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这是很经典的三个问题，莉斯却只知道，前两个对于她来说或许永远是个谜，而后者，她却稍许有些眉目。
她这个人存在的目的就是成为她。这个她当然不是莉斯，却和莉斯有着万分相似之处。不如说，除了莉斯以外的任何一个人都会把莉斯当成那个人，除了莉斯。
莉斯了解她的一切。她是个孤儿，被叶子一家收养为女。被收留后不久灾祸降临到这家人身上，父亲和母亲相继去世，叶子靠着父母留下的遗产继续过活。社会上文明高度发展造成了即使家里仅仅有两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也能生活下去的局面。叶子继承了她父亲的智慧，在计算机领域造诣颇高，从学校辍学独自在家，在家里接些程序媛的工作。“她”当然没有这个水平，在上学的同时照顾叶子。
而莉斯知道，叶子辍学回家的理由并不完全是对于学校教授内容的鄙夷，叶子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就像电视剧里说的那样，“她”身染重病，不知从何出来的大夫下达了活不过十六岁的死刑通知书，然后作为最亲密的朋友，叶子励志要亲手治好莉斯的病。在这样一个程序员几乎万能的时代，叶子这样的野望从来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但是，叶子失败了。她没有完成拯救自己最好朋友的夙愿，却完成了一个更了不得的成就，或是说，奇迹：她把自己的朋友，按照自己心里所想，完完整整地复制了下来。而她自己却毫不知情。
莉斯来到这个世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叶子的脸。黑色的齐腰的头发毛毛草草地散落着，整齐的刘海下面是一副厚重地压死人的黑框眼镜——就好像一堵墙一样堵在叶子和外面世界之间。莉斯看过叶子的结界，在原来的世界里学名是“原世界”，一方小小的城，被红色的砖垒成的高高的看不见太阳的墙一条一条杂乱无章地隔离开来，如同一个迷宫一样。这个城市自我循环，结束即是开始，和外界没有丝毫的联系，甚至和自己都隔离开来，连风都被厚重的砖墙挡了下来。就像其他人一样，叶子的能力在原世界里会放大一个级别，但是莉斯却没有看见过叶子使用自己拿手的能力。
叶子看见莉斯醒了过来，很是惊喜。“没有事吧，小法。”她说。
小法，那是倒映在叶子瞳孔里的女孩的名字。
“我没有事情。”莉斯推开叶子的手。对于这个创造了自己的造世主一样的人，她本能地回避着，“我为什么躺在床上。”
叶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叶子这样说道，“医生的话果然是吓唬人的。”
不，不是的。小法已经死了，而现在的自己，没有名字。当时的莉斯当然不叫莉斯。
“能上学吗？”叶子问道，“要不要请假？”
“没问题。”莉斯站起身来，“我去做饭。”
叶子喜欢咸的东西，喜欢辣的东西但是不喜欢麻，喜欢很甜的东西，不喜欢放太多油，不喜欢羊肉。这些莉斯都知道，都是小法留下来的东西。现在叶子需要莉斯成为小法，莉斯就要成为小法。人造人不配有自我。
“小法做的饭还是一样的美味。”叶子称赞着，却如同撒在莉斯伤口上的盐。
莉斯继承了小法的一切，她的模样，她的记忆，她的身份，甚至于她的病痛。她常常感觉到自己被整个世界隔离开，从空气中飘离。这大概就是让无数医生摸不到头脑的“没有病的症”。莉斯就好像断裂的钢筋被胶条黏上，仅仅是临时的代用品，廉价的安慰剂，明年的同一天，自己就会像小法一样，无病无灾地消散意识。或许叶子会做出“莉斯二号”也说不定，或许叶子在一年的缓冲期后醒悟过来，决定一个人活下去也说不定。胶条终究是要进垃圾桶的，这一点上莉斯没有怀疑。
“又是一样的问题？”叶子关切地询问道，“天哪，饶了我吧。小法的醒来不是和平协约，而是休战协定是吗？”
