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骨灰级的旁观主义者，贾襄哪里会不晓得众人在等着看热闹。她又端起茶杯置于唇边，嘴角轻轻勾了勾，抿一口茶，吞下，然后吐出三个带着茶香味的字，“过奖了。”
过奖了……竟然只是过奖了……
众人皆呈凌乱状，以他们的预期，怎么说也该来一句‘出门右转一百米是大门’之类的话吧……
这时，贾襄又道：“红豆，带晟王殿下去找钱总管。”
“是。”红豆笑着向晟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晟王一脸莫名其妙，“我没有想找总管。”
“我知道。”贾襄笑道：“但是他想找你。”
晟王依旧一脸茫然，“他找我做什么？”
贾襄笑而不语，只淡淡地看着他，等着他自己觉悟。
红豆同情地看晟王一眼，催促道：“王爷，您再不去钱总管哪儿交银子，小姐就要算利息了。”
晟王终于悟过来了。原来，她的意思是让他去总管那儿付‘桌椅使用费’。
实在……很怪。
别人说话是拐弯抹角，她说话是九曲十八弯——想表达的意思和说出的话分明就八竿子打不着。奇怪地看贾襄一眼，晟王问道：“你说话一向这么难懂吗？”
“你的理解能力一向这么差吗？”贾襄反问。
“……”晟王现在觉得她还是九曲十八弯的好。
众人瞧晟王一脸无计可施、瞠目结舌，心里平衡了许多。连王爷都顶不住，看来不是他们智商低。
贾襄还在喝茶，优哉游哉，惬意得令人发指。
晟王沉吟了好大一会儿，终于接受思维跟不上她的步调的事实，对身后的随从说道：“月离，随红豆姑娘去付银子。”
“是。”月离领命。
红豆却并没有走，而是看向自家小姐，等待进一步的指示。因为她很清东方，小姐此行，为的不是赚钱，而是赶人。
贾襄又喝了一口茶，才道：“还有房钱。”
“还要收房钱？！”晟王的脸惊白了。坐一分钟都要受一百两，住一晚，那得多少……晟王有些幽怨地看向任城，兄弟，你不是故意坑我吧？
任城也一脸惊愕，不敢置信地问：“还要收房钱？”
贾襄不答反问，“带他住进来的人就是你？”
“……是。”任城开始觉得头顶有乌云蔽日的趋势。
“那你帮他付吧。”贾襄道。
任城被雷劈到了。自从某人不准他行医之后，他就成了穷郎中一个，哪里付得起如此巨额的房钱……
见任城那一脸恨不得去死的表情，晟王明白兄弟没有坑他，于是说道：“还是我自己付吧。”虽然他此次出门并没有带太多银两，但这点钱还是拿的出来的。
任城神色复杂地看向晟王。兄弟，是我害苦了你。
这时，魅月仙子开口了，很坑人的语气。“我这个未来姑爷的亲娘住这里，一晚上都要收一百两。他这个未来姑爷的妹妹的朋友的朋友，怎么说也要收的比我的贵吧？”
“是未来姑爷的妹妹的未婚夫的朋友。”任城更正准丈母娘的说法。
晟王满了好像，敢情不要他付钱就不把重点放在价格上了？
魅月仙子则摆摆手道：“看你穷得叮当响，想娶千寻还早着呢。”
“……”那还不是你儿子害的！任城嘴角微颤，想当年，他还在江湖上走动的时候，万金治一人，赚钱的速度可比某些人的‘打劫’行为快多了。
“房钱付多少？”晟王问贾襄。他只想快点结束这个银子的话题，转入正题。
不等贾襄回答，魅月仙子就抢先说道：“你是任城这个闲杂人等带进来的闲杂人等，比我的关系远了不止几倍，少说也要收五百两一晚上。”
“娘，你怎么能说任大哥是闲杂人等呢！”雪千寻不高兴了。
任城也一脸黑线，他怎么就成闲杂人等了……
而始终默默旁观的四人则带着无限欣慰的笑看向任城，欢迎加入闲杂人等一族。
唯有晟王，一点也不计较自己是闲杂人等，因为光是一晚上五百两的房钱，就够他计较很久很久了。
魅月仙子一脸得意，哼哼，终于找着了个有钱的冤大头。
众人各怀心思，突然，晟王豁然起身，众人皆惊。
“椅子上有刺？”魅月仙子问。
晟王摇头，道：“我去找钱总管。”说完，逃也似地离开了。
众人面面相觑，什么情况？
贾襄则浅笑盈盈，现在才晓得与她平起平‘坐’是要付出代价的么？
太迟了。
“一共多少？”贾襄问。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身为贴身丫鬟，红豆当然知道主子是在问自己，于是非常配合地答道：“二十五分钟，一分钟一百两，一共两千五百两。”
