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吕氏不韦
朱丽妍大学的专业是广告设计。
人家都说要学以致用，但是当她穿越了之后，就发现她大学是白读了的。
你说学个历史啊，考古啊，当然是最好的；中文也马马虎虎，说话看书可能会方便一点；再不然学个管理啊，经商啊，照样可以来赚钱；再不济，学个工程或是水利什么的，都能跑到秦国去修都江堰。
可她偏偏学的是广告设计。
设计？别说没有电脑绘图了，连铅笔都没有，难道叫她用毛笔画？
现在，她的职业是丞相，算是一国家级领导干部了。
所以说啊，学什么以后不一定做什么，学校里学的东西，工作中根本用不到，这个道理在朱丽妍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自从遇见了那个作坊主之后，朱丽妍就开始注意起一些事来。
派人去查看，发现邯郸郊区的一些作坊渐渐易主，盘查半天，终于得知那商人是从卫国而来。
卫国……朱丽妍偷偷问门客，得知是一个依附着赵国，实力并不强大的小国。
这么一个弱小的国家里有一个人竟然能渐渐进驻邯郸。
朱丽妍摸摸下巴，突然有点兴奋。
虽然她现在是赵相，但是每天到赵王那去报个到，然后告诉他前一天自己所看竹简的看法。说起“看”竹简，她哪有本事看啊，她是在门客里抓个吐字清楚的，然后抑扬顿挫地读给她听。
朱丽妍越来越感觉到门客的作用。
不明白的，问问就好了，简直就是三千人的数据库。
赵王那边，她也越来越轻车熟路。
总之，形势是大好，但是她却总想找点事做。
毕竟，这里没有电脑没有电视，连收音机都没有，天天和门客玩也没有那么多玩的，人家也有自己的事嘛。
所以，就从邯郸的纺织开始，让她关心关心吧！
朱丽妍又去了一次珑纹阁，老板迎了上来。
“老板上次的那批织贝如何？”
“公子是指行情吗？好得不得了，许多贵人都来用新织贝定制衣服，而且自从邯郸本地也能生产加工后的织贝后，价钱降低了不少，买的人更多了。”
朱丽妍惊讶，“邯郸也可以出产那种有珠粉的织贝了？”
“回公子，是呀，不久之前有卫国大贾买下了好几家作坊，专门生产织贝。”
朱丽妍皱起眉头。
因为原料更为丰富，运输成本降低，所以价钱也下降了。价钱下降之后，市场份额增大……下一步……
朱丽妍问：“老板可知那卫国老板的姓名？”
老板摇摇头，“不知道啊，连那作坊的工人们都不知道。”
朱丽妍从珑纹阁回来，心里就一直有点惴惴不安。
这日，魏无忌对朱丽妍道：“胜儿，你应该去造访一下邯郸的达官贵人们，且不说你大病时他们都送来珍奇药品，单凭你不是完全记得过去的事，你就应该再去熟悉熟悉。”
朱丽妍觉得有道理，她想了想，兴奋地叫：“廉颇！我要去造访廉老将军！”
以勇气闻于诸侯的廉颇，富有传奇色彩的武将，想不到她朱丽妍竟能见到，也算是这场穿越中不多的值得高兴的事之一了。
朱丽妍邀魏无忌一同前往，但魏无忌推脱了。
他身为魏国重臣，总要有些避讳。
朱丽妍令人提了礼品，前往廉颇将军府。
早就派人送了帖子过去，朱丽妍下了马车之后，就被恭敬地请了进去。
负着手，跨过几道门槛，还没见到廉颇，就听见他豪气的笑声，连树枝都轻轻颤动。
朱丽妍会心一笑。
“平原君特地前来，真是折煞老夫了！”
英气勃勃的老将军从屋里迎了出来，一身便服，仍不掩矍铄的精神，剑眉飞扬，美髯飘飘。
“廉老将军，最近可安好？”朱丽妍心中一阵激动，笑着拱拱手。
“有平原君关心，哪会不好，请！”
朱丽妍跨进屋里，不经意地一转头，发现屋里已有一人。
那人跪坐在案前，听到声音，正转过头来看向朱丽妍。
衣着花哨，头发油亮，戴着红冠，两根丝绦带系在纤秀的下巴底下，那人一双丹凤眼正直直地盯着朱丽妍瞧。
朱丽妍眯起眼，转头问廉颇：“廉将军，原来你还有客人。”
