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胖子的腿摔骨折了，就停了职，热菜间现在就剩下老郭跟徐泽两人了，徐泽更是累得人仰马翻。老郭的脾气比以往更加暴躁了，摔锅的频率也比以往更甚了，动不动还是“妈了个逼的”到处喷粪。徐泽被骂得晕头转向，恍惚中记起，那天那个给他吃米兰牛排的老郭去哪儿了？
今天是餐厅五周年庆典，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厨房所有的员工今天中午一律不得休息，一刻不停地忙活。徐泽从中午十二点就一直开始串烤串，一直串到了晚上七点，累得腰酸背疼，串完的肉串堆成了一座山。烤栅里的火被点了起来，待会还得将这几百份的烤串推上炭火，烤个外焦里嫩。
老郭也在锅炉上忙活，斗大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滴，滴到锅灶边“嘶嘶”的一声，立即升腾起一股烟。热菜间此时安静得很。
苑总难得下一次厨房，这时候竟然出现在热菜间里。徐泽就喊老郭，苑总下来了。
苑总就告诉老郭，今天主厨不下厨房做菜了。老郭问为啥，苑总就捎带尴尬地说，今天北京有一场足球比赛，是AC米兰队对阵国际米兰队，主厨看比赛去了，所以就不来了，主厨是意大利人嘛！这样吧，老郭你今天和徐泽两人就辛苦一点，忙不过来的话我喊小夏过来帮帮忙。
苑总一走，老郭顺手操起一把不沾油锅奋力地朝柜台砸去，那句“妈了个逼的”气震河山，质感苍凉悲壮，声嘶力竭地回荡在空荡荡的热菜间。
徐泽受不了了，觉得这半个月来受够了，因为没在两分钟内找到做红酒汁的容器，老郭就火大了，吼道：“妈了个逼的，给老子滚出去！”等到了下班时间，徐泽正准备出去换衣服，老郭忽然叫住，“嘿，你小子去哪？”
“十点了，我下班了。”徐泽说。
“谁******让你下班了？”老郭骂道。
“规矩是你定的，我怎么就走不了了？现在已经十点了，十点了！”徐泽也愤怒起来。
老郭眼珠子一转，嘿嘿一笑，“你小子得意个啥？******还差老子四十分钟呢！就今天补！你小子要是敢走，哼，老子辞了你，明天******就别来上班了！”
徐泽两眼一抹黑，没想到老郭还记得这茬。不过这半个月来受的气统统化作了此刻的冲动，徐泽腾出胸腔来，狠狠地骂了回去，“妈了个逼的，不干就不干了，老子还怕了你！”徐泽拿起衣服，穿着自己的厨师服就走人了，腚后面老郭的怒骂踉踉跄跄地追赶上来。
徐泽顿时觉得心中畅快了大半，掏出手机来跟朋友打了个电话，明晚海底捞见。
老郭被主厨解雇了，徐泽是两天后才知道的。当时徐泽在万达广场玩得正嗨，想想最后那天老郭的窘样，心里就觉得畅快。小龙哥给徐泽发来了一条短信，上面写着：“老郭被辞，速来上班。”短短的八个字，言简意赅。
做披萨的小陈师傅给徐泽讲了讲当时惊心动魄的场面。主厨看完球赛回来后得知老郭把徐泽给辞了，又碰巧AC米兰队在北京输了比赛，主厨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回来后发现这事，立即火上浇油，怒不可揭。就下了厨房叽里呱啦地骂起老郭来，语速之快，老郭听了半天才知道说的是意大利语，而且是骂人的。老郭本来就火头大，心想周年庆厨房里忙成一团，你******还跑去看球赛？回来还敢跟老子指手画脚？老郭也就放开骂腔来，骂战不断升级，师傅们谁也不敢上去劝，都躲得远远的。
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骂声低了下去，厨房里的动静大了起来，只听得见锅碗瓢盆的撞击声，砰、砰、砰……末了的那一句老郭听明白了，go away！这是让自己滚蛋呐！老郭就气不打一处来，抱起一摞盘子直接往地上一扔，瓷盘破碎的清脆声流泻开来，然后老郭背起褂子，骂出一句“妈了个逼的，我****祖宗十八代！”就抬脚走开了。主厨当然听不懂这骂，但知道肯定很恶毒，事后苑总翻译了给主厨听，主厨还一脸傻笑。主厨的第十八代祖宗还在西西里岛海边的一个破落渔村里打渔讨生活呀，如今骨灰都渗入地下，成了矿物质，如何日得？主厨不能理解，中国人只要骂完了人家祖宗，就心里畅快了，并觉得高人一等。
