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承乾默然半晌,李承道不催促。
随着时间的流逝,李承乾阴晴变换的面容逐渐平静,最后看起来似乎柔和了许多。
字斟句酌,李承乾以柔和平淡的语气开了口,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赵武灵王的死亡,起因在他自己身上”
模棱两可的回答,既不算完全正确,也不算完全错误。在李承道看来,就像先前提到的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一样。
“你觉得,赵武灵王应不应该退???”
李承乾的细细斟酌,李承道当然不在意,因为他不介意问得更直接些、更深入些。高通在一旁记录呢,他不怕李承乾恼羞成怒,亦或是避而不答。
“至少,要是赵武灵王不退位的话,他就不会有饿死的命运”李承乾摸了摸自己还未长出胡须的下巴,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只不过,在他对面的李承道,明显地可以看到,他眼中泛过的一抹冷光。
“无故换了太子,他死后,赵国有五成的可能还会面临两子相斗的命运。赵国刚刚积攒起来的一点儿家业,很快就会被败光”熟视无睹,李承道不紧不慢地说着话“假如赵武灵王退位让给的是自己??长子,你认为,还会有有些事端吗?”
“承道,以你所在的位置,已经可以理解这些的啊”与李承道对视着,李承乾的眼神里却有着一丝不屑讽刺的味道。
与李承道反过来,好像现在是李承乾正站在高处,在李承道需要仰望的上方傲然站着,犹如睥睨众生的帝王一般,低头藐视着自己脚底下那渺小蝼蚁般存在的李承道。
而李承道即便站在底下,也自然是直着腰。
“我理解什么,我理解君弱臣强大权旁落,然后外戚宦官轮流专权,最后逼迫幼帝禅让国家覆灭?我理解父子提防帝王心术,然后太子难为帝皇——”
“够了!”李承道的越来越露骨,使得李承乾抢白,直接打断了李承道的话“这些不该你操心!”
李承道话被截断、李承乾语气不善,好像说明着,两人之间闹翻了。这样说或许是严重了,但两人作为名义上的兄弟,这的确是他们从小相识以来的最僵局。
“我无法理解,我不该操心,但杨广死后,萧皇后还是沦为了他人玩物,最后到了你父亲手中。你所谓的我不理解、我不该操心,就是这样的下场”
随着李承道的话,李承乾脸上的冷意慢慢消失。很快,对李承道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隋炀帝的皇后,不能代表全部……”
“代表得了,那是失败者的惩罚。汉武帝死后,汉朝由盛转衰;杨坚废太子,杨广弑父,隋朝二世而亡。你认为,你的父亲会不会是第二个汉武帝,或者是第二个杨坚?”李承道哼笑着,以嘲笑的语调问着李承乾“不是有种谣言吗,唐传三世,武代李兴”
被李承道逼迫着,李承乾忽地拍了桌子站起来,死死盯着他“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不说什么,不想天子无德或者权臣当道的时候,所有人只能祈求着得遇圣主、祈求忠臣降世之类的。或者是挑拨你与你父亲的父子关系,让你们父子相残,我好在一旁看戏”李承道眼睛一眨不眨,直视着对方,将对方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一字一顿的一段话后,他也站起身“你是不敢说只管生前逍遥不管死后洪水滔天,因为你的父亲会将你废了,但你的后代你父亲管不着,你死后也管不着。你父亲哪天突发奇想,想要找个理由把你废了,你还管不着”
话说到这里,也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李承道舒展了下双臂活动了下四肢,向着高通所在的方向去了。独留下李承乾一个人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李承乾独自站了一会儿,也转身离开了,去往与李承道相反的方向。远远望过去,那个方向,好像是遂安所在的方位。
从高通的角度,看见的是李承乾走过去,帮着自己的妹妹一起切着肉片。此时,始作俑者的李承道,正站在他的身边。
“公子这些话,很危险的”
转过头,苦笑不已的高通,仍是小心地收起来手中的一沓纸。
“我要总是搞出来涮羊肉之类的东西,你觉得他还需要我吗”
涮羊肉也不错啊,冬天驱寒,就像像冰块夏天去热一样。
这句话闷在心里,高通不与李承道去做辩解。辩不过李承道倒在其次,他有自知自明。
不过,夏天抱着冰块吃涮羊肉,让公子这么一结合,似乎也不是太奢侈啊……
晨光微曦。
乡下的阡陌上,没有一点儿人走动的踪迹。而薛家村的村子里,鸡鸣的声音,村民的脚步匆匆的声音,彼此相熟的人互相喊话或者头碰头私语的声音,无不显示着早晨村子里的寂静与紧张氛围。
这片不熟悉不舒服的气氛,显然是来源于两家人的陡然间失踪。至今没有消息,以致每天醒来看见了熟悉的光景,让村民们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还有一丝庆幸。