然后众人发现，渐行渐远的那抹顷长背影，僵硬了。
晟王一走远，魅月仙子便咯咯地笑起来，邀功似地说道：“襄儿，你看，我帮你狮子大开口，一晚上收他五百，那我的房钱，是不是就……”魅月仙子的话还未说完，就听一道淡得人神共愤地声音响起——
“我本来打算收一千两，缺的那五百两，你付。”
隔了几天，贾襄发现，府内越来越热闹了，走到哪儿都能撞见陌生人。
这不，一抬眼，又撞见了一个，十六七岁的翩翩少年郎。
贾襄还没开口，迎面走过来的年轻贵公子就先冲她友好地笑了笑，道：“请问，贾府的正室在哪里？”
贾襄长长地睫羽颤了颤，道：“你问的是墓地还是牌位？”
年轻贵公子楞了一下，接着捧腹大笑，一面笑一面口齿不清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贾府当家大小姐……的居室在哪里……”
“哦。”贾襄挑起眉毛。
“你知道在哪里吗？”年轻贵公子止住笑问。
“往前直走到底。”贾襄道。
“多谢。”年轻贵公子又对她笑了一下，便非常优雅地朝前走去。
待人走远，红豆不解地问：“小姐，你不是最怕人烦你么？怎么还给他指路……”
“我又不在，他怎么烦我？”
“……”红豆满脸黑线，“总是要回去的嘛。”
“谁说一定要回去？”
“呃……”不回去晚上睡哪儿？
贾襄边走边说：“最近府里来了很多人。”
“嗯。”红豆点头道：“听说都是东方夫人的朋友。”末了，红豆又补上一句，“都付过房钱了，一千两一晚。”
这个魅月仙子……
罢了，说起来，也是她自己开的先河。
贾襄好笑地叹了口气，道：“我干脆改行去开客栈好了。”
红豆道：“那还得东方老夫人帮忙拉客才行。”
拉客……她开得又不是妓院。贾襄白红豆一眼，道：“你先回清风阁，我一个人四处走走。”
“哦。”红豆乖顺地离开。
红豆刚走到清风阁外，还未踏进院子的门，就被庭院中黑压压的人潮给吓到了。
这是什么情况？
红豆眨眨眼，再眨眨眼，思忖着是立马去向小姐报备情况，还是先问清东方事情原由后再去。
这时，一抹火红的身影朝她‘飘’来。
看清来人的面貌，红豆大喜，道：“东方夫人，他们都是什么人啊？怎么全堵在小姐的寝院中？”
魅月仙子呵呵地笑道：“正所谓来者是客，他们当然是客人。”说完，伸长脖子、踮起脚，瞪大眼往红豆身后看。
“你在看什么？”红豆不解地问，也回头看身后。
“你家小姐呢？”魅月仙子问。
红豆道：“还在散步。你找她？”
“不是我找他，是他们找她。”魅月仙子指着身后的一群高矮胖瘦不一的华衣男子说。
红豆幽幽地望了里头一眼，打个哆嗦，她忽然觉得，眼前的魅月仙子，很有当老鸨的潜质……
魅月仙子催促道：“快去喊你家小姐来见客。”
这句话，真真是很有老鸨风范啊！红豆在心中感叹道。
忽然，红豆莫名地觉得背脊一阵凉，立时在心中大叫：呸呸呸，瞎想什么！东方夫人是老鸨，那小姐岂不成头牌了？
还好小姐不在这里。红豆松一口气，隔了半晌又忽然不安起来。她一直觉得，小姐其实是会读心术的，不然为什么总能看透别人的想法？
说不准，小姐此时正在读她的心内……
蓦地，红豆打个寒战，什么也不敢再想了。
“让你去叫襄儿来，你傻愣着做什么？”魅月仙子奇怪地盯着红豆看。
“哦。”红豆讷讷地应了一声，快步原路返回。但愿小姐还未走远。
红豆离开后，人群中走出一个华衣贵公子，长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正是此前在路上与贾襄遇到过的男子，东方王最小的儿子，华子清。
“月前辈，刚才那小丫鬟是谁？”华子清问。
“一个小丫鬟。”
“我的意思是，她是谁的丫鬟？”
魅月仙子笑道：“能跟我说得上话的，除了贾襄的贴身丫鬟，还能有谁？”
果然是她！虽然打那丫鬟出现起，华子清就猜到之前碰到的那个女人很有可能是贾襄，但是，魅月仙子的话，还是让他倍受打击。他千里迢迢来到金陵，不惜一切住进贾府，为的就是见上传说中神一样的贾襄一眼，结果竟与她擦肩而过了！
想起方才的巧遇，华子清不禁满脸黑线，那个女人明知道他是在找她，居然还那么淡定的给他指路……
