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的夜风自夜幕中而来,“沙沙”的吹动了林间的枝桠,而后步入了客栈的院中,撩动着木雕的门窗发出“吱呀吱呀”令人甚为厌烦的噪音。
“小二,去把那门关上,烦死人了!”掌柜的出声道。
“好叻!”小二应声跑去依次关上了窗子,就在他要关门时,门外忽然闪进来一道细长的黑影,正插在小二脚前,吓得小二当场便坐到了地上,而后窗外响起了一个有些醉意的声音:
“御剑抵云际,举杯邀长风。
目及霄汉尽,萦梦醉无终……”
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闪进门的那道黑影原来是一根铁制的齐眉棍。
“店家,干嘛这么早关门啊。”话音刚落,一个挽着凌乱的道士髻,身着一件灰布破道袍,满身酒气的中年男人不知施展轻功从何处飞来,落在了客栈门口,大大咧咧抬脚就进,手中握着一只还扑棱着翅膀的鸽子。
“客官,多有得罪多有得罪……”掌柜的慌忙从柜台后迎出来,这种满身酒气的醉汉往往是最难伺候的,自古“天子尚且避醉汉”,这种人若是不知道哪伺候的不到位了,大闹起来,说不定连店都给你砸了。
“小二,这鸽子帮我拿到后厨去。”那醉酒道人手上稍微一用劲儿,便轻易拧断了手中鸽子的脖子,扔到了小二的怀里。“叫后厨拿这鸽子给我炖道鸽子汤来下酒,菜钱全给!”
这边的醉酒道人正叫嚷着,那边老唐压低了声音又在逗黑牛了:“我说黑牛兄弟,你猜这醉汉是黑道还是白道的?”
黑牛瞅了瞅一脸坏笑的老唐,又瞅了瞅一旁同样面带笑意的古承阳和常镖头,眼珠一转,明白过来了:“老唐大哥啊,您也别当我真傻!这话要是放在刚才,这人是黑是白倒还两说,你现在问我……”黑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嘿嘿一笑得意的说道:“那这人就肯定不是黑道上的了!”
黑牛话一说完,只觉得肩上一沉,侧头一看,那醉酒道人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他身边,一只手搭在了他肩膀上。
“小兄弟,俗话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凭什么就敢肯定我不是黑道中人啊?难道我脸上写着好人俩字么?”那醉酒道人一边说一边把脸凑到黑牛面前,嬉皮笑脸的没一点正型。
“我不但知道您不是黑道中人,还敢断言,您出身行伍,且是常镖头和老唐的旧相识,对么?”古承阳从茶盘中又取出一个茶杯放到那醉酒道人面前,打算给他满上。
“哎!拿走拿走!茶有什么好喝的!”那醉酒道人把刚刚杵在客栈门口的铁棍横放在桌上,从腰间取下一个酒葫芦对着古承阳晃了晃。“‘酒为欢伯,除忧来乐。’这才是神仙一样的享受!”
“古兄弟,你怎么知道这酒坛子是我和常镖头的旧友啊?”老唐问道。
“鸽子这玩意,一般都是白天活动夜里归巢,只有被驯化过的,才会在这个时辰还往外飞,所以刚刚那鸽子应该是有人放出去通风报信用的。放出去的时间不早不晚,偏偏在咱们进了客栈之后,那么信的内容也定然是和咱们有关。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对方究竟意欲何为,但是选择这种传递背着人的方式传递信息,定然是内有玄机,这位前辈擒下这鸽子,分明是在帮我们。”
这道人没答话,直接从兜里掏出一个小鼓放在了桌子上,老唐,古承阳和黑牛三个人一齐把脑袋凑过去,想瞅的仔细点。这圆鼓和一般的小孩子玩的拨浪鼓,样式上没啥不同的,但是鼓面上似乎画着什么奇怪的东西,三人琢磨了半天才分辨出来,上面画的是蛇、四足蛇、蛤蟆各一对,另外还有一只龟。
“啥玩意这是?啥意思?”黑牛问道。
“这谁知道。”那满身酒气的道人饮了一大口,但眼神中一点醉意都没有,“就凭这,你就断定我和老唐老常是老朋友啊?”