莉斯和小法的问题大体相同，原世界脱离了真世界后，会很快地被某种规则回收。本来这件事情发生在死亡后，而莉斯和小法却绕过了死亡过程，她们的原世界和这个世界不匹配，于是就从真世界这颗大树上脱落下来，落在地上仅有腐烂一个结局。叶子想出的办法是利用计算机模拟人体内的灵魂指针，代替莉斯和小法的身体指向她们的原世界，从而使她们免于被回收的命运。而事实上这件事情根本无法完成。等量的原子无法还原超过这个量的原子，信息熵增定理如同一枚铁锁锁死了莉斯的所有出路。
而就在莉斯“出生”之前不久，叶子似乎找到什么好东西。她开始摆弄自己的原世界。每个原世界都可以被视作一个信息处理装置，这不是什么新概念。叶子似乎想要自己去当那个装在自己灵魂指针的电脑。看样子事情并不顺利。
很快一年就过去了，小法的十七岁生日，莉斯的周年纪念马上就要来到。这时，叶子找到莉斯。
“小法，你现在的身体很不好。”叶子开门见山地说，“今年可能是你的一个坎。”
“没有关系。”莉斯勉强自己笑出来，“和叶子一起的这些时间我很开心。”我无所谓，她想。
叶子抚摸了一下莉斯的脸，然后说，“我有一个办法。”
“真的？”莉斯惊讶地说，难道这个替身还是要继续做下去？
“你可能会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都是没有见过的人或物。”叶子接着说道，“记住，不要来找我，过好你自己的每一天。周围的人都会好好对你。到时候上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嫁个好男人，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好吗？”
“你要干什么？”莉斯皱皱眉头，她感觉到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叶子闭口不言。
三天后是莉斯的周年纪念日。叶子拿出自己烤制的歪歪扭扭的蛋糕，在上面插上十七根蜡烛，然后依次点燃。灯，被关上了。蜡烛的昏黄的火光洒满小小的房间，照在墙角堆叠着的服务器上。
“吹吧，小法。”叶子说到，“许个愿望，这是你的十七岁生日。我陪你过。”
莉斯轻轻点点头，然后吹灭了这些蜡烛。灯没有亮起来，房间里想起了叶子的歌声。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声音很小，没有一个字在调上。但是莉斯的眼角润湿了。这是她头一次觉得自己像是个人，而不是廉价的人偶。她伸出手，想要抱一抱这个创造了自己的女孩。
她扑了个空。她伸出手。她躺在床上。
周围一切都那么陌生。床上堆满了玩偶，而莉斯或是叶子的床上都不会有这些。床头柜上摆着一个世纪以前的台历，被翻到了不知道那一年的九月。
外面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莉斯，起床啦！”
对了，我叫莉斯，莉斯惊讶道，我原来是莉斯，我不是小法。记忆中的那些片段如同做梦一样，完全不真实。
但是她想，如果我是莉斯，那么小法是谁，叶子是谁。
“不要来找我。”叶子说。
外面的催促开始了第二遍。莉斯从床上跳起来，对了，如果叶子不存在，那么她就不会说出这句话来。这么说，她一定存在，而且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
我要去把她找出来。莉斯想。
她突然发现自己的无名指上带着一枚戒指，银白色的不知名的金属，戒面是一个黑色的十字架形状，像是树脂，周围围着一圈同样的金属。莉斯摘下来，戴在其他手指头上，然后走出门去。她今天要逃学。
莉斯骑上车，朝着街道旁边红色砖墙升高的方向行进。不久，这些被高墙夹挤着的道路开始变得扭曲，错综复杂。就好像叶子的原世界一样。莉斯知道自己没有找错方向。