真是个怪胎。
华子清心思流转之际，红豆已经去而复返，行色匆匆，神色焦急。
华子清心一沉，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毕竟是年轻气盛。不等红豆走近，华子清就急着问：“贾襄怎么没来？”
红豆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道：“还不都怨你！”
“怨我什么？”华子清一脸莫名其妙。
红豆道：“小姐见麻烦找上门来，就离家出走了。”
华子清眉毛一横，“你才是麻烦！”
“……”魅月仙子无语地推开华子清，问红豆：“走去哪里了？”
红豆：“不知道。”
魅月仙子柳眉微锁，不知所踪，就麻烦了。她受了那么多‘贿赂’，这些人若见不着襄儿，还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红豆也愁眉苦脸，小姐以前走到哪儿都会带上她，这次居然把她丢下了。
华子清想了想，忽然喜道：“她没有回来拿收拾行装，身上没钱，肯定走不远。”
“……”
“……”
他当贾府遍布全国的钱庄是虚设么？
“小子，这种智商你也投了个龙子龙孙胎。老实说，你是不是贿赂阎王爷了？”魅月仙子老气横秋地拍着华子清的肩问。
华子清嘴角轻颤，什么也没说。
红豆奇怪地觑他一眼，“你方才不是很会呛么？怎么这下就沉默了？”
华子清闻言酷酷地把头偏到一边，道：“有教养的人懂得尊老爱幼。”
红豆一愣，接着笑弯了腰。在场的其余‘麻烦’们，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唯有魅月仙子，脸都气绿了，“你说谁老？”
“呃……”华子清很想说，你的年纪跟我娘差不多，但感受到魅月仙子杀人般的眼神，立刻很没底气地改口，“是爱幼……”
顷刻，笑声戛然而止，随即又是震天爆笑。
魅月仙子哭笑不得，这小子……这小子简直比贾襄那丫头还气人！
“阿长呢？”魅月仙子忽然想起自己的儿子来。有他在，那丫头就走不远。
“也走了。”红豆道。
魅月仙子深受打击，没好气地说道：“一个人走是离家出走，两个人走就叫私奔。下次讲清东方点。”害她希望又失望。
红豆一脸无辜，是你没问嘛……
与此同时，金陵城外，两人一马，快意江湖。
这条路，他们一起走过一次。同样的场景，不同的心情。
上一次同骑，贾襄坐在东方不败身后，搂着他。而这一次，换成了东方不败坐在贾襄身后，搂着她。
贾襄倚着东方不败坚实的胸膛，抬眼看着千万里之上的蓝天白云，听着耳畔的徐徐清风，愉快极了。
幸福，就是扔下所有的麻烦，躺在心上人的怀里，看云卷襄儿。
“就这样一走了之，不担心府里出事？”东方不败笑问。
贾襄青眉一挑，道：“你我都不在，能出什么事？”
“……”这倒是实话。就算有什么事，也都是冲着他们来的。“想去哪里？”东方不败放开缰绳，让马儿随意行走。
“想去哪里都行吗？”
“当然。”东方不败的语气斩钉截铁，好似就算她想飞到天上去，他也会做到。
贾襄沉吟了一会儿，道：“江湖。”
东方不败闻言微楞，接着爽快地说了一声‘好’，然后拽住缰绳，夹紧马肚，低呼一声，“驾——”
此时，金陵城内，除了贾府兵荒马乱之外，还有另一群人也乱了阵脚。
“是不是你被她识破了？！”方飞鸿气急败坏地问。
站在他身前的，俨然就是贾襄曾在府内碰到过的扫地大婶。“就算被识破，也只怨某些人学艺不精。”说到‘某些人’时，她已有所指地看了房内的另一人一眼。
这个人，就是小梁王的心腹，王朝。
王朝一听有人用‘学艺不精’来抨击他引以为傲的易容术，立马大叫道：“你学艺精，你易容一个给我看看！死燕子！”
扫地大婶，也就是银燕子，冷漠地看他一眼，道：“你若没有心虚，又何必对号入座。”
“你……”王朝气结。
“好了，都别争了！”方飞鸿脸一沉，道：“你们都是王爷的得力助手，别动不动就大动干戈。”
银燕子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见状，王朝也鼻子朝天大哼一声。
