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小小的插曲,一个不大却耐人寻味的波澜,着实惹起了一些好事的庄稼人的好奇。人间里,好奇是人们的固有的天性。一时间,八九个人从不同方向围拢成一个大蒜头。人们用眼睛,用耳朵,用嘴巴表示了对这个小事件的热烈关注。有博闻强记者,一般是叶花村的和林家村的好事者,以耳语的方式传道解惑:“你知道这个不平等的婚姻条约是怎么产生的吗?原来是这么回事……”
“妈妈,我可见到你了。”团长对着前来的女人叫道。
端庄的中年女人一呆一愣,随即抢上一步抱住他哭了起来:“海兴啊,妈可想死你了啊。这么多年了,你咋就不回来看看妈呀。”
“妈呀,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儿子高兴地回答。这么多年来,他出生入死。有好几次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每次当他忍着剧痛,醒过来,看到身边横七歪八的尸体,闻着一股股的难以忍受的血腥味。第一个想到的是家——母亲和父亲。袅袅的炊烟,嗡嗡的纺花车。兄弟姐妹的嘻闹,河边的打水仗,母亲做的暖和的棉鞋。他那时就发誓:如果他能有幸活下来,升了官的话,就带着漂亮的老婆衣锦还乡,光宗耀祖。美好的愿望,今天终于实现了。
“妈,你头上有白发了。”儿子瞅着母亲的头发说。他记得当年离开家时,母亲的头发乌黑发亮。饱满光洁的脸上见不到一丝皱纹。其时,他曾和姐姐失赌,说妈永远不会老。可没想到,八年后回来,妈妈的头上有了银丝,当年圆月似的脸也在眼然旁皴出了细细的鱼尾纹。真是岁月的老人在我们身上毫不留情啊。
“妈妈,你为我们操心了。”海山动情地说。
“我儿子都已经都27了,我能不老吗?”
“妈,我爸这次没来吗?他身体好吗?”
“他呀,他可没这个闲心来这儿逛荡。他下去收账去了。这几年啊他的身体也不如以前啦。不过还能折腾几年啊。他也常常念叨你呀。你这次一回来。他肯定不知高兴什么样呢。”
“我弟弟雅兴呢。我记得我走的那一年,他才10岁呢,一见面他还抢我的钢笔呢。”海兴前后张望。
母亲向远处走来的一个喊道:“雅兴,你看看这是谁来了?”
雅兴呼呼地跑过来,一遇面碰到的是一个侧身,张口:“舅……”
待那人转过身来,他愕然地哑了口。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年轻而英俊的军人。眉毛浓浓的,鼻子挺挺的,极像舅舅。嘴角一笑,极像父亲,微微地向上挑起。给人一种调皮而又潇洒的气度。再配上一套干净可体黄军装,而军装也和身后的两个兵的不一样。厚厚的,板板正正的,毛绒绒的。领章帽薇一样不缺。雅兴在外念过书,见过世面,根据肩章判断,此人已是上校了。他禁不住喊出来:“哥哥,我的哥哥。”抓住了他的胳膊。
“我的弟弟都长成大人了。个头和我一般高了。记得我走的时候,他还一个劲的吵着要我的钢毛呢。”哥哥由衷地说。
兄弟俩说了一话儿。哥哥对母亲和弟弟说:“这是我的两个警卫。”
两个警卫向前跨了三步,“啪”的一个警礼,齐声说:“伯母好!”
伯母的眼睛迷成了一道线:“看看,我的儿子都当大官了,还带上护兵了。你们都是很有出息的。”
她从警卫的身后背着的黑不溜秋的长管子,又把目光挪到儿子身上那一套质地绝然不同于警卫的军衣上,联想到早年在县城看到的景像,也只有县长以上的官员出门才跟着数个身背长管短炮的汉子。如今儿子的腚后也跟上了,这是我们家老茔冒青烟了啊。
“我说,你媳妇呢?你咋没把她带来。让我和你爹好好看看。”
“我早想到了。可惜,她在一次战斗中为国损躯了。”儿子的脸不自然了:“我又临时找了一个,也不知人家……这时,正和我的警卫在半路上呢。”
“哈,我嫂子来了,我先去看看。”雅兴一瘸一瘸地跑开了。
“妈,我弟弟咋腿瘸了呢?我记得小时候,他是不瘸的。他的眼也不太……”
“这事一提我就烦。揪不长长拉不团团的。都是他整天痴迷于一个叫草灵的女孩子。别提了。回家你慢慢就知道了。嗨……”
团长在郎山与他母亲说话的时候,大兵们对骑在高头大马的草灵在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美女,你愿不愿意当女兵啊?”脖子上有疤的大兵斜着头对她说。那口气很像大哥对妹妹商量。
草灵一征:“当女兵?我上哪儿去当女兵?”