她下车，把车草率地停在路旁的人行道上。那里，从迷宫市一中里走出来的，黑色齐刘海厚黑框眼镜的，如同小兔子一样东张西望的，瘦小的女孩。
“叶子！”莉斯大喊着。小兔子受到了惊吓，朝着莉斯这边张望过来。她不认识自己，莉斯发现。
“你还记得我吗？”莉斯跑过去，首先问道。叶子犹豫了好半天，然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没有，你可能认错人了。”
“你是叫叶子吗？”莉斯接着问。
“我不叫叶子，可是周围的人都叫我叶子。”叶子辩解道，“可能会有其他人也被叫做叶子的，也许真的有人叫叶子也说不定……”
“我是莉斯。”莉斯自我介绍道，“愿意做个朋友吗？”
“好……好吧。”叶子犹豫不决地伸出手。两个人的手在另一个世界交叠在了一起。
从此以后，莉斯就经常穿越漫长的路途来找叶子。她们四处游荡，逛街，品尝甜品，去游乐园，聊天。莉斯陪着叶子去买电脑器材，叶子有时带着莉斯去郊游，坐在草地上吃野餐，有时也去找莉斯。叶子没有男朋友，也没有中意的男生，所以两人的话题没有加入恋爱成分。在学校里经常看见叶子和莉斯双双出入。到后来门卫也对于莉斯的出入见怪不怪了。
这一天，莉斯蹦蹦跳跳地从叶子的班里出来。“我十一的时候要和叶子去看巴别塔。”莉斯想着，没有看到楼下的那根耸立着的标杆。她一脚踏空，全身跌在空中，胸口带着接近两米的重力势能狠狠砸在那根标杆锐利的尖端。
疼痛感如期而至，如同被刀割一样，如同被火烧一样。疼痛感充满了莉斯的视野。没办法和叶子去巴别塔了，莉斯想，不知道叶子会不会伤心。黑暗从四周袭来。
过了一会，莉斯惊奇地发现自己还活着，被剥夺的感官逐渐恢复。她慢慢睁开眼，看见叶子在身边摇晃着自己，呼唤着。她伸出手轻抚自己的胸口，什么事情都没有。
“我明明看见自己被钢管贯穿了，为什么还活着，而且完好无损？”莉斯奇怪道。
这周末，叶子把莉斯约出来。例行的逛街甜品后，叶子让莉斯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然后说：“莉斯，你在这里等会，我待会就来。”
出于对叶子的信任，莉斯没有动，也没有看叶子到底去哪里了。然而时间慢慢过去，莉斯发现叶子没有回来。给叶子打电话，叶子没有接。天黑了，莉斯从公园出来时，叶子还是没有来。
又是周一，叶子没有来学校。莉斯拦住叶子的同学，问：“叶子没来学校吗？”
“叶子是谁？”那个同学奇怪地反问道。
“就是坐在那个位置的人。”莉斯指了指叶子的座位。
“那个位置一直没人啊。”他说。
莉斯报了警，警察问明白情况后，平心静气地解释道：“没有你说的这个人，你可能有幻觉了。有压力不要憋着。”
莉斯心里想，我没有幻觉，我怎么会有幻觉呢？她慌了，叶子不见了，哪里都没有，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所有人都声称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叶子，就好像提前串通好一样。莉斯四处奔走，找寻哪怕一丝一毫的叶子的消息，最后想到了叶子的父母。叶子来到这个世界是有名义上的“父母”的，虽然莉斯感觉那可能不是在本来莉斯被创造出来的，小法生活的世界里的，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死去的那个叶子的亲生父母，而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名头，但是她没有想到这个父母也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他们在一个不存在的地方打工，被一个不存在的公司雇佣，然后不知何时生养出现在“不存在”的叶子。
所有线索都断了。莉斯失落地走到大街上。如果可能的话，莉斯想要抓住叶子问，问她到哪里去了，问她为什么要离开自己，问她当时在那个世界自己的周年纪念的时候到底做了什么……还有问她自己和小法到底是什么关系。