“您且听我慢慢道来,说您出身行伍,其实是从您手里的这杆铁棍看出来的。”古承阳笑道。
“哦?”那道人瞅了一眼自己的铁棍,“这上面可没刻字啊。”
“武林中人行走江湖,打打杀杀在所难免,但多半都是在客栈酒馆,大街小巷,长兵刃在使用的时候常常会受到地形限制,且混战当中容易误伤友人,所以很多武林中人都喜欢刀剑之类的短兵刃或是暗器。道门中人也基本都是以剑扬名,像前辈这样使用长兵刃,尤其是使用棍子的,除了少林棍僧和少数一些家传之人外,多半都是行伍出身,使惯了长兵刃的。”
“哈哈。”那道人也不否认,继续喝酒。
“常镖头和老唐大哥虽不敢说故友旧识遍布天下,但也是人脉甚广,尤其是同样出身行伍的,在此时此地出现,自然会让人不免产生些遐想,再加上三位的言谈,眼神,明显不排斥不生分。”古承阳最后巡视了一下他们三人的表情,笑了,“既然您不否认,那就说明我真的猜中了。”
“行啊老常!”那醉酒道人拍拍古承阳和黑牛的肩膀大笑着对常镖头说道,“手底下的小兄弟一个身子骨儿壮实,一个脑子活泛,都挺有意思啊!”
“过奖过奖,小聪明罢了。”常镖头摆摆手,但看向古承阳和黑牛的眼神中满是欣慰。“还欠些火候呢!”
“实不相瞒!”那醉酒道人一拱手,扯开嗓门说道,“益州莫剑豪!和你们的常镖头当年是背对背在鞑靼人军中拼杀过的生死之交。”
而后他又低下头小声对古承阳和黑牛说道:“当年武举考弓马的时候,你们常镖头还输给我过呢!不过你们常镖头策略比我强,要是放下刀枪去考八股,说不定也能中个举人什么的呢!哈哈!”
这醉酒道人虽然看上去胡子拉碴似是已经年过半百,但言辞吞吐为人处世却像个孩子一样,脸上和老唐一样总是带着笑容,只不过不是老唐那种慈眉善目的笑,而是二十郎当岁的少年那种狂放不羁的笑。
“哎哎哎!你这老酒坛子,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常镖头一脸无奈,没有反驳。
“这些年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是去了漠北,东海,还是下南洋了?”常镖头问道。
“哎!老常你这就挤兑我了啊,我哪有你们通远镖局去的地方多。”莫道长醉醺醺地,跟众人打哈哈,“我老莫这些年,云游四海,的确挺快活,荆州益州,徐州扬州,青州雍州……哪都走走,哪都玩玩……那什么,前年的应州之战你们听说了么?”
四人看着莫道长那一脸快问我快问我的表情,只好硬着头皮说不太清楚。
“哎!那一战打的,我告诉你们,太痛快了!”莫道长得到了回应,立马眉飞色舞地跟他们讲起来,“前年八九月份的时候,我听说皇上出了居庸关,亲往宣府慰问边军将士……”
这话一说出口,客栈里不知从哪传出来一声冷哼。
“当时我就在太行山一带玩,一听说皇上去巡边了,当时我就觉得,可能会碰上什么不寻常的事,于是我立马就往大同赶,果不其然,那年十月,鞑靼人就打来了,五万精锐骑兵啊!好嘛!那气势……”
“老前辈……您等会儿,俺们听说,当时那场仗根本就没打起来啊。”黑牛不识相的上前打断。
“啥?你说啥?没打起来?”果不其然,一听这话,莫道长的嗓门立马就提高了起码三度,“应州城墙底下那些死了的鞑靼人也是假的么?那帮子酸儒老夫子,成天之乎者也的看不起咱们这帮舞刀弄枪的丘八,就见不得当兵的立功,一个个怀疑这怀疑那的,好像全天底下就他们有脑子似的!可要是没了咱们这帮丘八,鞑靼人来了,这帮只会耍笔杆子的,也就只能上个吊,投个河,死的跟个娘们儿似的!”
