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想干嘛？”
黎琦觉得一个暑假没见面的这个徐泽已经有点陌生了。黎琦觉着可惜，徐泽前两年的功课那么好，有着扎实的专业基础，是块好钢，正好用在后两年专业课的刀刃上。可是开学后的徐泽一脸黑瘦，十足的伙夫模样，连回来后的行为也十足地伙夫了。
徐泽眨眨眼，这个问题徐泽已经在心底问了自己好几万遍，得到的回答依旧不甚清晰。徐泽只能回答：
“我不想做酒店行业。”
“你学酒店管理毕业后不想做酒店？多好就业的专业啊！”徐泽在图书馆馆报——《书间道》报社里遇见了自己的同乡姜宇辰，姜宇辰就是这么说的，当然语气后面是巨大的惊叹号。
徐泽在通过托福考试后的那个春夏之交进入了《书间道》报社。通过托福后的徐泽一身轻松，无意中在图书馆里见着了图书馆报《书间道》，《书间道》上登载着征文启事，主题即讨论大学的意义。徐泽感觉来劲，就写了一篇文章投过去。没过几天，徐泽被拉进了《书间道》报社成了一名社员。
徐泽在报社开讨论会的时候遇见了姜宇辰。姜宇辰发言的时候徐泽一耳便听清了姜宇辰普通话里夹杂着的江淮口音，平舌、无韵母、l与n不分，徐泽听着倍感亲切。会后，徐泽就问姜宇辰是江淮地区哪个县的？都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徐泽和姜宇辰都是东亭县人，也都是东亭县中学子弟，而且是同一届，姜宇辰就笑着说两人肯定在东亭县中学里有过一面之缘的。
姜宇辰是生物与食品科学系的学生，也就是庞爷的学生。徐泽一听是生物与食品科学，忽然想起了高中毕业那年、驾照九项考试时的滂沱大雨，大雨中的徐泽有二十三秒的时间来权衡学酒店管理还是生物与食品科学。然而，二十三秒的时间也就仅仅够权衡而已，根本来不及思考。姜宇辰就在徐泽权衡的那短短的二十三秒里选择了生物与食品科学，因为姜宇辰根本没有思考。
酒店管理系的学费是个天文数字，既然姜宇辰两样都不感兴趣，自然是最大限度地减小投入，这样投入与产出的差距才不至于过大。“扩招后的大学已经不是象牙塔，而是个加工厂，但加工出来的又是个半成品，毛胚的那一半远不及象牙塔，成品的那一半也远不如职业技术学校。”姜宇辰报志愿的时候已经在做小买卖的父亲的指导下学会了在账面上读大学。“但大学还是要上的，那张文凭虽然越来越廉价，但关键时刻还是会起作用。”姜宇辰的父亲提醒姜宇辰道。
权衡而来不及深思的被大雨淋得稀里哗啦的徐泽，来到了酒店管理学院，当然姜宇辰先前并不知道。
不过姜宇辰上完了一年大学后就有些后悔了，在这所以商科为主干的大学里，理工类院系就有点附属品的味道了。
四年前，商学院经过了验收，成功地将“学院”的帽子换成了“大学”。这些理工类的院系杂七杂八地拼凑在一起，倒也将“大学”二字撑持起来。以前校方会说这是一所商学院，而现在校方可以挺直了腰杆说这是一所以商科为主干的财经类大学。也托了“大学”二字的福，几年来招生人数逐年增多，但是校园的北面是有些乱糟糟的刘家房子，其余三面都是交通干道，扩建已经无望。新任校长曾有迁址到偏远郊区的想法，偏远郊区也热烈欢迎大学搬迁到那里去。偏远郊区承诺为学校提供极其廉价的租金，甚至愿意出资为学校建设校区，只求得学校带过去的几万庞大的消费人群能够为地方注入持续的经济活力。无奈新任校长的想法只是一厢情愿，在决议会上众多的元老坚决反对，他们已经在北辰区的这块地方安营扎寨了大半辈子了，死也不愿意搬到更偏远的郊区去！一边是持续涌入的新生，一边是捉襟见肘的老校区，无奈之下，学校在学生放暑假回家的时候大面积施工，将校园内的多栋教学楼改建成了宿舍。教学楼大多数位于校园主干道的两边，零零散散，根本不像生活区，楼前也没有遮天蔽日的大树遮掩，若不拉上窗帘，宿舍里的生活便被走在道路上的行人一览无余，因此入学后的新生们煞是苦恼。
更苦恼的是，这些年毕业生就业越来越困难了，商学院系的毕业生们要想找到一份稍微满意的工作已属不易，更何况是理工类院系的学生呢？理工类院系的学生常常抱怨，来这所以商科为主干的大学念理工科，简直就是打酱油！