旁边一家商铺打开门，似乎在卖什么东西。早已候在门口的一群人像是飞蛾扑火一样涌了进去。莉斯不知怎么想的，也跟着走了进去。工作人员的劝导下，一列长队排了起来。人群有秩序地缓慢地向前挪动。到莉斯的时候，她问：
“这里在卖什么？”
“《杰尼斯小说选》”工作人员答道。
后面的在门口维持秩序的人似乎大声喊了些什么，人群开始骚动。
“他们为什么排队？”
“因为前一百名可以得到特典。”
“还有吗？”
“你之前的人拿到了最后一本。”工作人员叹了口气，说，“很抱歉。”
莉斯一言不发，然后默默走出去。她对于这个特典一点兴趣都没有，不如说之前她都没有听过这样一本小说。莉斯走出人群。刚才排队的人，有的欣喜，有的愤慨，或独自或结伴离开了，显然，这也和莉斯无关。莉斯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好像进入黑暗房间摸到了灯的开关，她想到了叶子对她说的话，想到了之前在下楼梯时发生的可怕遭遇——同样是自己看到的和别人不一样，同样是仿佛从头到尾就无事发生，就好像自己的幻觉一样。
她看到旁边的高楼，大概三十多层，够了。一层一层，就好像一种仪式，莉斯爬到那栋楼的天台，门很大意地没有锁着。她向下眺望，路上的行人好像蚂蚁一样。刚才人山人海的书店再次变得冷清。没有人看见自己，没有人和自己有关。
我一定疯了，她想，我现在就在做疯事。叶子把自己留在这个世界里，总不是让自己再一次去死的，这一点莉斯还是能够想明白的。上一次莉斯从楼梯上翻滚下来而没有被标杆戳个对穿就可见一番。对于这样一个明显带着私心的“第零定律”莉斯却想到了另一个使用方法。
莉斯伸开双臂，好像怀抱间就是整个天空，整个世界，又好像就是叶子。她能感受到叶子，叶子就在那里，莉斯要去找她了。她翻身跳下平台，世界在视野里旋转着，风疾驰而过。
突然，一切静止了。和大地猛烈接触的痛感如约传来，自己应该已经死了。光线停止运动，路上的行人停止不前，电子屏上的钟表好像也坏了一样。然后，一切都开始倒退，行人的步伐缓慢倒带，自己也好像被风托起来一样回到了窗台上，然后不自觉地开始向着楼下走去。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再一次站在书店的门口。人们聚在未开门的店门口旁边等候。
“《杰尼斯小说选》开始发售了！先到的一百本附赠特典！”打开门的店员说着，“都排好队，每人限买一本！”
莉斯跟着排进了队伍里。到了自己的时候，店员从旁边的纸箱子上拿下最后一本小册子。
“恭喜，最后一本。”店员说着，把一大一小两本书塞进莉斯的怀里。莉斯结了钱，带着书走出书店。此时她十分喜悦，就好像见到了黎明前的启明星一样喜悦。她把书朝着人群里猛地一扔，然后再次跑到刚才用来“试验”的那栋高楼的天台上。
“请送我回到过去。”莉斯自言自语道，“我不要做一个廉价的代替品，我要成为对叶子有用的那个人。还有，我有些事，要亲自向叶子问个明白。”
“不惜一切代价。”她说完，闭上眼睛。风的呼鸣声吹拂耳畔。
嘭。
再次醒来，自己躺在原本的床上。她起来后，推脱掉“母亲”的关心，然后在周边的五金店里寻找材料。她找到自己学校的手工课老师，然后请求道：“我住在乡下的亲戚最近要处理大批的南瓜，我需要这样一个工具来帮助他们。老师，您能不能帮助我制作这么一个工具呢？”
最后制作成功的是一个黑色的金属环，黑色是莉斯亲手漆上去的，里面设置了一个小机关，固定着一个小的金属细丝，无比锋利而坚固。金属丝是莉斯用“高楼平台”法拿到的。莉斯把黑色颈环固定在自己细腻的脖颈上，然后用手轻抚红色的按钮。
“送我到叶子所在的地方，我要和她生活在一起。”莉斯似乎在向着什么下达命令，语气冰冷，“这句话我不想说第二遍。”
眨眼之间，莉斯已经站在了叶子所在的班级的门口。对于这如同魔法的现象，莉斯毫不在意。她明白了这个世界给予她的妥协方式。她向前走，迈进了教室前门，那里整整一个班在等待着自己，他们已经“期待了好久”。其中就有叶子的视线。
