妯娌在院子里切咸菜丝,已经切成了一堆。她用小擦蹭打成均匀的丝,在小荜上难晒。她腰里围着白白的围裙,活干得不亦乐乎。不消说,浑身散发着浓浓的咸菜味。见又白又胖的嫂子意外地来串门。她除了吃惊就是揣摸,因为傻瓜也不会相信他是来闲谈的。但她宁愿相信是来找她闲谈的,平常的大嫂是无暇来的,虽然她天天有暇。她对大嫂除了亲情更多的是嫉妒。她家里是那么富,而自己家里在村里只能算个不骑马不骑牛骑个小驴在中游。比她家差十万八千里。自己比大嫂少好几岁,看看面目却比大嫂老好几年。她暗自叹了一口气。漫无边际的拾着闲话来说。大嫂坐在炕沿上,虽然她四十好几了,但一头的乌云里拣不着一根白丝,银盘的脸上难以察到细密的的皱纹,好像岁月的痕迹在她的脸上从没有停留过。白牙更是她的王牌,嘴一动,整齐的牙就闪闪烁烁的,不是其她这个岁数的女人,人未见衰老,白牙先离人而去。现在的她双手交叉放在微凸的肚腹上,那动作悠雅闲静,再配上一脸的有气质的微笑。这是装不出来的,是她本身所具有的,别人是学不来的。
最初的闲聊永远是正事的开场白,就是农闲时节来说书的瞎子,在说书以前还总是添上一段不荤不素的笑料,来吸引人们的注意力,提起听众的兴趣。果然,大嫂说话了,她把儿子的种种表现一一阵述一遍,特别是在村碑跟前说的莫名其妙的名子强调了又强调,反复地突出了这个重点。她知道她的妯娌是“上懂天文下晓地理”对于家庭事,村里事,邻居事,男女的隐秘事民间事,就是谁家的小孩放了几个屁,响不响她都能一清二楚。如果她开一个信息公司的话,她的钱财不亚如她的大嫂;如果开一个信息店的话,她是当仁不让的掌柜。所以,大嫂来妯娌家里专门咨询,可见信息情报对于治疗儿子的病症是如何的重要,简直不亚于一剂灵丹妙药。妯娌能否开出这一剂对症下药的药方,大嫂满心地期待着。
二妯娌的眼神逐渐飘移,淡话的主题跑了调。她在搜索自己的信息库。信息库里的信息太庞杂了,林林总总,大大小小的信息堆满了货架,有几十年前的,十几年前的,几年前的,现在的,家里的,外面的,重要的,次要的。她在心里仓库一阵乱翻腾,巧了,街上传来一阵喧哗声,她向窗外一侧头,看见门口一群七八岁的女童在跳方,其中一个自家染的紫红上衣。一个很惊美的女孩从乱纷纷的往事中款款地走到了她的面前。她的嘴皮一动,欲要痛痛快快地揭开这葫芦的盖子。一个冥冥之中的不可捉摸的念头攫住了她。欲开的盖子双重新封上了。她认为在打开盖子之前,要让一贯矜持冷静不愿求人的大嫂受到一定的震动;要让她的沉入谷底的失望一下子跃升为山峰的渴望,提升妯娌在心目中地位,要让她感受到一条信息能扶正一栋摇摇欲倾的房屋;一条信息能挽救一个迷途不知返的孩子。她叹了一口气说:“大嫂,你不是不知道,我这人是该知道的不知道,不该知道的知道的不少。侄儿念叨的这个草灵草籽的,我没听说过。”大嫂脸上的微笑定格在了这个意想不到的回答。她加重语气问:“你真得没听说过?”妯娌肯定地说:“我虽然话多,爱打听个事。对侄儿念叨的是人还是神,我的脑子没个影儿。”大嫂的脸立时暗淡了。浮皮蹭痒痒地聊了几句,起身要走,快到门口时,妯娌嘿嘿一乐:“啊呀呀,我想起来了,这草灵我见过了……”
在充满咸菜味的房间里,一个乡村女子沉鱼落雁的数个故事灌入了雅兴母样的耳朵里了。
大嫂惊讶地说:“草灵真有这么俊吗?你太夸奖了吧。”
“夸奖?你是没见过。只要是带把的年轻人那个见了她不麻勾腿了?要不我的侄儿会让她迷得邪邪道道的。这下你放心了吧。天下事还有我不知道的吗?我是干什么吃的?我是有名的‘话婆子’啊。”
“话婆子的话,你也全信?”男人说。