战后的热菜间，杯盘狼藉，冰箱里的黑椒汁红酒汁等被悉数翻了出来，泼了一地，墙壁上还粘着血红的番茄酱。据说老郭直接将一桶番茄酱从主厨头上灌了下去。剩下的锅碗瓢盆，七零八落，地面上到处都是碎片……
谁知道第二天卫生防疫局要来突击检查卫生，这下可忙坏了大家，收拾、归位、擦洗，又在地面上铺上了一条红地毯，好让卫生防疫局的那些“大人”们有走红地毯的感觉。餐厅暂停了营业，一帮人忙忙碌碌，一直奋战到夜里一两点，累得人仰马翻。苑总特意从麦当劳定了十桶全家福，让大伙大快朵颐，以示慰藉。小陈师傅拍拍徐泽的肩膀说：
“你倒好，跑得还真是时候！”
徐泽就回到了热菜间，一进门，看见赵胖子拄着拐杖在炉灶上熬着土豆浓汤。赵胖子是昨天被苑总叫回来上班的，主厨还任命赵胖子做热菜间的厨师长，算是临危受命。赵胖子看见徐泽，憨憨地笑笑，“忽然站在老郭的位置上，还真感觉使不出劲来，昨天一块五成熟的肉眼牛扒就给烤过了，呵呵。”
大家忽然都对徐泽客气起来，说话不再那么带刺儿，有了粗活也抢着做，不再让徐泽一人单干，有了好吃的也先送到徐泽那儿。干了没一个钟头的活，赵胖子就朝徐泽喊：
“去去去，找个凳子坐下歇会。”
其实大家伙都不知道，徐泽来这家餐厅正是瑞秋教授的推荐，主厨米卢蒂先生跟瑞秋教授是挚友，有了这层关系，主厨怎么也不会让好朋友的学生在厨房里受欺负。关系这东西中国古来有之，却被国外学者所诟病，殊不知关系这东西，中国有，国外也有。再说了，谁才是厨房的大哥？裁人这活轮得到老郭来做？老郭的越级犯上，能不被开吗？大家只是一味地对徐泽哈腰，对徐泽媚笑，认为他身后有座靠山。
没了老郭，厨房里忽然清净了，听惯了老郭的满嘴喷粪，现在倒反而觉得不太习惯；没了老郭，热菜间跟面点间将以往地下党的活动搬到了台面上，再也不用藏着掖着了，现在倒反而觉得没劲儿。
奇迹发生了，徐泽简直不敢相信，一把西式菜刀被自己玩转于鼓掌之间，细细的萝卜丝从刀下溢出，像流水一样自然。丁是丁，卯是卯，丝丁片块，一刀下去，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员工餐开始由徐泽负责，开餐的第一顿，青笋腊肉配扬州炒饭，吃得大家交口称赞，满嘴流油。徐泽开始上灶台做菜，跟赵胖子搭伙，赵胖子当了一年多的学徒，手里的货还真不少，再加上主厨的悉心指导，颇得不少精髓。赵胖子尽心地教，徐泽也认真地学，竟也学得有模有样，几道主菜上桌，徐泽紧张得在楼梯门口打转，大半天过去了，客人并没有要求退菜。
徐泽俨然成了热菜间的一根顶梁柱。
而老郭走得匆忙，吃饭的家伙还留在餐厅，是一套双立人刀具，价值七千多元钱，就被大伙直接扔进了仓库里。那天徐泽正在案板上切蘑菇，用来煮一锅蒜蓉蘑菇汤。老郭忽然走进热菜间来，却看见案板上切蘑菇的徐泽，立即气不打一处来，没等徐泽注意，一记巴掌就朝徐泽的脸上扇过去。转脸又看见灶台上熬洋葱的赵胖子，脸就拉了下来，肥厚的双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你小子啥时候回来的？”老郭问。
“没多长时间。”赵胖子头也没回。
“老毛子让你回来的？”
“总得生活啊。”
“我的双立人刀具呢？”老郭又问。
“扔仓库里去了，赶紧去找找吧，看看生锈了没有，都搁那儿好几天了。”赵胖子说。
老郭仿佛一下子泄了气，慢慢踱步去了仓库，师傅们见了老郭连个招呼也不打。那套价值七千多元的双立人刀具说扔仓库就给扔了？妈了个逼的，一群没心没肺的混蛋！老郭在心里骂道。
热菜间里，徐泽因为刚切完了洋葱，眼睛还红肿着，淌着眼泪，老郭的那一记巴掌，一下子将眼眶里的眼泪震出眼外，在徐泽的脸颊上肆意横流，徐泽知道，自己这把赢了。
赵胖子看见徐泽脸上的泪水，就过来安慰徐泽，见徐泽没说话，就一下子火大了，这老郭******欺人太甚！赵胖子就用拳头锤锤徐泽的肩膀，大声嚷道：
“徐泽，你信不信我？姓郭的那小子以后要再敢动你一根手指头，老子我一锅拍死他！妈了个逼的，瞎了他的狗眼！”
赵胖子的骂声跌跌撞撞地传出了热菜间，闯荡在厨房的四壁，师傅们听到后忍不住捂住嘴笑了。还在仓库苦苦寻找那套价值七千多元双立人刀具的老郭，听到了赵胖子那句力拔山兮、气壮河山的诺言，倒是觉得分外耳熟，有恍若隔世之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