“我叫莉斯。”莉斯站直了说，然后目光扫过全班，在叶子那里稍微停留了一下。叶子发现了莉斯看着自己，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为什么，即使来的时候想的再多的想要问叶子的话，有再多的不甘与不满，看到叶子的一刻都瞬间烟消云散了。现在眼前这个叫做叶子的少女，眼神里完全是清澈的倒映着的世界。
“你好，我是莉斯，”莉斯顺利地坐在叶子的前面，回头说，“请问你是？”
“我是叶子。”叶子说。
“我是艾德拉，请多指教。”突然地，旁边探过来一个金发单马尾女孩的脸，正是艾德拉。艾德拉笑得有些傻，但是同样单纯。“旁边是我的双胞胎妹妹，艾瓦拉。”
“对了，莉斯。”叶子突然说道，“艾德拉说她是来自未来的人呢。”
莉斯听到这里，有些紧张地看着艾德拉。
“恩，是的，我来自未来。”艾德拉骄傲地说道，“你们在未来的一切举动我都能知道一二。”
接着她说，“顺便一提，莉斯也是我们小组的一员。”
“小组？什么小组？”莉斯疑惑地问，她从来没有听到过自己加入过什么小组。更何况自己根本就不认识这对陌生的姐妹。“我们要做什么？”
“很简单，维护日常的运转。”艾德拉接着说道，“虽然我们生活在没有战争的时代，但是我们周围还是有些破坏我们日常的事物。我们的任务就是找到并解决它们。”
“真的……吗？”莉斯有些不敢相信。
……
四个人走在前往咖啡店的小巷中。
“真没想到莉斯居然是房东的女儿。”叶子笑着说，“我们能够弄到这么近的学区房还真是谢谢你了呢！”
“没想到真的会有怪物啊。”莉斯也感叹道。“还好我们觉醒了超能力。”
“我要吃芭菲！芭菲！”艾瓦拉蹦蹦跳跳地跑到前面。突然，她突然不见了，从众人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艾瓦拉呢？”叶子问。
“我不知道……”莉斯奇怪道，“就在这里，刚刚还在呢，艾瓦拉就蒙地一下不见了。”
“我妹不会进了怪物的结界里吧。”艾德拉嘟囔着，然后伸手哗啦一下，果真打开一个传送门。她迈了进去。过了一会，她颤抖着从里面倒退出来。
“怎么了？”叶子问道。她看到艾德拉脸色煞白。
“过……过来看一眼……一眼就知道了。”艾德拉哆嗦着说，“艾瓦拉，艾瓦拉她……”
叶子紧张起来，跟着艾德拉走进结界。只见从破碎的石块堆里探出无数的触手，而其中一只就死死缠着艾瓦拉的脖子。艾瓦拉一动不动地待着，体色发青，显然是死了。
怪物被打败了，艾瓦拉却没有活过来。四个中学生此时第一次体会到了死亡是如此的接近，日常是如此的脆弱。而莉斯注意到了另一件事情，现在离上一个周目里叶子的消失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按照历史的进程，在一周内叶子就会消失。叶子消失了，艾瓦拉死了，自己也被甩到这么一个陌生的世界里。这就是命运，莉斯想，但是我不服，因为我是我，我是莉斯。我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我要拯救叶子，如果可能，我要拯救艾瓦拉。莉斯直觉感觉到艾瓦拉的死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过了几天，叶子如约消失。这一次寻找叶子的人除了莉斯以外还有艾德拉。此时她已经从丧失妹妹的悲伤中恢复了些许。
“找到叶子了吗？”莉斯虽然有了答案，但还是忍不住要问。
“没有。”艾德拉颓然地坐下来。这几天她一直失眠，使她想要把自己内心里的那个秘密。
“莉斯，”艾德拉说到，“关于我来自未来的事情。”
“怎么？”莉斯也有些感觉，艾德拉不一定真的来自未来，“有什么事情吗？”
“我其实不来自未来。”艾德拉说，“我只是一个中二病而已。我一直想方设法让周围的人认为我来自未来，不曾想过真的得到了预测未来的能力。我知道了未来，却无力改变它。”