莫道长越说越激动,黑牛低下头默默忍受着对方的口水横飞,他毕竟也是当过兵的,也知道戍边的苦,听信这些传言,的确是自己的不对。
“好了好了,老酒坛子你也别生气,黑牛这孩子就是一根筋儿,谁说啥都信,话说,你这怎么又到了江西地盘上来了?”老唐慌忙来打圆场。
“啊……这个嘛,前一阵我听说新上任的江西巡抚王伯安有个什么‘心外无物、心外无事、心外无理’的学说,好像还挺厉害的,我特意跑去听了听,可惜只听了个一知半解……哈哈!”
“那……前辈既然是走南闯北,想必定是见识广博,嗯……这一路上可有什么见闻趣事可以跟我们谈谈啊?”古承阳追问道。
“你小子……”莫道长伸出手指,指了指古承阳,又指了指窗外那些镖箱,“是不是想打听你们这镖箱里究竟是什么稀罕物,招来了这么多苍蝇?”
“前辈你知道?”黑牛插嘴道。
“想听么?”莫道长侧过头一挑眉,满脸坏笑的看着黑牛。
“嗯嗯嗯!”黑牛点头。
“打酒去。”莫道长手一伸,把酒葫芦端到黑牛鼻子前。
“啊?啊……”黑牛看了看常镖头他们,又看了看酒葫芦,乖乖跑去掌柜的那里买了整整一葫芦酒。
“看来,你们是真没听到江湖上的传言啊!”莫道长抱着酒葫芦闻了闻,一脸满意的笑着。
“什么传言?”
“大约是差不多半个多月前吧,算起来还是你们刚刚自京城出发没多久的时候,我便听闻有人出一千两银子的重金托你们自京城向瓜州古渡的临江客栈运十箱子金银的消息。说实在的,一开始我还并不怎么相信,但一千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啊!后来听说不少人半路上劫你们的镖都或多或少落了个残废下场,我这才稍稍相信了点,这不,一路马不停蹄的从赣南赶来这。”说到这,莫道长四下扫视了一圈,笑道,“要说来这,还真不容易呢。”
“这话什么意思。”黑牛有些纳闷。
“年轻人,这你还不明白么。”坐在一旁的那对老夫妇忽然插嘴,那老头拿着筷子一边搜索着碟中的花生豆一边说道:“自从有了这传言后,来这临江客栈的江湖人络绎不绝,但现在只剩下了这一屋子的几波人,你说是为什么。”他身边的老太太也跟着插嘴笑道:“小杂鱼们自然是都被大鱼们吃掉了。”
窗外很是时候的挂过“飒飒”的风声,但却听不到哪怕一声鸟啼虫鸣,仔细的听,似乎还能听得到潜藏在风声中,一阵阵高低起伏,错乱嘈杂的喘息声。
古承阳一听这话心底也有些纳闷了,箱子里都是金银?自己一个押镖的都不知道江湖上的人怎么知道的?难道真是有人要找通远的麻烦?
常敬云却不慌不忙地问道:“看样子,诸位都是为金砖而来喽?”
那算卦人也插嘴道:“这事岂是那么简单么?”
古承阳问道:“此话怎讲?”
莫道长又饮了一口酒,满足的笑道:“我说老常啊,你可记得当年咱在评书里听到过的三国名将常山赵云赵子龙么?”
“难道是什么兵刃么?”古承阳插嘴道。
“你这小子倒是挺聪明的。”那边的四个江湖中人中又有人插了一嘴。
莫道长道:“你小子猜得不错,传言当年曹孟德曾得到两口削铁如泥的宝剑,一曰倚天剑,一曰青釭剑,传闻中你们运送的箱子中第二个烫手山芋便是这青釭剑。”
古承阳和黑牛一听这话,不约而同的侧过头去看向停在院落中的一个个大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