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水有多深!”常镖头见说服不了她,便匆匆结束了话题“总而言之,你别跟我们掺合了,先回京城兵部王尚书那里去吧。”
“什么东西?”黑牛又低声问古承阳。
“谁知道。”古承阳耸耸肩。
“我不!”
“回去!”
常镖头陡然提高了嗓音,而后不等那女孩回答,径自转身向码头走去。女孩一个人牵着马,紧握着马鞭和素剑,满脸的忿恨,双目隐隐有点点流萤闪动,但她还是咬紧了牙关,没有哭出来。
“兵部王伯伯对我爹的事守口如瓶,什么都不告诉我,好不容易一路南下追上你们,你也不肯告诉我什么,我只是想知道爹爹去了哪里而已!为什么就……”孟若初大喊道。
“兹事体大,岂能胡来!”常镖头停下脚步摆摆手,示意她住嘴,“如果老孟平安无事的话……我会带他回来见你的!”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上船,将那女孩一个人留在了岸上。
“好像谈崩了啊……”黑牛悄声对古承阳说。
“嗯……”
“这姑娘要跟咱去临江客栈?”
“好像是……”
“常大哥干嘛跟人一小姑娘横鼻子竖眼的啊,有话好好说不行……”
黑牛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老唐头一烟袋锅砸在脑袋上。
“多嘴。”
古承阳和黑牛对视一眼,互相做个鬼脸,都不再多说什么了。
小船开了,那女孩骑着马立在码头上看着船队离去的方向什么都不说。常镖头拄着长槊立在船头,没有再看那女孩一眼,众人虽然心里都有不少疑问,但也都不敢多说什么,各司其责忙活去了。
小船悠哉悠哉的滑动在如镜碧波中,两岸黑瓦白墙绰影幢幢,不时还有江南佳丽的莺歌燕语从临河小谢中传来。但这一片歌舞升平景象,却仍使常镖头觉得危机四伏,他冷峻严肃的目光一遍一遍扫过这座柔媚谦恭的江南小城。
一言不发。
与此同时,扬州古运河的岸边,刚刚袭击过通远的黑衣人们纵马沿着一条小道朝着一个鲜有人问津的小埠头奔去。
“头……你还好吧?”一个手下看到领头的黑衣人刚刚缠好绷带的肩头又渗出了血,关切地问道。
“不碍事!”领头人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拽着马缰,咬紧牙关忿忿地骂道,“妈的,那娘们儿的人是怎么搞的!这种掉脑袋的事居然让六扇门的人看到了!而且还敢在天子脚下杀人!真当他们能一手遮天了是么!”
“是啊,真不知道那娘们儿究竟有没有脑子……”旁边的随从似乎和领头人关系不错,也跟领头人一起嘟囔了几句,“这次的事要是暴露了,咱们上上下下全都得满门抄斩!娘的,听说那娘们儿好像就是爹妈死光了才被卖到王府为奴的……这娘们儿是想害的咱们都跟她一起全家死……”
话还没说完,一道寒光忽然迎面激射而来,说话这人本就武功平平,这袭击又毫无心理准备,只听“噗”的一声,一把匕首轻而易举地便将这多嘴随从的咽喉洞穿,力道之猛,使得那人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呜呜”地哀嚎了两句,便死在了当场。
“哒哒哒”的马靴声从远处渐行渐近,一根头部连着小钩子,细若蛛丝的长线自黑衣人当中飞过,精准地钩在那把匕首的尾环上,而后将它拽了回去。
在场的众人都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发生,没有说话。
“听说……你们在码头上,想把货都烧掉。”脚步声停止在离领头的黑衣人三丈开外,道路两旁树影斑驳,遮住了这女人冷若冰霜的面庞,骑在马上的黑衣人们只能看到她那两条修长白皙的玉腿。
几个浑身湿淋淋的男子也停在了那女人的身后,其中一人被老唐划破的额头还在冒着血。
领头的黑衣人顿时明白,原来水下的那批人,就是他们。
他无言以对,只好噤口不语。
“你们以为这样……便能逃脱干系了么?”那女人说话的语调不紧不慢,似是在刻意将这压抑的时间拉长。
“烧掉货,是上头的意思。”那领头人的气势果然受到了影响,“我们这帮兄弟个个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凭什么豁出命替你们擦屁股!”