唯独薛仁贵像往常一样,独自一个人在田间地头驻守。而负责白天换班的人,却再也不敢一个一个先去换人了——这几天,一群汉子总是以成群的方式出门,绝对不轻易单独行动。
薛仁贵表示理解,对于同村人想要做伴的好意,却不客气地推辞了。
按照他表现出来的意思,好似巴不得“神出鬼没”的人找上自己。而前来做伴的人,只会是累赘。他的这态度估计是谁都会有些不舒服,可村民们也无话可说,薛仁贵比自己有本事,这是早就确认的事实。
换班的人当早去还得早去,区别只是这几天结伴了而已。薛仁贵被换回来的时候,早晨的一缕缕清爽气息还残存了几分。而南平,早已先一步回到了薛仁贵的家。
深知不能露出马脚,李承道交给她的制冰的法子,南平提也没提,与薛仁贵一道忍受着草房子里面的闷热。而这像是在蒸人的天气,再与薛仁贵对薛大薛二失踪的不置一词结合,让南平的心情不怎么好。
夜猫子一样的生活,昼伏夜出的颠倒,南平一点儿困意也没有。薛仁贵当做没看见,当睡觉安歇的时候,他收拾收拾就睡靠在木板上,将床给南平留着。
南平坐在床边,对着闭上眼睡觉的薛仁贵的方向,目光涣散,呆呆地坐了片刻。而后躺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可直到正午还未睡着。到得下午时分,情绪有些不定的南平,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仍是没能睡着。
薛仁贵那平稳悠长的呼吸声传来,与南平时不时地唉声叹气形成鲜明的对比。
“来个人”轻柔之极的嗓音响起,终于,她坐了起来。
也就是话音刚落,屋子里就多出来一个人,那个负责做南平副手的女暗卫。
“让人查一查薛大薛二的下——”轻轻地,南平一句话还未说完,便立马闭上了嘴。
无它,她的背后多了个人。而她的脖颈处,则是多了把匕首。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刷”地一下,南平与女暗卫还未反应过来,南平已经被挟持住了。而后,远远近近地十余个人先先后后冒了出来,匕首唐刀之类的武器,包围着全部指向了南平这边。
目光瞥过了角落,南平发现,薛仁贵不见了踪影。明白了身后人是薛仁贵,南平一时间有些发懵。而这时候,场面开始变得混乱起来。
南平招呼来人的小心动作,自然瞒不过薛仁贵。
于是,原本毫不起眼的薛仁贵,却在陡然间出手制住南平,将自己的盟友变成了人质。他的这一行动,无疑,让所有人都有些转不过弯来。
那把匕首,普通得不惹人注意,甚至暗卫们都瞧不上。可这一刻,它被架在南平的脖子上,与她的皮肤仅一线之遥;仿若薛仁贵只要手抖一抖,就会割破南平的喉咙。
突然的变故,一时间屋子里一片死寂。南平没有问为什么,薛仁贵也没有解释为什么;而这群围着人的暗卫,皆不敢轻举妄动。
门外,明媚到灼热的阳光依旧。那么一两束斜射进来,也驱散不了屋子里的压抑氛围。
过得许久,南平开了口“薛兄这是何意?”
中性的嗓音,南平的声音轻柔,其中满满的全部是疑惑不解。
薛仁贵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中的匕首向着南平的细长的脖颈,进了微不可察的一步。暗卫们或许无法察觉出来,南平却能感受到匕首上愈发浓郁的寒意。
她毫不怀疑,如果做出了决定,薛仁贵在下一秒就会在自己脖子上轻轻地抹一下子,割了自己的喉咙,让自己去见死去的外祖父外祖母。
有了这样的感悟,一瞬间死亡的感觉真正袭来。由是,即使南平自己也是所谓的习武之人,也无法完全镇定下来。
她之前从未考虑过,甚至从不畏惧,是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面临死亡的时候。她相信,凭借自己的能力与父亲的势力,自己永远也不会有被杀死的可能。所以,当李承道说起被人先奸后杀之时,南平只觉不可忍受其辱,其他的感觉根本不在她考虑之列。
像现在绷紧了神经,整个人仿似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一样,心慌到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南平从未经历过。换句话说,如此接近死亡,她完全是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
双手紧攥成拳,南平的急促喘~息着。
复杂的心情,南平自己也无法理清。
仿佛是经历了水滴石穿的亘古时间,静止的时光直到某一刻,南平霎那间就释然了。
原来,面临死亡是这么一种感觉。
不得不承认,一直以来,她从来没有真正害怕过、恐惧过。这次的任务,她也不认为自己会遇到生命危险的可能。但被薛仁贵挟持的这一刻,她亲身体验了一遍,经历了一回。
世事无常,原来自己也会遇到无法想象的危险,面临死亡的威胁。
哪怕自己是公主,哪怕自己有一定的能力,只要自己成为了别人敌人,自己就可能必须要面对一切,包括身死;而且,自己必须接受。虽然南平不明白,薛仁贵为何突然翻脸。
陡然间释然,南平的内心、南平的心态,似乎在某一瞬间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