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每个人把自己的刺绣成品交上去。
吴玉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刺绣放在姚佳儿的下面，这样嬷嬷被姚佳儿的刺品刺激到以后，也许会觉得她绣得其实还不错……
揉揉有些酸痛的小腿，吴玉站起来，“终于可以回家了。”
“不行。”姚佳儿拉住她，“我们晚上还有礼仪课程，现在不能走。”
“晚上还有课？”吴玉惊讶，“难道晚膳在这里用？”
“对呀。”姚佳儿牵住她的手，“走，我们去吃饭。”
兰亭书院有一个不亚于国子监的大饭堂，而且男女不分开。
姚佳儿到了饭堂之后，突然眼睛一亮，拉着吴玉她们往某个方向走过去，“哥哥！”
吴玉顺着姚佳儿的目光看过去，顿时石化。
姚佳儿的哥哥居然是厕所的那位哥们——姚天启。
“佳儿。”姚天启这时候笑得很有风度。扬扬手，本来松垮垮坐着的几个男生聚到一起，空出一大片地方。
四个女生便坐下来。
看起来都是熟识，没一会儿就聊开了，连最内向的柳滢都说了两句话。
“哦，忘了介绍了，这是我们兰芳班今天新来的同窗，吴琉璃。”
“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一名男学生摸着下巴道。
咦？
“我也觉得熟悉。”姚天启想仔细看看吴玉，但她低着头，刘海又长，实在看不出她的模样。
姚佳儿得意地笑笑，“我告诉你们吧，她是吴琳琅的妹妹！”
“对对！”那个男学生一脸激动道：“我想起来了，就是吴琳琅，她有个妹妹！”
“咳！”姚天启在桌子下面踹了那男学生一脚，那人连忙收敛了激动，向吴玉道歉：“抱歉，那个我……”
“没关系。”吴玉低着头，声音细细软软的，让人极容易生好感。
韩雪雅道：“刘坤，你注意措辞，请称呼琉璃的姐姐为淑妃娘娘。”
“淑妃？”一道略显尖细的声音插进来。
几个人转过头，就见慕容若琪和她的小姐妹站在不远处，目光不善地瞪着他们。
姚佳儿捂脸，“这回麻烦了。”
吴玉不知道情况，小声问姚佳儿，“你们也有过节？”
姚佳儿摇头，怜悯地看着她，“她才是我和你说的麻烦。”
吴玉还没反应过来，慕容若瑕已经站到她面前，居高临下，“你是吴琳琅的妹妹？”
质问的态度让吴玉稍稍不悦，轻声道：“是的。”
慕容若琪冷哼一声，“就是那个见不得人的舞姬的妹妹？”
此话一出，整个饭堂安静下来。
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
吴玉从惊讶中回神，面色渐渐冷凝下来。
深吸一口气。
“你为什么这么说我的姐姐？”吴玉弱弱地开口，语调中渐渐染上哭腔，再一次开口，已是饱含委屈的控诉，“我不许你这样说我的姐姐……”
姚佳儿看自己的新朋友被气哭了，腾地站起来，“慕容若琪，你知道你说的是谁吗？是淑妃娘娘！你这是对皇家不敬！”
慕容若琪噎住，气势弱了些，“那又怎么样？我姐姐是贵妃娘娘！她姐姐还要听我姐姐的话呢！”
姚天启把姚佳儿拉回来，道：“好了，不是什么大事，没什么好吵的。慕容若琪，你还有别的事吗？”
慕容若琪撅起嘴，非常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柳滢安慰吴玉，“别哭了，她被人惯坏了，一直是这样。”
吴玉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我姐姐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她被人这样说，我心里好难过。”说着，眼泪簌簌下落。
韩雪雅和姚佳儿也都围上来安慰她。
姚天启瞪了刘坤一眼。看你干的好事！
吴玉哭了一会儿，饿了，抹抹眼泪不哭了，沉默地继续吃饭。一桌人面面相觑，气氛很尴尬，谁都不敢开口。
饭后几个女生去上礼仪课。
教导礼仪的是一个到了年纪被放出宫的嬷嬷，姓王。
面相严苛，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把迟到的女生毫不留情地训斥了一遍。
慕容若琪就是其中一员。
神奇的是，这时候的慕容若琪居然能收敛住脾气，一声不吭地挨训。
吴玉在这里总算享受到了新人的待遇，别人顶着一个空碗走路的时候，她要顶着一个装了水的碗。
据说，这是为了尽快达到大家的水准。
好在吴玉是在木桩上历练过的人，平衡感极强，在王嬷嬷的引导下，轻轻松松走了两个来回。
这时“嘭”一声脆响，是慕容若琪头上的碗掉下来，碎了。
王嬷嬷立刻板起脸，走上前训斥：“连个碗都顶不好，慕容若瑕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妹妹！”
“对、对不起……”慕容若琪哭丧着脸低下头。
这时王嬷嬷转身指了指吴玉，“吴琉璃，你出来给大家走一遍。”