“你真是没见过大世面。你这次,还真撞对了门。我们团长就可以招女兵。一句话的事儿。”
“这么说,我可以当女兵了。团长愿意?”
“是啊,团长一见到你,就想让你当女兵。”
“有这样当女兵的吗?连认识都不认识,就为我挖了一个大的陷井。这这辈子爬不出来。这不是叫我当女兵,是叫我当犯人来了。你瞧瞧,还是武装押运。我害怕了。这样的女兵,我还是不要当吧。”
大兵张口结舌,半天没有吭声。只顾牵着马缰绳踢踏踢踏地向前走。
“你这个美女说话太呛人。你认为当兵爱当就当不爱当就拉倒吗?”他用左手向后拍了拍背后的枪说:“只要岁数合适,当不当由不得你。不干,一顿枪把子捣得你哭爹喊娘的。哪一个敢不从?”
脖子上有疤的大兵又踅过脸来说:“美女,你就认命吧。其实,当兵也挺好的。又发饷又吃肉的。女兵更不用说了,一般的当发报员、医生、护士、秘书什么的。而且大多数都成了军官太太。又不用上前线。多好啊!”
有疤的大兵的话字字把草灵的心撞得一动一动的。就似岸边的一棵小树,本来的根扎的就不深,那经得住夏天洪水的反复冲刷,树杆眼看就要歪倒了。这几年来,家里一直坎坎坷坷。先是在弟弟舅舅村走失,再是父亲在半路上遭了绑票,后又为救父亲找了一个十分不情愿的婆家,今天又鬼使神差地进了人家的陷井。她不知道自己的前面是福还是祸。要是石砣哥在就好了。可惜,他在哪儿呢?为什么一连三年的秋后大雁和天鹅从北往南从头顶过,却不见掉下一片你的只言片语。石砣哥,你要是再不回来。只有到上天去找我了。
“就是当兵,也得和我的父母告别一下吧。总不能偷偷摸摸地不见人了吧。”
“这个你放心,你只要答应了团长的条件,其它的要求还在话下吗?我敢保证。”
不过,在离郎山下的人群100多米外,三个人径直进了路旁的小树森里,当兵的说,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不要在公从面前张扬。草灵愿打算让来朗山的同村人给家里梢信的计划成了小孩吹的肥皂泡了。
母子情深,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情感了。海兴向母亲讲述这八年来对家的殷殷情愫。他讲述了三年前的一次战斗中,他如何从死人堆里爬出来,那是一个后半夜,空气中还弥漫着硝烟的余味。旁边躺着一个个战友尸体,他向天空望望,星星在不停地眨眼,酷似母亲的慈祥的眼睛。他突然流泪了。还有一次,他受伤倒在城墙下,听着城里传出的爆炸声,就想起来小时候为他卖了春节的鞭炮,他和弟弟在门口若悬河点着了,看着炮仗呲出的火花,然后“咣”的炸响。他深情地讲着。母亲津津有味地听着。有时难过有时高兴。
当当当,朗山庙的钟声鸣起来,钟声低沉,浑厚,余音不绝余缕。偏西北方向,大片的乌昏昏的,正在朝着他们的头顶聚压过来。雅兴又是小跑步颠过来。他有点气喘,也许是急切了一些,脸还阴着,彷佛天空的昏云统统地集在了他的脸上。他拉母亲一边去,低声地喳咕了什么。母亲的脸色凝重得让人发怵。她步履沉重地走过来。对两个警卫说:“你们俩去看着马吧。我们一家人说说话。”
两个大兵知趣地退去。母亲左右看了看,抬手“啪”地扇了海兴一巴掌:“说说,你的媳妇从哪里来的?”
海兴被打蒙了,不知云里雾里,好像是晌睛睛的天,滚了一个头号顶雷;“我这不是为了让你二老高兴,在路上随便征了一个女兵,将来当你的儿媳妇。咋了?”
“兔崽子,你知不知道你征的这个女孩是谁。他是你的弟媳妇!”
“啊!我哪知道?我赶急让人把她退回去。”
“快拉倒吧。林家的人眼看要丢尽了。家丑不可外扬。你就不要回家了。你带着你的兵不声不响地走掉,尽量不要让人看见。以后没有人知道的。雅兴,咱们走,快!”
咔啦啦,一个炸雷在空中闪过,指头肚大的鱼点噼噼啪啪地砸下来。草灵僻在一棵绿叶织密的树伞下,山下的人四处逃散。马没有了,大兵没有了,征女兵的团长没有了。剩下了一个强征的美人“女兵”,向数不清的的雨雾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