她叹了口气，“命运这种东西，真是知道它就是一种悲剧。叶子的事，应该也是类似的吧。”
莉斯听完之后，沉思一会，然后把手搭在红色的按钮上。
“我会去解决这些的。”莉斯说到，“你还有什么要对过去的你说的吗？”
“你说什么？”艾德拉惊讶道。
没等艾德拉回过味来，莉斯按下了按钮，再一次回到了开学的那一天。此时她直接到叶子教师的门口。
“我叫莉斯。”她说。
怪物层出不穷，而且和上一个周目的怪物并不相同。莉斯发现已经被消灭的怪物似乎真的“死了”，而再出现的怪物并不比之前的弱。
莉斯躲在墙角后面。她旁边的通道里那一头不停地射来高速的箭矢，打在墙面上消失。
“为什么我在这里还要对抗其他的超能力者啊。”莉斯叹气道。她抚摸红色按钮说：“困住那个疯子。”
没有动静。这样一个方便的道具头一次失效了。莉斯长叹一口气，消散了身影。
“你要加入我们吗？”莉斯将刀刃架在嘉比里拉的颈动脉前，问道。
……
叶子和莉斯在准备晚饭。这时嘉比里拉拽着艾德拉跑到楼下，然后一把撞开门，说：“我发现了！”
“你发现了什么？”叶子奇怪地问。
“你！”嘉比里拉指着叶子，大声宣布道，“你很特别。”
“我很特别？”叶子疑问道，“我哪里特别了。”
“艾德拉之所以能够预知未来，就是因为你的存在，你相信了她的鬼话。因为此，她甚至获得了真正的预知未来的能力。”嘉比里拉兴奋地说道，“不仅如此，叶子到哪里，那里就会发生更正。我来自另一个世界，本来在这个世界里发现了很多不符合常理的地方，叶子看到之后那些不合理的地方就被修复了。由此观之，叶子……”
她放大声音，仿佛发现了世界的终极定理。
“叶子就是这个世界的神！”
莉斯回过头来，叶子呆呆地站在那里，在之后又好像从来就不存在一样。叶子提前消失了，就因为嘉比里拉的揭露。
“你看看你。”莉斯大叫到，“嘉比里拉！你干了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啊。”嘉比里拉慌张地说道，“我不知道叶子会突然消失。难道叶子神化了吗？叶子真的是神？”
“叶子是不是神不要紧，现在重要的是叶子消失了。”莉斯说到。
“可是，叶子既然是神，应该能够回来的吧。”嘉比里拉猜测到。
“我在这里，叶子要是能够回来早回来了。”莉斯说，“不过我倒是知道了叶子消失的真正原因了。艾德拉，你应该知道艾瓦拉将会死了吧。”
“是的。”艾德拉承认道，“我就是因为担忧这个才去找嘉比里拉商量，才露馅的。”
“我们这回试图拯救艾瓦拉。”莉斯说，“不管成不成功我都要回去一次。仅仅是做个试验。”
……
“艾瓦拉还是死了。”莉斯说。
“是的，我们尽力了。”艾德拉走出艾瓦拉的卧室。此时艾瓦拉已经平静的死去了，“无病无灾，艾瓦拉的死不可避免。”
“或许叶子的消失也是一样。”莉斯叹了口气说到。
“你还要回去吗？”艾德拉问道，她有些知道莉斯说的“回去”到底是指哪里了，“既然无法成功，为何还要尝试呢？”
“为了证明我自己是我。”莉斯说到。她缓缓举起右手。
“我可能会和你作对。”艾德拉说，“对不起。”
“没关系，我不在乎。”莉斯轻轻按下了按钮。
……
“莉斯。”莉斯说。
“啊，我叫叶子。”叶子推了一下眼镜，说到。
“做朋友吧。”莉斯说到。
“啊……好啊。”
晚上，莉斯到了叶子的房间。
“艾德拉说的是错的。”莉斯说到，语气冰冷，“她并不来自未来，她在骗人。”
“为什么啊。”叶子问道，“我确实对她有印象啊。”
“她没有证据。”莉斯说。
“可是你也没证据说她说的是假的啊。”
“我有。”莉斯说，“我们都是神使。我们是来为真正神‘嘉比里拉’的降临做准备的。”
莉斯觉得，与其掩盖所有事实，不如将事实的方向改变更为稳妥。在莉斯的解释里，叶子不是神，嘉比里拉才是。所有人都不应告诉嘉比里拉“真实身份”。
艾德拉的仇视，嘉比里拉的加入，然后就是无穷无尽的艾瓦拉的死亡和叶子的消失。莉斯列了一张表，上面如同树状图一样列着这一个月以来重要的选择。现实在莉斯眼中逐渐简化为一款游戏。
“真是一款无聊的游戏。”莉斯想，“而推动这样一款游戏的语言，几个字即可。”