吴玉连忙把一碗水重新放到脑袋上，按照王嬷嬷教导的礼仪规范，在众人面前慢慢行走。
“很好。”王嬷嬷尖刻的脸上难得浮起一丝笑容，“你们都看清楚！吴琉璃今天刚来，但是第一次就能做得这么好。你们呢！最短学习半年，最长学了三年，哪一个能头上顶水，稳当走三步？”
所有人都低下头乖乖挨训。
慕容若琪恶狠狠地盯着吴玉，趁吴玉走到她面前的时候，突然伸出脚！
以吴玉的反应能力，躲开这一脚本来没有问题，但此时头上顶了碗水，她迟疑了一瞬，整个人便向前跌去。
又一声脆响，碗碎了，水花四溅。
四周响起低低的嘲笑声。
王嬷嬷更是面沉如水。
吴玉竟然在自己夸奖她的时候摔跤，等于往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当下拿出戒尺，指着吴玉，“不许动！”
吴玉正要起身的动作僵住了，“王嬷嬷，是慕容……”
“闭嘴！”王嬷嬷拿戒尺在她小腿上抽了一下，“作为一个礼仪良好的大家闺秀，即使摔倒也要有摔倒的样子！看，小腿外翻，屁股上翘，你以为你在勾引男人吗！”
吴玉在众人的哄笑中，尴尬地抬不起头。
慕容若琪是笑得最欢的那个，一边笑一边嘲讽，“你姐姐不是跳舞很厉害吗？你怎么路都走不清楚？哦，我知道了，你姐姐厉害的是勾引男人！哈哈！”
场面一下安静下来！
谁都不敢笑了。
慕容若琪若只是嘲笑吴玉就罢了，但她公然贬低当今的淑妃娘娘，旁人便不敢凑这热闹了。
吴玉气得握紧拳头。
王嬷嬷突然走到慕容若琪面前，面无表情地扬起手——
“啪！”
慕容若琪的脸上多了一道鲜艳的红痕。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你居然敢扇我？”她看到周围人想笑不敢笑的样子，羞恼得全身颤抖，一跺脚，跑了。
这把王嬷嬷气坏了，良好的礼仪素养让她没有大骂出口，也没有不顾形象地追上去。但苦了剩下来的人，全部在严苛的加倍要求中叫苦不迭。
吴玉没有再解释刚才的事，也没有机会解释。
她敏锐感觉到，王嬷嬷对她的印象已经变得十分差了。
真是糟透了！
想到跑走的慕容若琪，吴玉默默自我开导：她只是个不成熟的任性小姑娘，不要和她计较，不要和她计较，和她计较就是拉低自己档次……
慢慢地，想把慕容若琪一巴掌拍死的念头被压下来。她专心致志地应付起礼仪课程。
尽管认为这个礼仪学来没什么用，她习惯做什么都要做到尽善尽美，当然，至于那些实在没天赋的就算了……
晚上回到吴府，吴玉已经是腰酸背痛，感觉小时候练箭都没这么辛苦，而且酸痛的都是奇怪的地方。
沐浴后，让春香春草给她按摩了一番，她懒洋洋地问：“母亲今日如何？”
春草答：“夫人一天都未曾出门，听那儿伺候的下人说，夫人一直在李嬷嬷探讨佛经。”
吴玉在心里嗤笑了一声。“母亲真是辛苦了，好了，你们出去吧。”
“是。”
又过了几日，这日的课程是琴艺。
吴玉第一次接触古琴，在别人赶着练习曲子的时候，只能盯着古琴发呆。
姚佳儿抱着琴坐到她身边，“你以前弹过吗？”
她摇头。
她现在算是慕容若琪公开的第二敌对，仅排在与慕容若琪斗了三年的陈蔻之后。
柳滢和韩雪雅虽然没有站在慕容若琪那一边，但在慕容若琪的警告中和她渐渐疏远了。而姚佳儿似乎是很同情她，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这一边。
“没关系，段先生是个很温柔的人，不会责骂你的。”说着，门外走进一个清瘦的男子。
姚佳儿赶紧坐好。
段先生年约三十，穿着朴素的白色长衫，翠簪绾发，微笑的时候眼角会浮出淡淡的笑纹。
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沧桑些，却被时光赋予另外一种难言的魅力。
遇到这种男人，吴玉第一反应就是观察别的女生的表现。果然，好几个红着脸偷偷打量段先生。
她想到吴钟国，那是她见过最有成熟魅力的男人，不过相比段先生，少了几分襟怀和沉稳。
“吴琉璃，以前可接触过琴乐？”
教授完今日的曲目，段先生来到吴玉面前，温和地问。
吴玉无辜地摇头。
“无妨，我现在给你演示基本指法，你仔细看着。”
“谢先生。”
段先生果然如姚佳儿所说，是个温柔有耐心的人。吴玉善于射箭的十指落在古琴上，僵硬得像木头。
“你手上似乎有不少茧。”段先生随意开口。
她神色一僵，不知该说什么。
段先生看着她，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怜惜，“不要紧张，我听说过你的事情。我曾经去过很多地方，知道乡下的姑娘要同男人一样劳作，难为你小小年纪了。”
“……”她松了口气，低声道：“谢先生体谅。”
段先生笑了笑。
于是，吴玉闲散的生活突然有了目标——她要学好古琴！要么学到成为绝世名家！要么学到确认毫无天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