方飞鸿看了两人一眼，对银燕子说道：“原想让你混在贾府中，伺机收集贾襄与其他藩王勾结的证据，呈到皇上面前以证国威。如今计划才刚刚开始，就无疾而终。看来，我们得另辟蹊径了。”
银燕子面无表情，她只想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做。
王朝则暗暗冷笑，以证国威？在自己人面前还要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真教人佩服。说实话，若不是有王爷的命令在身，他宁愿与贾襄那种怪人博弈，也不愿与方飞鸿这种卑鄙小人合作。
张裕也一脸冷然。王爷是君，可以接受各种人，只要对方有价值。但他是臣，即是同为一主，也不屑与之为伍。
“看来，今晚得露宿荒野了。”东方不败一手拉缰绳，一手抱着贾襄，懒懒地说。
贾襄微微一笑，问：“这条路，你走过几遍？”
闻言，东方不败也笑了，“不记得了。”
贾襄又问，“有几次来不及投宿？”
“一次也没有。”东方不败还在笑，笑得非常坦然。
贾襄叹一口气，道：“是我拖累了你，让你来不及投宿。”
“……”什么叫做口是心非，这就是口是心非。
“明天，我们还是分开走吧，省得又拖累你……”
不等贾襄说完，东方不败先投降，“是我故意的。”顿了顿，见怀中人的反应还很淡定，于是继续说道：“是我故意放慢脚程，让我们来不及投宿。”
“你很喜欢以天为被以地为席？”贾襄问。
东方不败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真是大家闺秀，睡地上这件事也能被她说得这么文雅。“今晚的月色很美。”说着，东方不败抬头望天，却发现天上星星很多，月亮没有，顿时大囧，干咳两声，改口道：“你不觉得，在夜空下，一起看星星，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吗？”
贾襄抿了抿嘴，道：“你不觉得，在荒郊野外，一起喂蚊子，是一件很愚蠢的事吗？”
“……”真不解风情。
无论贾襄愿意与否，今晚，注定要与东方不败一起浪漫的喂蚊子了。
其实贾襄心里是很从容的，能与他在一起，什么都好。
“我替你赶蚊子。”东方不败非常殷勤地提起宽大的袖子在贾襄身边扇来扇去。那动作，放在别人身上，倒也平常，可是搁在他这儿，就滑稽得不得了。简直就像玉皇大帝下凡当店小二，怪里怪气的。
贾襄哭笑不得，本想让他住手，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改口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晚安。”说完，直接头一歪，靠在他怀里睡了。
东方不败楞了几下才回神。敢情她准备留他和蚊子浪漫？
夫人，你也太绝情了吧！
东方不败脸上挂起一个大大的苦字，再抬眼看星空，忽然觉得那一颗颗闪亮的星星，散发着幽怨的光芒。
夜风习习，东方不败小心翼翼地脱下身上的外衣，将怀中人裹住，然后松开缰绳，任马儿随意漫步。
这时，半梦半醒的贾襄轻轻勾起嘴角来。
这一夜，无梦。
当贾襄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却不是东方不败，而是白得有些恐怖的帷幔。这装饰，不像客栈。
她，怎么会在别人的闺房中醒来？
她明明记得，昨晚是在东方不败怀里睡着的，怎么会在这么陌生的地方醒来？
东方不败绝不会一声不吭留她一个人在这么陌生的地方，除非……
猛地，贾襄被心中的猜测惊出一声冷汗来，随即又自我否定。不会的，他的武功那么高，不会出什么事的。更何况，若昨晚真发生了什么事，她不可能没感觉。
贾襄努力回忆，试图从空白的记忆中找出几丝线索来，却什么也记不起来，最后的记忆，就是感受到东方不败替她盖上衣服，然后笑着睡去，一夜好眠。
但就是这样的毫无印象，让她更加感到后怕。因为，她并不是一个睡眠很深的人，周围稍有风吹草动，她就会被惊醒。正常情况下，东方不败将她放到床上，她一定会有感觉，就算是出于对他的信任不会完全清醒，至少也会有一点没睡安稳的印象。可偏偏，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好似这一段时间的记忆，生生被别人抽空了一般。
