟，她明明说她应该在家休息的。夏饰心中嘀咕。
“钟平，明天的素描课上，还缺一名模特。你须小心。”顾凉出声提醒，打破着笑谈。那人嘴角抽搐，连连摆手，灰溜溜的退回去。
李骆城一曲歌罢，蹭过来欲钩住夏饰肩膀，中途一长臂倏然拦截。眨眼间，夏饰便被换了个边，只是依旧在那厮身侧。李骆城咋舌，“顾凉你不厚道啊，这占有欲也忒大了点吧。我只是想跟小学妹握个手什么的。”
“夏学妹，过来过来，你我友好往来，得握个手。咱都是礼仪之邦，不像某人……”太久没有招惹，偏偏就皮痒了，欠揍了。夏饰从顾凉身后弱弱的把爪子伸过去，无视面前强大压迫的气场。
“哟，学妹呀，你这脸色可不太好。受欺负了不是？说出来，我替你做主！”
夏饰又沉默了，此时脸上的表情与顾某人如出一辙，莫非是被冰山感染了？李骆城见这场面，讪讪飘走了。角落里，剩下黑衣少年静倚着沙发，偶有转换的光线照见他绯艳的眉目。
唐绘颜拉着夏饰到了另一边闲话。夏饰兴致缺缺，并不想多聊，只是已脱不开身。身边的人话中有话，暗含锋锐，“他非池鱼，怎么会困于一隅。夏饰，早晚有一天，他会走。你也该释然。”
手无措放入袋中，五指松开，又紧握，反反复复。夏饰脸色更白，却不妥协，“我要释然，也该是他亲自站在我面前，亲自跟我说。”
“你于他而言，是谁？是朋友，是校友，是学妹，还是——情人？”话里，无端生出寒意。她脸上却笑意不曾改。
“那唐学姐，你如今又是以哪种身份来跟我说这番话的？”夏饰反问，倔强了眸子。
话刚说完，前方有阴影投下。顾凉到了身前，微凉的视线凝着她的脸，“我送你回去休息。”他笃定的语气，“你不舒服。”
唐绘颜看着琉璃瞳中映出的影，只那一人。无端敛了神情，“阿凉，你这样扫兴，可不好。不如，让骆城送学妹回去。后面大家还有活动，缺你不行。”
“与我何干。”话比霜冷，顾凉拉起夏饰，往外走。掌心沁凉，微有薄汗，夏饰用力想要挣脱他。
“我没有身体不舒服，只是心情不太好。留下来吧。”她说。观望四周，大伙儿各自欢闹。音响声音沸腾，好在，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小插曲。“大家是因为你才聚在一起的，留下来吧。”
顾凉停住脚步，松开她的手。如她所言，留下来不走，清俊的脸上容颜恢复冷漠如初。他抿了薄唇，“好，夏饰。你已经不是小孩了，自己有分寸。”
这人生气了。没有任何发怒的征兆，沉静如深海里的缓流。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不过眼中模糊如雾，再无她。夏饰捏紧衣角。安慰自己，又不是她的错，她不必觉得底气不足。
巨大的荧屏突然暗下，歌声熄止，还是扑朔忽闪的灯光色彩斑斓。人群聚拢，有人提议：“来玩个游戏，调节调节气氛嘛！”有人起哄，一一列出诸多项目。最终按照少数服从多数原则，举手投票表决。
夏饰没想到，真心话大冒险，竟会脱颖而出。这个小游戏，她玩过数遍，但不料还有这么多人热衷。
游戏开始。自由落座，从左到右。顾凉，夏饰，唐绘颜，李骆城，再而是其他朋友。各安天命，各怀心事。
酒瓶率先被拿到顾凉手里，由他开始。李骆城朝他笑得灿然，“先由我来坐庄，行不？”
“随你。”顾凉把手中的瓶子递过去。
用力，瓶身旋转，好几秒才停。在夏饰和唐绘颜之间几度徘徊之后，瓶口对准了右边的人。唐美人中标。
“选吧，美女。一个问题，or，一杯黑啤，高脚杯的，一滴不能剩。”李骆城贼笑着提醒，“可是要慎重哦……”
“问吧。”
“爽快！请问前天我画架前的灰色颜料无故失踪，是不是与你有关系？”
“当时你去零食铺子了，顾凉急需，我便拿你的给他应急了。事后见你发现颜料不见后反应太激烈，咆哮加抓狂，我也就不敢坦诚了。我道歉。”
李骆城捶胸顿足，悲愤得快要血溅三尺白绫。齿间挤出三字，“算你狠！”
唐绘颜无视，秀指拿起瓶子，“这回该我了。”力道适中，把握恰到好处，在顾凉面前停下。