姜宇辰笑着跟徐泽说：“理工类院系的学生第一年还愤愤然觉得是来打酱油，等过了一年，大部分的人都开始安然地过起打酱油的生活来了。”
然而，在这个大学生全面滑坡的时代，酒店管理系的毕业生们却像酒店管理系大楼一样鹤立鸡群，百分百的就业率吓得其他院系的院长们瞠目结舌。每年的毕业季，酒店管理学院都会将毕业生的去向公布在大楼的庭院内供外人瞻仰：有多少的毕业生被国外的名牌大学录取，有多少的毕业生留学在世界各地，有多少的毕业生被各大国际著名酒店集团聘用等等，看得来人眼珠子乱转。这时院长老头往往会出来辟谣，说酒店管理学院毕业生的就业率根本不是百分之百，而是百分之三百！因为每年的毕业生只有这么多，根本满足不了各大酒店集团的用人需求，经常是三个酒店集团来争抢一名毕业生，所以就业率远远不止百分之百，而是账面上的三倍还多，是百分之三百……
姜宇辰有次受徐泽的邀请，去参加酒店管理系的晚宴，这是酒店管理系餐饮课程的一部分，是模拟的西餐厅的宴会。因为是模拟，所以也许是最便宜的西餐了，姜宇辰倒没有觉得贵，便欣然地给了徐泽这个面子。但赴宴后的姜宇辰发现，不变的票价其实是因为酒店管理系学生们的免费而热情的服务，以及背后不为人知的财力投入，这顿不贵的西餐其实价格不斐，档次并不比真正的餐厅差。姜宇辰第一次拿着刀叉吃饭，按着程序从面包、前菜、主菜、红酒到甜点和咖啡一一吃过，姜宇辰的饭量不小，但吃完后已经觉得肠胃鼓胀，酒精的摄入让姜宇辰面色红润，在皎洁月光的陪伴下，姜宇辰沿着湖间路走着，隔着两片波光粼粼的湖水看着酒店管理系大楼的灯火通明在湖面上投下的靓影，晚风吹拂，微醉之中的姜宇辰相信老乡徐泽的这个专业必定是极好的。
“我看未必！”徐泽从大一就开始的焦虑里觉出了这种说法的不切实际，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姜宇辰，面子好的里子未必就好。
“但至少不愁工作啊。”姜宇辰哀叹着自己毕业后即将面临的失业，告诉徐泽这两年的大学课程根本没学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坏习气倒是沾染了不少，作为东亭县中学子弟磨练的那些勤勉品质早已经寻不到踪影了。
“但院长是庞爷啊，庞爷还是很牛的。”徐泽说。
姜宇辰苦笑一声，“再牛气的庞爷也没有办法把学院的毕业生们推销出去，因为根本就没有公司愿意要这所大学的生物与食品科学系的毕业生。如果是在江南大学的生物与食品工程学院就好了，毕业了就是香饽饽，根本就不用愁哇！”姜宇辰微微一笑说，“还离家近。”
两人当下陷入了迷惘。的确，东亭县中学子弟大多留在省内，在省会南京以及几个经济发达的城市苏锡常念大学的居多。抛却意外因素，东亭县中学子弟很少求学省外，甚至连首都北京也没有太大的吸引力，至于津城，如果不是缘分，徐泽和姜宇辰两个东亭县中学子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碰见呢。
姜宇辰不禁有些伤感，离家千里，乡音难觅，又前途渺茫，如今遇见徐泽多多少少有些宽慰。但令姜宇辰不解的是，酒店管理系毕业生这么高的就业率，徐泽竟然不想做酒店！
姜宇辰问：“那你想做啥？”
徐泽摇摇头说：“还不清楚。我发现我做不好酒店行业，也对它没有热情。我从上大学就开始发现自己与酒店管理系有些格格不入了，也许天生就不是吃这一碗饭的人。可让人焦虑的是，我还没有确定自己真正要做的事情。大学这两年身边的同学大都忙里忙外，我却清闲如老人，除了守在图书馆里将架子上的书一排排地读过去，就剩下写两笔烂文章了。”
姜宇辰问徐泽：“你很喜欢写文字是吧？”
徐泽点点头表示同意，“当然！”
姜宇辰于是就兴奋地站起来说：“我决定了，我要创业，就从食品行业开始！至于你呢，就写写文字，如何？”
徐泽抬头看着姜宇辰说：“靠写文字吃饭？当然想过，虽然跟你创业一样有些遥远，但听起来倒不错！”
姜宇辰笑着坐下来道：“东亭子弟背井离乡，既然选择了远方，要么战死沙场，要么狼狈回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