廉颇有些为难，刚要说话，那坐着的人站起，对朱丽妍拱拱手，热切道：“小人吕不韦，小小生意人，见过鼎鼎大名的平原君。”
吕不韦？
朱丽妍睁大眼瞪着面前这个年轻人，眨眨眼。
那个奇货可居的吕不韦？
想起此人在历史上的种种作为，处处投机倒把，自私自利，朱丽妍心里生起一阵厌恶。
再仔细一看，尖嘴猴腮，果然一副奸商嘴脸。
朱丽妍瘪瘪嘴，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吕不韦对她的反应有些诧异，搓搓手，道：“小人不知平原君也来，所以未准备礼物，下次一定登门造访。”
他笑得一脸谄媚，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缝，让朱丽妍想到狐狸……
廉颇接过话端，道：“吕兄弟送给老夫一些锦帛，但老夫是一粗人，配不上那么精美的东西，不如给平原君拿回府去，不知吕兄弟介不介意？”
“当然不介意，美布配美人，甚好甚好。”吕不韦笑眯眯地说。
美人？朱丽妍上下打量吕不韦，此人太轻佻了吧。
刚要发难，就听廉颇道：“哈哈哈，妙极，美布就是要配平原君这样的美人！”
连廉颇都开玩笑了，朱丽妍不好发作，狠狠一记眼刀劈过去，冷笑道：“也不知道那布是否配得上我呢。”
“啊，刚才是小人说错话，以平原君的风姿，再美的布帛都配不上。”吕不韦不停地搓着手，奉承道。
朱丽妍再哼一声。
廉颇命人把锦帛拿上来，朱丽妍一看，大惊，指着吕不韦道：“你是卫国人？”
吕不韦惊讶，终于把眼睛睁开了，“平原君神通广大，这都能知晓！”
你才是神通广大，这都能拍马屁。
朱丽妍拿起一块锦，手摸了摸，果然是织贝，难道那个幕后老板就是吕不韦？
她沉吟一下，对吕不韦笑道：“吕老板好才能，竟能织出这般美丽的锦缎。”
吕不韦对她突然的和颜悦色有点惶恐，连忙道：“小人不敢居功，才能好的是那些织工才对。”
朱丽妍扔下布，继续笑道：“吕老板谦虚了，若非吕老板将邯郸附近的作坊都买下了，邯郸也产不出这么好的布。”
吕不韦一愣，这才明白朱丽妍为何不乐意，连忙上前一步。
他一逼近，朱丽妍就闻到了他身上一股俗丽的香料味，皱起眉头，后退一步。
就在这时，待在一旁的廉颇出声：“你们真的是来看老夫的？可你们把老夫晾在一边，老夫怎么觉得这宅子不是老夫的将军府啊！”
朱丽妍这才醒悟，羞愧道：“是赵胜不懂事，廉将军海涵。”
廉颇大笑道：“既然如此，来来坐下，陪老夫喝杯酒！”
咦？朱丽妍瞪圆了眼睛。
喝酒？她不会啊，她只喝可乐而已，还只喝可口的。
这……朱丽妍低下头，啧了一声。
“既然廉将军与平原君叙旧，小人就不打扰了，小人告辞。”就在这时，吕不韦向二人拱手。
廉颇好像也不喜欢这个人，冷淡地敷衍一下，把他打发走了。
“这个人阿谀逢迎，真叫人倒胃口。”朱丽妍咧咧嘴。
廉颇大笑，“这种人多了，若个个让平原君倒胃口，平原君就不用吃饭了！”
朱丽妍笑道：“廉将军所言极是！”
接着又打了几个哈哈，然后再讨论了一下各国情势。赵国自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后，兵力强大，可与秦国抗衡。但秦国有大将白起，此人用兵如神。
“赵国不也还有廉将军？”朱丽妍笑着说。
廉颇的笑声震动云霄。
老当益壮，神采飞扬，这么一员虎将，本该上阵杀敌，铁马金戈。
朱丽妍虽然那么说，但她知道这位老将军最后的结局。
这就是历史，所有的结局都早已注定，只是有些她知道，有些她不知道而已。
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惆怅，自古以来多少人怀才不遇，或是功高震主不得善终，可她也只能为他们扼腕叹息了。