“阿凉，我问你，你什么时候飞法国巴黎？”问的是一个人，看向的是另一人。
“三天后下午三点。”顾凉答，没有犹豫。
夏饰头埋得更低了。她说，他还没有站在她面前亲自跟她说，她便不释然，不死心。如今，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所有人，三天后下午三点，他要走了。
她久久不能思考时，游戏的下一轮已经开始了。遭殃的是那个先前过来跟她搭讪的人，叫吴钟平。
顾凉发问：“上个星期天下午，梨园路米罗咖啡厅，你在干什么？”
吴钟平举着满杯的酒站起来，指着顾凉吼，“老子最大的错误就是得罪了你这妖孽！”
李骆城对他这话深有同感，深表同情。又凑过去，“说说，你干什么了？干什么坏事被人撞见了？说出来让哥们儿乐乐！”
吴钟平避开他的脸，把杯中的酒悉数吞下，讪笑着转起酒瓶，想要就此算了，把风头避过去。当瓶子停下来时，他脸上的笑容扭曲了，李骆城却真乐了。
“夏学妹，呀！你真是好福气呵，这山不转水转啊……”
吴钟平心想，完了，他这会儿为难学妹，顾凉指不定什么时候伸脚出来绊他个趔趄。他算是看出来了，千万不要惹这位夏学妹。待会儿这问题，一定得和善，且有利于身心健康。
“咳咳，请问夏学妹……”
“钟平，你这权，能否让予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代你问。”唐绘颜把话截住了。
这校花级别的人物开口了，哪能拒绝？吴钟平感激的把这烫手山芋给抛出去，有人接手，求着不得。“行，行。就换你问。”
夏饰打了个寒颤，有种不好的预感。
唐绘颜笑意冷藏，不忘越过她看一眼左侧的人，他敛了风华，神情难辨，只有黑衣疏离如墨深远。
“请问夏学妹……”又是一停，把一群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在场的都看得出这其中有猫腻。“你与阿凉，是谁先追得谁？”
这话的分量，足矣把现场夷为平地。众人“哇”的一声，哗然不已。唐绘颜笑：“学妹，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呢？”
夏饰脸上一燥，她追的他，不丢脸。但是她明白唐绘颜的意思，她虽主动追他，但如今他要走，她只是被排除在外的人，只是不相干不重要的人。一厢情愿，才丢脸。
她不答话，已经去拿酒，手却被扣住，高脚杯转被骨节分明的指带过，到他手上。
顾凉墨瞳沉邃，深浅难辨，“我替她喝。”
“游戏里，没有代替受罚这一说。如此，便显得不公了。”唐绘颜并不让步。气氛霎时压抑下来，众人赶紧各归各位，不再说笑插话，唯恐波及自身，那就不妙了。
酒入喉，动作流畅。顾凉勾出冷冽的笑痕，“若是我先追的她，那这话由我说出口，酒由我替她喝，又有何不可？”
唐绘颜怎会想到有这出，骄傲如他，却做到了这般。“阿凉，莫忘了。这游戏的名字，叫真心话。”箭在弦上，就只能硬着头皮发出去了。李骆城扯她的衣角，“你适可而止……”
话已经出口，怎能止？
“是我，我追的顾凉。一见就倾心，就忘不了了，就喜欢上了。怎么，有错吗？”夏饰忽然站起来，红着眼睛吼，“顾凉，我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老子对着全天下都敢这么说，你却什么都不跟我说……”
不跟我说你要走，不说你的过去，不在我面前提起你的一切。只是远远避开，遥不可及。
瘦小的人影冲出去，顾凉低沉了嗓音，漠然神色让人觉得惊慌，“绘颜，如果你费尽心思只是想知道答案，我告诉你，我喜欢她。不要伤她，不然唐绘颜只是唐绘颜，顾凉不会留半分情面。”
话说完，人已经跟着出去。李骆城低头握住玻璃杯，“你既然看得出来，又何必逼他说狠话。”
“骆城，不甘心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