她消灭所有的怪物，那些叫做“界外人”的不自量力的东西。她突然察觉到一件事情。
“怪物太少了些。”消灭一个界外人后，莉斯自言自语道。
“什么？”叶子问道。
从第二周目开始，怪物的数量就以一个可观的数量减少的。在二周目，光是莉斯消灭的怪物就有二十个以上，而到了现在，仅仅有不到十个怪物被发现。莉斯觉得事情似乎有变化，并不是之前的那么简单。
“我是神，你的世界的神。”一个老年男人说。
“哪个世界？”莉斯问。
“创造你的世界。”他说。
“你为什么要创造世界。”莉斯接着问。
“我不知道。”
“你居然不知道你自己为什么要创造世界？”莉斯惊讶地问。
“你应该知道的。同样的事情在你的最好的朋友——那个被称作叶子的人的身上发生过。我并不是创造者本身，至少不是祂的意志，我只是依据祂的性格，在祂的灵魂的尸首上构造出的一个世界的管理者。”
“你不是创造者？”莉斯接着问道，“创造者为什么要消失？”
“不是祂选择了消失，而是祂必须消失。”祂说，“不能出现可以被观察到的神迹，这些被观察到的不符合常理的东西会破坏世界的稳定性，而创造者的一举一动都可能造成普通原世界不能理解的东西出现。所以世界树禁止了这样一种行为，虽然方法有些野蛮，那就是——直接让创造者在创世后消失，然后被抹消意志，然后被净化成我的这个样子。”
“你知道为什么界外人的数量会减少吗？”莉斯问道。
“因为你的世界正在趋向稳定。”祂说，”叶子现在还被世界树允许存在的原因就是她是世界的维护者。世界被创造的时候有很多的漏洞，界外人就会发现这些漏洞，然后利用这样的漏洞进攻这个世界。你经历了这些周目，叶子也经历了相同的周目。当你利用叶子给与你的特权重启世界的时候世界的漏洞并没有还原，而是依旧处于一个被解决的状态。界外人的减少正是世界稳固的标致。况且界外人盲目，但是并不傻。你们消灭了这么多界外人，界外人也不会盲目地来攻击了。”
“那我就没有办法了吗？”莉斯问道。
“不是，事实上还有一种方法。”祂说，“你的固有属性是‘隐藏’，或许可以把叶子藏在你的原世界所化的真世界里。”
“我的能力级别很低，不能创造原世界的。”莉斯解释道。
“你可以借助其他人。”祂说，“有人完成真世界化的时候，祂所在的世界会向世界树更加开放，此时完成真世界化的门槛也会相应降低。”
“你说的是艾德拉吗？”
“你自己体会。”
莉斯低下头，玩弄着手里的十字戒指，然后说：“我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
“这对艾德拉不公平。”
“没什么不公平的，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公平可言。”祂说，“或许这里用世界树更加准确一些。”
“我自己不能容忍自己这么做。”莉斯接着说。
“这并不是完全为了你自己。艾德拉自己是很难发现真世界化的方法的——在这个世界里叶子发现真世界化也是基于前人的研究成果以及自己的天赋，这两者缺一不可。除非神授或是像是嘉比里拉这样的穿越者出现，否则文明的前进必然是循序渐进的，而真世界化在这个世界树是普遍的终极科技。”祂接着说，“你没有时间了。世界的固化和界外人的到来没有直接原因，却可以被后者完全反应。世界的封闭性在两个时间点达到低谷，一个是世界的新生啼哭，另一个则是世界的临终遗言。”
“好吧。”莉斯叹了口气，“我想你说服我了。”
“我没有在算计你们，这对我毫无意义。”祂接着说，“我只是为后辈提供一些经验。艾德拉拥有自己的预知未来的能力吧。”
“是的，那是建立在叶子对她的相信基础上的。”莉斯说。
“你有没有试过强化这个信赖。”
莉斯想了一会，然后点点头，“我会试试的。”
……
莉斯放下按在红色按钮上的右手食指，然后看向眼前的学校大门。
“我来会你了，艾德拉。”她自言自语道，“我带了礼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