从将军府出来，朱丽妍松口气，幸亏当时被吕不韦打了岔，否则这酒怕是逃不掉了。
她还是比较喜欢喝可乐。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喝到。
她摇摇头，甩开脑海里的沮丧，昂起头，走向平原君府。
刚踏进门，就围了一群人上来。
“我什么时候这么受欢迎了？”朱丽妍招架不住，连连后退。
“公子一向都很受欢迎呀！”有人和道。
朱丽妍笑道：“好了，今天被拍马屁拍得恶心了，你们就别折腾我了！”
那些人向朱丽妍一拜，然后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停停停！”我靠！好像一堆轰炸机，“一个一个说！”
众人住嘴，互相看看，一个人走了出来，道：“公子，是这样的。我们都是邯郸各布铺纺织作坊的主人。不少作坊被买下，剩下的纺织出的布也卖不出去。”
“这我知道。”朱丽妍点点头。
“可公子不知，邯郸新开了几家布铺，抢占了不少生意，就连‘珑纹阁’都比不过，不少布铺主都计划着要卖店了！”
朱丽妍一惊，道：“可有人背后收买？”
“有！就是那个卫国人！”
朱丽妍咬牙，一摔袖，“好个吕不韦！”
果然，他先从改良织贝入手，囤积钱财，先收买作坊，再大量制作织贝，一边赚钱，一边收购。
邯郸的纺织业即将易主。
朱丽妍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少安毋躁。”魏无忌坐在一旁，喝了口茶。
“这叫我怎么安静下来！该死的，邯郸的纺织业都快被鲸吞蚕食光了！”
“那又如何？胜儿大可与那卫国人合作，自有胜儿的好处。”
朱丽妍不可置信地望着魏无忌，“你在说假的吧？我手下门客中不乏做生意的，他们就要破产了耶！还有，如果被吕不韦全部抢了去，垄断！这是垄断！以后再想控制就难了！”
魏无忌放下茶杯，一笑，“是吗？那胜儿的意思是要将邯郸的纺织掌握在自己手上了？”
朱丽妍一愣，她这才听了魏无忌的话，安静下来，坐到魏无忌身边，沉吟道：“我不是商人，本来也不该插手的，我只是觉得有点看不惯吕不韦那样的小人罢了。”
魏无忌抚摸茶杯的边沿，道：“为何不能插手？胜儿可知官商是怎样的关系？”
朱丽妍想想，为难道：“官商勾结，狼狈为奸……”
魏无忌呵呵地笑，“有点道理。每一个商人，身后必有官支撑着；而像你我这样的高官，身后也必有一堆商人。官场也是要钱的，官员需要也应该培养几个商人。”
“无忌哥的意思是我应该勾结吕不韦？”
“那就要看吕不韦有无勾结的价值了。”
“可我看他不顺眼。”
魏无忌支起身子，问朱丽妍：“你知道官与商的区别在哪里吗？”
朱丽妍摇摇头。
“区别在以你平原君的身份，你可以选择谁在你的地盘上从商，而商人却无法将你赶出邯郸。”
朱丽妍大悟：“你是说，我也可以控制邯郸的商业？”
魏无忌只是笑看着她。
朱丽妍顿时好胜心骤起。她长眉飞扬，神采奕奕，“那我就不能把邯郸的钱财交给吕不韦了。我要代表月亮惩罚他！”
“为何要代表月亮？”魏无忌困惑地问。
“……因为从前有位行侠仗义的侠女，名叫月野兔，每当她惩恶扬善的时候，就会大喊‘我代表月亮消灭你们’。”
“她为何要喊？”
“……可能是觉得这样比较酷吧。”
“何谓‘酷’？”
“……魏无忌小朋友，你很番耶，大人说话小孩子听着就行了，不准多问。”
“……”
俗话说得好，没见过猪跑，但一定吃过猪肉。
虽然在朱丽妍穿越之前，猪肉涨了价，吃猪肉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跑题了。
反正，虽然朱丽妍没有读过商科，但怎么也上过政治、马哲课，像“金银是天生的货币”这种基本道理她还是懂的。
更何况，看了那么多耽美小说，商业背景的强强对攻是她的最爱啊。
所以，哼哼，吕不韦，等着瞧吧！