“哼……想反将一军……”那女人一皱眉,很快便明白了他们的意图,“想脱掉干系的话,听我们的。”
“……”领头人瞅了瞅身后的手下,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看来他只能自己拿主意了。
“想反将一军,也能做到。”女人再次补充道。
“怎么做……”领头人的语气终于软了下来。
“对他们亮出你们的身份。”女人说道。
“不可能!一旦我们表明了身份……”
“移花接木。”女人只说了四个字,便不再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领头人身上,是各自为战,还是联手瞒天,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一个时辰之后,运河旁鲜有人问津的小埠头。一众黑衣人如同霜打的茄子,沉默着纵马而来,等在小船上的另一小拨人随即登上岸,从他们手中接过缰绳。
“头……那娘们儿说的办法……和上头的命令不一样啊……”另一个手下凑上前来,忧心忡忡的说道。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上头的命令……上头就知道保自己的狗命!捎带手祸害别人!咱们是死是活,谁在乎?”领头人带着众人走上小船,将船舱内准备好的弓弩衣物分发给众人,而后一把将身上的夜行衣扯碎换上了自己的行头。
“记住,无论如何不能让东西见了光,挡我者,杀无赦!”
借着夜光细瞧,这群人身上穿的,竟然是一件件麻黄色的飞鱼服……
临江客栈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静谧。
客栈坐落在一个不大的江心岛上,交叉环绕着客栈的江水将客栈整个的自水乡中巧妙的剥离出来,站在小岛上遥望两侧的青楼画舫,金粉楼台,闭目静听飘渺丝竹和醉人笙歌,颇有些闹中取静的意味。
常镖头一行人抵达临江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十几艘乌蓬小船排成一列停靠在客栈前小小的埠头旁,常镖头与古承阳老唐黑牛等人站在船头率先登上岸。
小岛上只有这客栈一座建筑,自一个小小的埠头上岸,客栈就在一条颇具江南风雅味道的青石板路的尽头。青石板路两边一片茂密的竹林,夜色中竹影摇曳将客栈的身影整个的遮掩住了。两岸商肆栉比,水中亦是倒映的灯火辉煌。婉约的江南小镇多了这一抹昏黄之光后,更让人觉得懒洋洋的,普通的打行伙计们被这宁静祥和的气氛感染的也不禁渐渐想入非非了起来。
“哎?奇了怪了,这大晚上黑灯瞎火的,江面上咋还这么多船呢?这胭脂江南还真是名不虚传啊。”老唐发现远远的河道上隐隐明灭着不少渔火,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略带苦涩的调侃道。
“常镖头……”古承阳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唤了一声常镖头。常镖头与他对视一眼,眼中里满是镇定,像是在安慰过度紧张的古承阳:“告诉弟兄们,咱们这就到了,只要货都脱了手,咱们既能对朝廷有个答复,也能保住牌子!是生是死最后一哆嗦了,打起精神!”
“快快快,快抬上岸。”伙计们听了常镖头的话也一个个的紧张了起来,这一路上遇见的怪事比往常多了许多,每个人心底都多少烦这些嘀咕,如今终于到了最后了,一想到挺过这一段,就能歇口气,大家也都打起了精神。
“我说古兄弟,老唐啊,你们可别吓俺黑牛!”黑牛扛着两个大箱子一边上岸一边回过头瞅了几眼身后的渔火说,“俺还没和蕙娘拜堂呢!”
“你啊,就知道惦记着媳妇!”老唐笑骂道。
“那不必须的么?”黑牛喘着粗气来到岸上想要把两个大箱子从背上卸下来,却一个不留神摔倒在了地上。两个大箱子狠狠砸在道旁松软的草地上,发出咚咚的两声沉闷的落地声。
“黑牛,没事吧?”古承阳回过来扶起黑牛,问道。
“没事没事。”黑牛傻笑着拍拍身上的泥土,“哪那么容易就受伤啊,来,古兄弟,帮我看看箱子怎么样了。”
刚刚那“咚咚”的声音听着挺吓人,可两个大木箱子钉的严严实实的,摔在落满竹叶的草地上并未散开架子,只是上面绑着的麻绳搅乱在了一起,箱子缝中洒出了一些粉末。古承阳抓起一小捧泥土,粉末混进泥土中,再加上天也黑了下来,所以磨搓着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什么。
众人来到临江客栈时客栈的门大开着,门两边垂着两串长方形的红纸灯笼,上面龙飞凤舞的书写着一副客栈常用的对子,“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大门上贴着两个倒福字。
典型的江南水乡的黑瓦白墙将整个客栈围了起来,围墙上满是潇湘烟雨岁岁年年洗涤后留下的斑驳痕迹,一条条的斑痕仿佛是光阴在墙上信手挥洒出的水墨风景画,层峦起伏的形状为这客栈增添了一丝古旧的气息。向院内走去,宽敞的小院收拾的很是干净。西侧北侧是一座整体的二层小楼,东侧一个小棚子里堆放着杂物,因为客栈建在江心岛上,所以没有马槽马圈,最边上空着的地方种着些青竹,一直延伸到小楼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