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西,空蒙山下。
飘雪时节,山谷里红梅开得正艳,灼灼都如心头血。
正是中午,风离雪在厨房里忙活,缕缕炊烟飘散出来,其香令人垂涎。段平凉在门口搁一把摇椅,手上捧一卷书,吱吱嘎嘎地晃着,倒是很悠闲地做他的甩手掌柜。
雪花落得轻盈,并不起风,只似漫天飘扬的一场舞,落在他书页衣发间,令他不由皱了皱眉。
下意识地拿出折扇便要把雪花挥去,又顿住了手。
雪白的绢扇上,那触目惊心的血迹犹在。
他呆了呆,走回房中去,拿了一枝笔,将扇面上的血迹顺势描作了几朵妖娆的桃花。
玉儿……这最后一招,真是够狠。
漫漫然想着,郁轻尘将血渡给了阿雪,这****便存在于他和阿雪之间,阿雪死了,他也不能独活。早已念及这一层,他反而过得愈加轻松舒快。
望了望厨房里忙碌的人影,九年……九年便九年罢。便用这九年看遍世间风景,然后我与你一同赴死。怕什么?
饭菜做好,段平凉等不及便要动筷,被风离雪一手打了回去。“今日说好要去山上看望道长的,你别偷吃。”神色间似个严厉的管家婆,看得段平凉不怒反喜,一双桃花眼都笑得眯了起来。
风离雪将饭菜都装盛好,便提着篮子与段平凉一道去了迷归山。
故人崖上,茅屋的门开了一线,苍冥子仿佛有所顾忌地探身出来,“是你们啊。”
段平凉笑道:“道长在房里藏了什么好玩意不成?”便不由分说地挤了进去。
进去便傻眼了。
跟着他一同迈入的风离雪,脸色蓦地又白了一层。
一个束发冠带的男子,容貌俊朗,长袍清平,正倚桌读书。见到他们,也只是抬了抬眼,没有其他反应。
他的手边却在慢慢摇晃着一个摇篮,摇篮中的婴孩睡得正香,正不自知地吮着自己的手指头。
段平凉心中不由哀叹:不管自己是如何附庸风雅,这读书一项,自己是永远读不过他的了。
风离雪咬了咬唇,上前一步,低声道:“陈哥哥?”
男子略为不解地看了她一眼,“敝姓陈,夫人认得在下?”
风离雪眉间一紧,正要说话,苍冥子轻声道:“去外间说。”
“他前几天来到我处,全身是伤,人也好像糊涂了许多……毒入心肺,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很多事情却又记得格外清楚。
“他说他的妻儿都被他自己错手杀死,只剩了一个女儿,他来求我收留他,可是他也并不认得我,只当我是个一般的出家人。
“他常与我说他一身都是罪孽,杀妻害子、欺师灭祖之类,我是不清楚……但也不相信。他便说,他最大的罪孽还不止于此……”
苍冥子顿住了话头。
方才消失了片刻的段平凉不知又从何处冒了出来,伸手牵住了阿雪。
“他……真的中了毒?”阿雪轻声道,身子微微颤抖。
原来那些说辞……竟是真的。他说了那么多话,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时至今日,她竟全然辨不清楚。
苍冥子凝视她半晌,缓缓道:“他身历惨事,能就此忘怀,倒也未尝不是上苍慈悲。”
方才那个陌生的男子,似乎落下了什么物事。
陈子逝拾起那枝梅花簪,方想追出去退还给人家,忽又觉脑际隐隐作痛。
很熟悉的感觉……就好像,这梅花簪本来就是他的一样。
烟云变灭间,仿佛见一个浅笑嫣然的影子,于窗前向他微微颔首。这幻影是如此美丽,美丽得即令他头痛欲裂也不忍心少看她一眼。
那漫山的红梅不知何时灿灿然盛放,她亭亭立于花下,遥不可及的距离。她回首看他一眼,便往远处走去……
终至消失不见。
白雪红梅,如耀目的幻景,归途中的两人自半山腰下望,飘飞的轻扬的雪温柔而静谧。
十指渐渐扣紧,他的气息悄然环绕在她耳边,逗出一阵红晕:“阿雪。”
“嗯?”她不太自然地转过头,正对上他深深的眼眸,贪恋中略带一点忧伤,却又被宁静地覆盖了下去。
“我……”想了许久不知该说些什么,眸中爱欲却是愈浓,他轻笑着低头吻下,唇舌辗转碾磨,他口中轻飘飘逸出一声浅浅叹息——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