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听说过阿尔卑斯山深处会有这样的一座城堡，德国分会那边也没给过任何资料。”煊徵慢慢退到漪亦岚身边，“——如果这里还算是德国分会势力的辐射范围的话。这是中世纪欧洲的建筑风格吧。小岚，你懂一些建筑学，能看出建筑的年代么……这是哥特式风格？”
漪亦岚摇摇头：“理论上说根据建筑特点大体判断建筑年代是可行的，但这座城堡……更像各种风格融合的大杂烩。这不是正常的哥特式建筑，哥特式建筑最鲜明的特点是高耸的尖塔，这栋城堡的四角也分别林立有尖顶，但整栋建筑不存在十字拱等建筑要素，也没有关于哥特式风格里的彩色长窗。外墙的冲蚀痕迹严重，图案被流水毁掉了，原本的色泽也全部褪掉了，但留存下来的浮雕遗迹和原本繁复的图案倒是能看出浓厚的巴洛克风格。”
这些东西也是她的老师教给她的。这一年里她竟然如同刚出土的春笋一样疯狂汲取了这么多。
煊徵所说的“漪亦岚懂得建筑学”，全都是从她那个老师那里学来的。
“浮雕？”煊徵果真在密杂的水痕间辨别出了凸出的图案。
他又后退了几步，似乎是想从一个更高的视角来探究这些浮雕的全貌，然后又自顾自地摇摇头。
“浮雕的年代不好判断，但我们或许可以通过这些图形本身发现些什么？”他又问漪亦岚。
“时间太久了，日晒风化和雨水冲蚀都能破坏它原本的样貌，从你站的那里这里看过去整面墙还像是一幅完整的图，它被割裂为几十个模糊不清的碎片。”漪亦岚走到古堡的墙边，伸手摸了摸，“整栋建筑没有人为破损的痕迹，而它如今变得千疮百孔，只是因为漫长的时光正在一点一点剥蚀它的骨骼，原本的模样在逐渐分崩离析……它太老了，老得让人想不到它年轻时是什么样子。”
煊徵猜，漪亦岚的意思应该不是城堡真的“太老”，而是它饱经沧桑。
他点点头，没再说话，两个人都沉默了，煊徵开始绕着城堡打量。
“尖顶，”他说，指指上面，“你看那里。”
漪亦岚顺着煊徵手指的方向抬头看。煊徵所指的是位于古堡四个角的八个小尖顶中的一个，它不同其它七个尖顶的地方在于，它的顶尖被损坏了，远远地看过去就像一个人的手掌短了一个手指一样。
“可能是人为破坏的，也可能是自然风化作用，这座城堡建起来可能有六百年了。”漪亦岚数了数手指头说，“不过若是还有人在维护这里的话，为了不让雨水灌进去，那个尖顶的缺口也应该被什么东西封起来了。”
至此，两个人谁都没有尝试着动一下那扇位于古堡正中心的门。那是一扇古老的黄铜木门，它紧紧地闭合着，从两个人第一眼看到这座古堡时它就这么闭合着。进出城堡只有这么一扇门，但煊徵和漪亦岚都没提出来要推门试一试。似乎两个人都害怕这座城堡里真的藏了些什么，大门一打开，就被放出来了。
煊徵绕着古堡转了一圈，像漪亦岚说的那样，它确实没有彩色的长窗，四周都没有。它的挑高至少有十几米，按照一般建筑的高度应该有四五层楼那么高了，可如此高耸的外墙上竟然连一扇窗户都没有，这让这个城堡看起来不像是城堡，倒像是一座关着什么的牢笼。
他重新走回女孩旁边。
“你带手机了么？”煊徵终于把目光正向地投在了那扇木门上，他的手机放在车上了，于是轻声问旁边的漪亦岚。
漪亦岚把手里握着的手机晃了晃，“但是没信号。”
“终于还是位于基站覆盖范围之外了？”
漪亦岚摇摇头，“不过也没关系，如果史蒂芬到了，他会跟着导航找到我们停在树林里的车，他只要用心找，很难不发现我们走过的痕迹。”
煊徵点点头，深深地一呼一吸，似乎下定决心了一样，“我要进去了。”
“可是史蒂芬还没到……”
“没时间，不等他了。”煊徵走上前去要推开大门。
这一刻，他毫不怀疑，就在他们来到古堡这里之前，他们一直追逐的男人已经推开大门进去了。男人想控制住煊徵，煊徵也想控制住男人，两个人今夜的举动都是这样默契的。大门金属外衣上的铁锈在碰撞时落在了地上，成一道浅浅的红色，是新的。
“可是……”漪亦岚还是不放心。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所有的事情，背后一定有更深的缘由。很多事情我还没有想清楚为什么，但我知道，那个男人，是故意领我们到这里来的。”煊徵的声音平稳，“我是一定要进去的，如果我不进去，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不会终止——但你要留在外面，你要等史蒂芬……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会坚持到史蒂芬来的，我会平安无事地出来……我保证。”
漪亦岚把背后的红色长袋取下来，拉开拉链取出她的古剑，“那我跟你一起进去。”
“不行。”煊徵直接拒绝了她，“你留在这儿。”
“我一定要进去！”
“为什么？”
漪亦岚脸忽然涨红了，半天说了一句，“一个人……怕黑。”
煊徵哑然失笑。这个时候也无法再拒绝漪亦岚了，女孩说他一个人害怕你还能怎么说？即使知道她的害怕是假的。带她进去是要冒风险的，煊徵自然明白，谁都不知道那个男人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但如果两个人踏入虎穴，彼此还能有个照应。
两个人站在木门前，就像一头远古巨兽尸骸前的两个小小人形。
一起并立在黑夜的雨中。
煊徵深深地呼了口气，伸出了手，他的动作很慢，就像是某种无声的仪式。背后风雨飘摇，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声响都是在这个瞬间被拉远了，只剩彼此的呼吸声，一张一弛，琴瑟和鸣。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漪亦岚，轻轻发力，力气全被施加出去了，分毫不剩，恰到好处。
木门被推开的瞬间发出吱呀的声音，那种空灵古老到不真实的声音……就像洞开了另一个时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