正当贾襄满腹狐疑与焦心之际，门被打开了，走进一个紫衣女子，看穿着打扮，像大户人家的丫鬟。
紫衣女子一抬眼看到她坐在床边，吓得停下步子怔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去。
贾襄青眉微拧，她原本还想问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
过了一会儿，紫衣女子又来了，但与她一起来的，还有另外一个白衣女子，温婉的像水一样。
“你醒了。”白衣女子笑着走过来。
贾襄淡淡点头，一面打量她一面等她继续说。
白衣女子很意外她能够如此淡定，惊诧地看了她一眼，随而换上如水般平静的表情，轻笑道：“你不问我是什么人吗？”
贾襄道：“迟早要知道的事，何必问。”
白衣女子又是一怔，然后说道：“我叫白夜风。”
白夜风？夜风？听起来像男人的名字。忽然，贾襄面露讶异，惊道：“你……”是男人？后面三个字她没有说出口，因为对方的眼神已经给了她肯定的回答。
贾襄着实被惊了一把。她以为东方不败已经勾美了，没想到，这世上竟然有比东方不败更美的男子，美得足以让天下女子自惭形秽。
这已不是白夜风第一次被人误认为是女子，所以他并不生气，还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苦笑道：“我的声音并不像女人。”
“我知道。”贾襄道：“但是第一次见到你的容貌的人，绝不会再去注意你的声音。”方才若不是觉得他的名字很男性化，也不会陡然意识到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阳刚气十足。
“这倒是句实话。”白夜风接受了她的解释，然后话锋一转，道：“阿长昨晚将你送来后，就走了。”
又是阿长。
不过既然能唤东方不败‘阿长’，想必是与东方不败极亲近的人。“他送我来的时候，神色如何？”贾襄问。
闻言，白夜风向她投去一道赞赏的目光，“你的思维的确很敏锐，一言切中要害。”
贾襄抿了抿嘴，表示接受赞美。
白夜风又道：“他来时，行色匆匆，放下你便走了。”
“没留下什么话？”
“有。”白夜风道：“他让你在无花谷小住两天，等他处理完外面的事，就来接你。”
闻言，贾襄脸色微变，眼底的眸光冷了几度，但稍纵即逝，随之又淡淡道：“白公子，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白夜风微怔，“我并未与你开玩笑。”
“是么？”贾襄青眉微挑，道：“东方不败明知道，他若遇上麻烦，我绝不会坐以待毙，又怎会留下这种无用的话？”
“那么你认为他该留下什么话？”白夜风笑问。
贾襄想了想，道：“什么话也没留下。”
“何以见得？”白夜风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
贾襄看了门外一言，笑道：“他若有什么话自然会亲口对我说，不必劳烦他人。”
话音未落，白夜风已拍手叫绝，拔高声音说道：“好个蕙质兰心的女子！阿长，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孽，竟然还能捡到宝。真不愧是江湖第一祸害，坏得有福气。”
“那当然。坏事做多了，总能碰上几件好事。”伴随着这声笑语，东方不败气定神闲地从门外走进来。“白夜风，我的孽友。”
听到‘孽友’二字，贾襄的额角跳了跳，阴阳怪气地问道：“你的事情处理完了？”
“呃……”东方不败悻悻地笑了笑，然后一脸得意地对白夜风说道：“现在相信了吧？我东方不败的夫人聪明绝顶，不是你这种智商的人能够欺骗的了的。”
“……”得瑟就得瑟，何必人身攻击？说得好像他的智商有多低一样。白夜风对本尊人炫耀娘子的行为感到很不齿！
东方不败却颇为自得其乐，对贾襄说道：“昨晚晃着晃着，突然想起无花谷就在附近，就进谷来——”这时，东方不败看了白夜风一眼，道：“看他死了没有。”
