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你最近似乎很忙。”这不是一句疑问，而是肯定。立于高阁之中的商辰手执一卷经书，透过敞开的窗，目光延伸到远处，说话嗓音凉凉。
商辰的身后，年轻的白芷垂首单膝跪地。屋内的光线并不是十分明朗，他略显局促不安的表情正要得到了恰到好处的掩饰。
“白芷知罪。”
“你知的什么罪，好好解释一下吧。”商辰这一次没有轻易放过白芷，这个堂堂的天神，正跪在他脚边请罪的天神。
“主人恕罪。”
“不愿意说么？”商辰微微叹了一声，几不可闻，他将目光收回，转过身来面对白芷。
经书摊开在窗台上，在他转身的那一瞬恰好有风来，吹乱了他翻阅的页数。
看他仍是无动于衷，商辰相信了他难以启齿的苦衷。而对于白芷来说，难于启齿的，应该只有一个“情”字吧？
这么多年来，白芷唯一的职责守护着韩王府，对身为主人的商辰从来不曾有过秘密。而今算算日子，他命中的劫难也该来了。
“我就当你陪你心爱的姑娘去了，多年来，是韩王府耽误了你。”商辰戏谑，再没有怪罪他的意思。
“不是……”白芷显得愈加不安，俊朗的面容是一脸复杂的表情，不安、尴尬、羞赧……
“不是？”他蹲下身端详着白芷的表情，一双深邃的眸仿佛早已洞悉一切，“那是？”
“不是姑娘……”
“哦。”商辰一瞬间明了，“也好。”并没有多大的惊讶。
“只是别忘了你的职责。”他淡淡一言，此事就此带过。
白芷跪着目送他走出房间，独自一人时竟不知道自己该摆出怎样的表情。
主人并没有惩罚他，也并不管他的私事，他该高兴才对。然而一想到重樱那张让他分分钟想一拳挥过去又在攥紧拳头之后顿时心软的美艳面庞，他就不知道该哭还是笑了……
“王爷，卫国太子已醒了。”
商辰刚一回到住处，就有人来通禀。
“夫人呢？”
“已经被人请去了太子殿下的东宫。”
商辰眸光一凛，一言不发就又往东宫去了。
东宫，太子的寝殿，一干丫鬟端着盆子进进出出，商辰远远看着，脸上泛起薄薄的怒意。这么多人，这样忙乱，明显是还没整理得十分妥当，卫姜那个女人，竟然这么迫不及待地就将她带来见卫谦，万一她哪里磕着了碰着了，他一定将这笔账算在卫姜头上。
殿中，卫姜与赵戚扶持着候在一旁，床上是已经清醒过来但仍是虚弱疲惫的卫谦，薄薄的苍白的唇上挂着淡淡的笑，温柔和煦，让人如感春风扑面。床边是还在吩咐着养病事项的商策，白净的脸上透着隐世之人的冷淡与清高，目无下尘的姿态让一众下人不敢造次。
“好了，大概也就这些了。太子殿下大病初醒，不宜过度劳累，还须静心修养，在下告辞。”
他要走，商辰也正来，二人在殿门口相视一笑，默默无言。
“妹妹你先出去吧。”方才醒来的卫谦，笑着对卫姜说。
卫姜会意，拖着已有三分病气的身体携着赵戚到了她的哥哥跟前，略施了施礼，在丫头的搀扶下离开太子寝殿。
在外殿，她恰巧又与商辰打了照面，想着哥哥的一身弱症与那个逍遥自在的赵戚不无关系，或许此番赵戚与哥哥的会面能让他的病好得快些也不一定，于是她打定了主意不让商辰现在进去打扰他们。
“殿下能否稍候片刻，容妾身的哥哥与戚夫人说两句话？哥哥是重礼之人，此时虽病体未愈，但也绝不会对戚夫人怠慢无礼。”
“本王在外间候着就是了。”商辰的怒火在见到商策时已消了一半，此刻卫姜一副病体还要为他哥哥操着一份心，他也着实没有理由怪责她了。一面扶他起身，一面又问，“身上的病可好些了？”他既带了赵戚来卫国，也就不会如此吝啬，就连卫谦单独与赵戚说两句话的时间都不给。
卫姜心中一动，瞬间红了眼圈，“托殿下的福，好些了。”
“那就好。你去吧，好好歇息。”
“是，妾身告退。”
里间，卫国的太子笑意盈盈：“坐吧。”
赵戚怯生生地不说一句话，只轻轻在他床边的矮凳坐下，守着一盆烧得刚刚好的炭火，忽然而来的惬意缓和了内心的紧张不安。自从商辰解开下在她身上的封印，她不光记起了自己是大夏国皇族的女儿，也记起了那个送妹出嫁，曾在韩王府住过一段时间的卫谦，那个对她好得有些过份的卫谦，也就是眼前的卫谦。
“不为别的，只是想与你说说话而已，莫要紧张。”他轻轻笑着，温柔如水。
她微微抬头觑他一眼，在对上他的视线时又立刻缩回。
卫谦微微启唇，忽又欲言又止，他细细地打量她，过了半晌才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爱说话，不爱笑，只是、你为什么这么害怕我？你以前不怕我的。”
“太子殿下有什么吩咐，您说，我听着就是了。”
他的眼中有一抹悲伤划落，嗓音滞涩，“好，你听着就好，这样也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可是赵戚是无法体会他的感受的。别人的痛永远痛不到自己身上，世间没有什么感同身受。可是她，感觉到了他的悲伤，她也在为他悲伤。
“第一次见你，是在我妹妹嫁去韩王府之时。你立于高阁之上，眺望着韩王府最热闹的方向，风吹着你的头发，你的衣袂，让人只是远远望一眼都自惭形秽。你像是从天上降落的谪仙，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美丽又悲伤的背影让我心动不已。于是，我也登上了那座高阁，于是，我也见到了你……”
“后来，我本计划在妹妹婚礼之后三日就回国，只是为了能多看你一眼，我硬生生在韩王府滞留了半个月。那时你的夫君也察觉到了我对你不寻常举动，就连我也对自己于礼不合的行为感到羞愧不已，我只是、不想放弃你而已啊，除了违背礼制，我又有什么错呢……如果我能早点认识你，如果你不是别人的妻……”那该多好。他后面的话，被几声咳嗽打断。
赵戚听了又是惊又是悲，这样一个翩翩公子竟然将一颗真心轻易放在她身上，莫说是放错了让世人唏嘘不已，即便是她也牵挂着他，这个故事仍是以悲剧结尾。
因为她最终不属于他的世界，她的身份注定了她一生的不平凡。他们的故事，只是她永恒生命中的一个小小插曲。他是过客，而不是归宿。
她为他递上手帕，也仅此而已。
她还不知道怎样去安慰人，因为从来只有别人来安慰她。所以面对卫谦，她才显得如此笨拙可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