自古以来，工商食官，以商养官再自然不过。
“若无官令允许，商人是无法做生意的。商人给官家钱，官家为商人行方便，官商向来不可分。”魏无忌如是说道。
朱丽妍眼睛一转，道：“我懂了，就是让政府机关在市场经济中发挥宏观调控的作用嘛！”
魏无忌苦着脸看着她，“你懂了，我不懂。”
“呃……我是说你的意思是要我以官护商嘛。”
“对，就是以你平原君的权势，保护邯郸的纺织不落入吕不韦手中。”
朱丽妍一拍掌，“对！too！”
“兔？”魏无忌不解，“为什么会扯上兔子？”
“呃……我是说也对，也对……”知道自己英语不好，但是刚才才意识到魏无忌的英语更烂。
“那一切看胜儿了。”
“No problem！”
“……”
朱丽妍急匆匆往外冲，刚到门口又折回来，一双眼睛水灵灵地看着魏无忌。
魏无忌冷汗淋漓，“怎么了？”
朱丽妍摸摸头，傻笑，“我不知道具体怎么做……”
“……”
翌日，朱丽妍亲自到几家大的布铺，命令老板们降低价格抛售旧织贝。织贝本是有钱人爱用的锦缎，当镶嵌了珍珠粉的织贝进入邯郸之后，贵族们纷纷转投新织贝，旧的自然没有买。
朱丽妍在士大夫之间宣扬织贝降了价，中下阶的士大夫们闻言，纷纷用织贝订制衣服。
这么一来，即使新织贝有珍珠粉增色，但上阶的大夫们不愿和下阶的用一样的锦缎，新织贝的销售立即降了下来。
而旧织贝虽然价钱降低，但因为销量大增，薄利多销，倒也没有亏本，反有小赚。
朱丽妍趁机让几家作坊布铺承担了邯郸城驻兵的服装生意，这样靠着官家的生意，邯郸的许多家纺织作坊与布铺衣店又赚了一笔。
而吕不韦因为织贝生意一落千丈，停止了收购。邯郸的纺织业终于从吕不韦的手中逃了出来，有了喘息的机会。
“怎么样？老板，情况好多了吧？”朱丽妍得意地对珑纹阁的老板道。
“多谢公子，否则我这老字号的店铺就要败在我手上呢。”老板感激地说。
“哈哈！吕不韦想称霸邯郸？先问问我的意见再说！”
“公子可知道这吕不韦究竟是何来历？”
朱丽妍一愣。她只知道吕不韦以后和秦始皇有关系，她知道他的去向，却不知他的来历。
“嗯……等我回去问问我的智囊团。”
门客回报：吕不韦卫国濮阳人，他们家世代经商，家富万金。
朱丽妍沉吟。
“这么有钱……”朱丽妍沉吟道。
从商，资金很重要，有了资金什么都好周转。吕不韦来到邯郸，目的很明显，就是想在邯郸立足。
卫国毕竟只是个小国，而赵国国势强盛，邯郸在六国中心，更是钱库里的聚宝盆，没有比这里更适合的经商地点了。
他显然是有备而来，背后不知有多少钱财，所以，即使受了挫折，也无关痛痒。
会有动作的，吕不韦一定会有动作的。
朱丽妍垂下眼。
果然，仿佛是一夜之间，邯郸的富贵人们都换上了一种新布制成的衣裳，其风之盛，宛如龙卷风过境。
更加鲜艳的色彩，更加漂亮的花式，邯郸贵族间流行的布，是出自吕不韦的作坊商铺。
“新的花式与染色，一瞬间覆盖邯郸，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朱丽妍玩着手里的花布，皱着眉头问。
“他不是去过廉将军府吗？那他定也去拜访过其他达官贵人。”魏无忌在一边道。
“哼，不动声色地就建立起关系网吗？竟能瞒过我的智囊团。”朱丽妍冷哼一声。
朱丽妍早就知道她手下一帮门客的本事，其中很有几个情报贩子，但竟让吕不韦夺了先机。
吕不韦，这个在战国史上占了不少分量的人，果然不简单。
“有意思。”朱丽妍一笑，“我跟你对上了。”
魏无忌看着她，心中升起不安。
刚才她那一笑，嘲弄中带着狡黠，狡黠中竟生出几分艳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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