“……”白夜风望屋顶。心中大叹，只怪当年年少无知，误交损友！
东方不败又道：“我跟他讲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子，他却嘲笑我孤陋寡闻，所以，我们就设了这个局，看你能不能识破。”
贾襄闻言沉默了片刻，然后抬眼问道：“彩头是什么？”
“什么彩头？”东方不败与白夜风皆一脸不解地看向贾襄。
看来是没有彩头了。贾襄道：“没有彩头，打赌还有什么意思？”
“呃……”东方不败语塞。这个问题，他的确没有想过。他打赌，追求的是胜利的快感。至于彩头这种东西，不管是什么，他若想要，不打赌也是他的。
白夜风则一脸无语。现在的姑娘，都这么物质吗？还是说，她的这种性格是被银子熏陶出来的……
无花谷，名无花，实则繁花似锦。
一般山中都比外面清寒，无花谷中却风和日丽、四季如春，那一池的睡莲，好似永远也不会凋谢。
“真是个好地方。”贾襄望着满园春色，轻声感叹。
这时，东方不败笑悠悠地从房内走出来，道：“这句话要是被江湖上的人听到了，只怕活的会被气死，死的会被气活。”
“哦？”贾襄挑了挑眉，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东方不败道：“白夜风在江湖上的名声，不比我差。”
“是恶名吧。”贾襄好笑地说。
“夫人你太不客气了。”东方不败一脸哀怨。
贾襄道：“又没有旁人在。”言下之意，人前对你客气，人后……该怎样就怎样。
随东方不败一起走出来的白夜风面无表情地狠狠抽了几下嘴角。没有旁人在……她是不把他当‘旁人’，还是不把他当人？
暖风拂过，白夜风忽然抬头望向远处高耸入云雾的山峦，轻淡的眉宇之间流转出几丝怅然，淡淡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真小气，才刚来就开始赶人了。”东方不败的语气很不满，眼底却没有丝毫不满之色。
白夜风苦笑，“你知道，无花谷不留人，留人留一生。”
贾襄闻言心一惊，想不到这个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柔男子，竟会说出如此苍凉的话，好似，在他过去并不长久的岁月里，已是一片沧海桑田。贾襄循着他的视线望向跌峦起伏的远山，满腹疑云。
“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把她找来的。”东方不败的声音郑重有力、掷地有声，如宣誓般坚定。
白夜风却只淡淡摇头，“想来，迟早会来。不想来，来了也会走。”
贾襄虽然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她’是何人，但白夜风那苦涩的神情，她却能猜出八分原委。再看向东方不败，贾襄忽然觉得自己好幸福。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告别白夜风后，贾襄与东方不败又踏上了西去的路。
为什么往西走？
西天既然有极乐世界，那必然没有硝烟，往西走，就是远离尘嚣。这是贾襄的解释。
贾襄这样说，东方不败也没有意义，所以就一路西行。
这一路上，贾襄听到了不少江湖上的事，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她那日说无花谷是个好地方时，东方不败会那样说了。
无花谷，不留人，留人留一生。
但凡踏入无花谷者，终身不得出谷，否则只有一个下场——死。
人死，这一生，也就彻底留下了。
无花谷的这个规矩不是现任谷主白夜风定的，而是几百年延续下来的规矩。他若不按规矩来，自己就得死。
而东方不败之所以能够进出自由，没有将命留在无花谷，那是因为——白夜风不是杀不了他，不仅白夜风杀不了他，连无花谷的老谷主，也奈何不了他。是以，东方不败成了几百年来唯一一个隔三岔五踏进无花谷却还活蹦乱跳的人。
也正因为无花谷有这个规矩，所以许多被仇家追杀无路可走的人，就会闯入无花谷，在谷中安安分分地度过余生。