晚风从窗棂的缝里费力地吹进来,一盏当地小见的玻璃罩子灯在窗台上亮着,不知是玻璃擦得干净还是煤油分外的充足,屋里金黄黄的,不像大多数人家用的又黑又腻的小碗灯,一根油灯芯把屋子呛成了黑洞。女人裸着上身,一身折光光的肉。男人从一只白瓷碗里往手掌心上倒上一大口红色的液体,手掌一翻覆在女人的肩膀上,腰上,双手在上面揉搓着,反反复复,直到羊脂白的皮肤由白转成殷红,空气里飘散着浓浓的酒味。
“不愧是老林家的祖传秘方,擦了几次,还真见效了。”女人起来披着衣服倚在炕头上的墙壁上,满足地说。
男人把碗拾掇下去,重新关上了房门。男人的个头不高。如果他和女人站在一起。几乎是并肩。显得精干。脸部所呈现的是紧凑节约的,小的嘴巴,小的鼻子,小的耳朵,小的眼睛,除了额头和头发。头发是浓密的,偶有的几根白,也不显山不露水的。动作也是轻灵的,把鞋一脱,嗖地拱在了妻子的身边。
“我说呀,还是养闺女好啊。咱的两个闺女,一嫁,多省心啊。可这两个儿子,还真让我操心。大儿子从小爱打仗闹伙的,念着念着书让一个将军看上了,投笔从戎了。据说还当了副团长了。我一天天为他担心,那子弹可不长眼。小儿子我倒不担心他打仗闹伙的惹事,却又让一个草灵迷上了,迷得得了精神病了。哎,你听听,他又在念叨了。”
门吱呀一声,一阵橐橐橐的脚步声在院子里有气无力地传递过来,还伴有浑浊不清的咕哝:“草灵,草灵……再来一碗……再来……一碗……”
“你听听,单相思出精神病了。”女人的耳朵灌满了儿子的嘟哝声,觉得自己大概离有病不远了。
“草灵真有那么吸引人们?”
“你是不知道,听话婆子说草灵的母亲专门到神婆家里算过命的。神婆张口说道,她的闺女是闭花羞月之貌,沉鱼落燕之容。你说这闺女能错得了吗?”
“这草什么灵有婆家了吗?”男人急切地问。
“听说草灵有个相好的是本村的,叫石砣。因家里穷,闯关东去了。说挣了钱回来结婚。草灵一直说有婆家了。她的父母却坚决否认。你说这事怪了啊。”
“这事就好办了。只要她没出嫁,咱就有机会。找媒人把她说来。多多给财礼。”
“这事我早就想过了。可现在不比从前了。咱儿子不是摔了一下吗,腿有点瘸,一只眼睛的视力差了一点儿。这么俊的闺女肯定心高气傲,眼皮上翻。能瞧得起咱这儿子。做梦吧。”
“那可不一定。自古以来,癞汉聚娇妻,蛤蟆配百灵。就看癞汉有没有实力。咱儿子是平平常常的,可咱家里有钱呢。周围几十里,谁能比得上咱家?只要她父母爱钱,媒人爱钱,事情就好办。我就信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推磨”
“听说,她母亲就长了个钱脑袋。她曾扬言,她闺女长得俊,非有钱有势不嫁。”
“鸡蛋没有缝不能抱出小鸡来,臭鸡蛋没有缝还能下上蛆,何况还有缝呢。你还担心什么呢?”
“可她的闺女恐怕死牛蹄子不捺弯儿。一心等着闯关东的石砣子。母亲能拧得过宝贝女儿吗?我怕儿子老是这样病下去。扔下我们老两口一甩手走了……”女人眼里涌出了泪花,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
男人心情郁闷,左手擎着大烟袋抽起了烟。一团团烟雾在头顶缭绕。脸部表情在烟雾的笼罩下看不清了。使他的人显得更加捉摸不定。院子里又响起了顺哝声:“草灵……草灵……再给我一碗……”他突然冷冷地说:“活人不能叫尿憋死。我有办法。只要她家里滩上事,就知道离钱不行了。我会挖一个大坑的。哼。咱的儿子一定能聚上草灵。你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