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芬忽然想出去走走。
他觉得，也许，只有呼吸新鲜的空气才能把坏情绪放逐掉。以前从半夜里惊醒的时候，史蒂芬都是躺在床上，一边望着路灯一边听动脉里血液汩汩流淌的声音。但在这种死尸状态下，那种烦躁并不能消解，反而随着黑夜的推移在狭小的宿舍里更加深重和绵长。
像块海绵一样，坏情绪越吸越重，越吸越重，直到他无力承受。
平日里，史蒂芬最喜欢去的地方除了图书馆，就是教学楼的天台。漫画里孤独的少年喜欢在天台上看城市阑珊的灯火，嘴上叼的烟头忽明忽灭，但他在天台上的时候并不会向外张望，也不喜欢抽烟。他只是喜欢坐在栏杆一旁，穿越城市上空的风轻拂过他的每一寸肌肤。他坐在巨大的苍穹底下，眼睛眯成一条细小的缝。他能一个人在天台上坐好久。
因为，风。那是他这种人的血液。
史蒂芬很少去逛一些人潮拥挤的地方，相比之下，他更加喜欢空旷的没有人的所在，他能一个人想很多事情。他不是没在无眠的雨夜出门过。每到那时，他都会开出哈耶克教授的莲花跑车，驶过重重雨幕前往几十英里外的蓝山森林公园，那里有个宽阔平静的湖，湖边是大片的野草和野花。
但今天他开不了车了，他没钥匙。哈耶克昨晚把钥匙收了回去，好像要按例回厂检修。
“六年前的车了，要不是人老了，对身边的东西越来越有感情了，这台车早就该换掉啦。”这是哈耶克教授的原话。
史蒂芬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去海边看看，虽然这是第一次去，但是那里的情况也能想象得到。深夜的海边想必空旷，只有防洪坝上酣睡的流浪者，和不眠的海鸥在黑色的大海和黑色的天空之间盘旋鸣叫。
或许还有失恋的少男和少女。恰好，他们同样忧愁。
他********，学校离大海很近，夜深人静的夜晚他甚至能听到海潮声。海潮声不间断地一重一重，像无数铁甲冲锋撞击的声音。他能想象海浪一层一层地打在沙滩上的样子，在湿冷的海滩上留下堆积的泡沫。
很美，很静。
史蒂芬扣上外套的扣子，外套是黑色的。他喜欢黑色的装束，纯黑的那种，他喜欢一身黑色走在黑夜里的感觉。黑色有利于隐藏他，也有利于他躲避和出击，他的血液不一样，他的世界危机四伏，身着黑色走在人群里是最安全的，没有人会不自觉地把目光趋向于阴暗的地方，敌人也不例外。
他把手机扔在床上，想了想又揣回兜里。
平时出门他是不会带手机的，除了他神经敏感，口袋里有重物会使他变得焦躁，还因为他根本没有人需要联系，也没有人会主动联系他——当然，除了哈耶克教授，那个老头子喜欢有事没事把他叫过去交流感情，在办公室里一通扯淡，仿佛和他这个闷罐聊天就是他的兴趣爱好，除了偶尔给个任务，倒也很少有真正有事的情况。
生活太平……只是最近才风波暗起。
比起通话而来，手机对于他更像是一个看时间的工具，有时他觉得他戴一块手表都要更方便一点。但话又说回来，他更加不喜欢那种手腕被表带禁锢的感觉。
于是就很好理解了，史蒂芬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他今年读本科最后一年，在学校里呆了几年了，有说过话的人不在少数，但说话超过五句的手指和脚趾加起来就数得过来。绝大多数人在和他搭腔之后都说不上三句，看过他冷峻的表情和死气沉沉的眼睛就知难而退了，并在心里给予对方难以相处的定论。久而久之，大家都刻意疏远这个棕皮肤的男生，评价他自命清高牛气哄哄，并私下里相互揣测他有什么往事。史蒂芬做什么事情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课，一个人自东而西地贯穿校园，一个人在图书馆的角落里站上一天。
孤独惯了，就习惯了这种感觉，人多起来反而会变得不自在。
而少了平日的社交活动，史蒂芬有了很多的时间能花费在读书上了。这倒是一个好处。在跟随哈耶克教授来到这里之后，他逐渐不再是旧金山街头那个穿着破烂裤衩的无知少年，在感受到知识重要性的同时，越发感觉到自己知识方面的匮乏。于是他每天都花很多时间泡在图书馆里，从白天到黑夜，一本一本地读过去，以此来填补他生命中前十七年知识的空白。大二结束的那一学期，他的GPA拿到了满分，并且将满分一直保持到现在。
史蒂芬轻轻地合上门，拽了拽衣角。门把手反射着走廊暗黄色的光芒，光芒细微地闪动。光芒后面，史蒂芬模糊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进了黑暗里。
悉尼近海的街头。
白色的厢式货车急速驶过夜晚狭窄的马路，驾驶室里音乐开的很大。DJ舞曲刺耳的旋律在狭小的空间里循环往复，红色的烟头随着音乐的起伏不断闪灭。
巴里·琼斯右手打着方向盘，他喝酒了，嗨得不行，肥硕的身体正随着舞曲扭动。而狭窄的驾驶室好像有些阻碍了他的发挥，让他摇晃的肚子不时撞到方向盘上，晃得总不尽兴。
一曲DJ结束时，巴里把手里燃尽的烟头弹出窗外，随手猛按了两下喇叭。刺耳的鸣笛声在深夜的悉尼街头传得很远，引发了一旁汽车的警报，还引起了几声狗叫，巴里也兴奋地怪叫两声，与犬吠和鸣。他喝醉了酒，脸有些红。
巴里·琼斯是悉尼一家货运公司的运输司机，平素架着一辆白色的厢式货车驰骋路面。当年还年轻时，巴里曾做过很多不同的工作，拳击手，赛车手，等等等等，相对于从前，如今的运输司机是一份很稳定的职业，固定的上班时间，固定的差事，固定的工资，每个月都能看到自己的银行账户多出同样的数额。虽然不多，但足够他养家糊口了，巴里也是一个知足常乐的人。
生活很平淡……当然，是在今天以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