“所以江湖上才会说无花谷里没一个好人。”东方不败坐在茶楼雅座之上，小酌一口，做总结陈词。
贾襄了然地动了动眼眸，道：“这话说得也不假。”
“你也觉得白夜风不是什么好人？”东方不败黑眸放光，很高兴她没有被某人的外表所欺骗。
“嗯。”贾襄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是啊，他若不是臭鸡蛋，苍蝇也不会叮他。”东方不败道。
贾襄怔了一下，又喝了一会儿茶，放下茶杯，单手托腮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道：“你与他的关系似乎不错。”
“是啊，我十五岁闯入无花谷，就遇上了他，若不是看他长得像女人，我那时肯定一剑……”说到这儿，东方不败发现贾襄忽然扭过头来看他，嘴角带着某种笑意。他楞了楞，随即恍然大悟，她……她提他与白夜风关系不错，原来只是想表达他也是苍蝇之一的意思……
东方不败嘴角轻抽，忽然又一个激灵，她说白夜风不是好人，又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该不会，也是指桑骂槐……吧？
东方不败挫败地叹一口气，道：“夫人，现在有旁人在。”所以，对他客气一点。
贾襄左右瞧了瞧，“有吗？”
“……”她还真是目中无人啊！
东方不败突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与她的每一次交锋，最后总是他败下阵来。难道英雄碰上美人，就真的气短了？
这时，邻座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饭桌翻倒、碗筷落地破碎的声音，与此同时，邻座靠窗的尖头小嘴男子怒道：“你既然不把我昆仑派放在眼里，就别怪我赵大不客气！”
“哼！我李三还怕你这昆仑鼠辈不成！”说话的是与赵大面对面坐着的李三，飞扬山庄大弟子。
两人掀桌子的那一瞬，大堂内的所有人都逃也似地跑下楼。一时间，大堂内除了怒目相向的赵大与李三之外，只剩下贾襄与东方不败，依然气定神闲、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对身旁的状况视若无睹。
“你们两个，不想活命了吗？还不快走！”李三对着贾襄说。
贾襄听到有人对自己说话，于是抬眼看过去，淡淡道：“你打你的架，我喝我的茶，互不相扰。”说完，缓缓垂首，冲嘴角轻勾的东方不败笑了笑，默默转动手中的茶杯，看戏。她是特意来江湖上走动的，遇上这种事，岂有不旁观之理？
李三惊奇地楞住了，这年头，不怕死的越来越多了。明知昆仑与飞扬山庄在此动手，竟不晓得回避。而且，坐在她对面的那个男子，背影，好生眼熟……
等等……有些不对……
李三皱起浓眉，心道：看那女人的神色，泰然自若，毫无惧色，仿佛，压根就不把他与赵大放在眼里。
难道，是高手？
可他不记得江湖上有这号人物。从她的穿着打扮行为举止来看，休养极好，应该是名门之后，应该是个武林世家的千金小姐。
如此一想，李三就想通了。现在的女孩子，尤其是家族在江湖上有点声望的千金，都不怕死。他家妹子就是一个典范。
“在下李三，飞扬山庄大弟子。不知姑娘芳姓大名？”既然同是名门正派，结实一下总是好的。
贾襄闻言嘴角弯了弯，道：“你们先打，打赢了我再告诉你。”
“……”李三满脸黑线。这女子看起来温婉娴静，怎么说起话来，如此的惟恐天下不乱。
东方不败则闷闷地笑，她这句话，这个语气，让他想起了一句话——自古红颜多祸水。这时，赵大道：“废话少说，李三，今日不打的你满地爪牙，我赵大就跟你姓！”
李三正要开口，忽听她笑盈盈地说道：“你看，那个人真聪明。他赢了长脸，丢了也不吃亏。改姓李后，那也比李三大。”
赵大，李大。一个李三，一个李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李大是李三的大哥。
李三顿时变脸，道：“好你个赵大，竟敢占我李三的便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