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跃进抽着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史有余的见解。
史有余把手中的茶杯往桌子上一放,看着王跃进又说:“这收买嘛,据我了解,这几个人个个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蛋,恐怕给他们搬去座金山他们也不会看一眼的,收买他们不亚于收买江姐、许云峰。再说,要是咱们有座金山,还收买他们干啥?”
王跃进再次点了点头,狞笑着轻声说道:“要是有座金山,管他们争得头破血流砍蛋?”
史有余再次用鄙视的目光看了看眼前这个暴发户,从心底升起一股轻蔑之意,但他却把这意念就着茶水咽到了肚子里,又抽了一口烟才说道:“那就只剩下让他们蒸发一条路了。王总是闯过大码头的,不知道有没有好的路子?”
这王跃进虽说在大地方闯荡了这么多年,也干过一些偷鸡摸狗、打架斗殴之类正常人不齿的事情,但是像这样把大活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蒸发掉的杀人越货之事,他还是没有这个本事的,而且,就是有这个本事,他也没有这个胆量。现在见老乡书记的弟弟这样问他,他连忙双手不停地摆动着声明道:“没有没有。咱闯过大码头不假,可那都是凭本事、凭力气正儿八经闯出来的,这种……”不知道是对这件事害怕了呢,还是找不到准确的字眼来给这件事命名了,“这种……这种……”重复了好几次,也没有说出“这种”什么来。不知道怎么的,憋出一头大汗,只好往下说道:“你说的这种路子咱可是没有,实在是没有。”
史有余倒是非常体谅,虽说那眼神还是轻蔑,却很带几分宽容地说道:“我说的也是凭本事、凭力气正儿八经的路子嘛,你想到哪里去了?”史有余其实也不想把事情告诉给其他人知道,不满地看了一眼王跃进后,说道:“好吧,好吧!既然你没有路子,那就我来想办法吧。”接着,他很含蓄地告诉王跃进说,他曾经在共城工作过,对以龚克亮为首的这几个人他熟得烧成灰也能认出来。而且他在共城也还有几个朋友,这些朋友都是可以两肋插刀的人,都是上天能在玉皇大帝的床上跟王母娘娘调情,入地敢跟阴曹地府阎王老爷争阎王奶奶的英雄好汉,让阎王老爷红笔勾去几个人的阳寿,那还不是张飞吃绿豆芽——小菜一碟。
王跃进目瞪口呆地听着,这些话里,他不知道有几句是真的,也不知道有几句是假的,反正听得心里毛毛的,额头上一个劲地往外冒汗。他看着眼前这位共产党的乡党委书记,似乎跟温文尔雅的卫河市的那位老乡书记怎么也联系不起来,更是跟他见过的共产党的干部联系不起来。他心里在不停地打鼓,脊梁骨里一股股地往外冒寒气,然而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直往外冒。他觉得应该早点结束这场对话了,不然的话,他觉得自己很快就要虚脱了。
室外好像又起风了,而且刮得还挺大,突然“哗啦”一声清脆但刺耳的声音传了过来,大概是哪扇窗户上的玻璃被风刮碎了,发出的声音那么刺激神经,让王跃进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史有余似乎还停留在对共城那些“两肋插刀”朋友们的怀念当中,不过,是怀念在共城时和这些朋友们“换老婆”的日子呢,还是憧憬着让共城市的那几个人蒸发后的美好前景呢?不得而知。他眯着眼好一会儿也没有话说。
这气氛有些沉闷。
王跃进不知是感到压抑了,还是感到恐怖了,他觉得在史有余的这间办公室里面对着史有余这样一个人是那样的不自在。于是,他很不自然地朝着史有余笑了笑,装着很豪爽地说道:“老史,我知道你神通广大,办这些事情就是‘裤裆里抓那玩意儿——手到擒来’的事。其他的你也就别说了,我知道办这些事需要这个。”他习惯且熟练地用大拇指在食指上捻动了几下,很气粗地又说:“我给你准备了一些,也带来了。”说着,他把一个来时就提着的鼓鼓囊囊的黑色皮包推到了史有余面前,一咧嘴,笑着露出了一嘴大约是抽烟抽黄的牙齿,很是自鸣得意地说道,“你放心老史,办这事我知道规矩。”
史有余看了看那只推过来的黑色提包,仿佛没有多少感觉,漫不经心地点燃了一支香烟,狠吸了一口,又把那股青烟吐了出来,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不多嘛!”
王跃进仿佛被蝎子蜇了一下,那只推黑皮包的手往后缩了一下,然而立马又把那皮包推了过去,他同样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道:“不少了。办这事的行情我也知道一点,这里的数目,绰绰有余了。”
史有余又用眼睛乜斜了一下那个黑色的提包,冷冷一笑,说道:“你还是不懂行情,这里面的东西充其量只够一个用,甚至一个也不够,谁办过后不醉生梦死几个月?”
王跃进吃了一惊,紧张地问道:“真的全都蒸发?那要办几个?”
见王跃进紧张得嘴张开就没有合拢,史有余的蔑视愈来愈明显了,似乎连冷笑一声都觉得要便宜了王跃进似的,说道:“王总还是不懂规矩,这事能问吗?你问,我能告诉你吗?不能!”说到这里,他眼睛瞟了瞟眼前王跃进推过来的那个黑色提包,很轻蔑地说道:“你这里的纸头(人民币)恐怕只有一吊半(十五万),最多两吊(二十万),只够做一个活儿,你是不是先拿来让我过个话?可以的话,我就先去过个话。三天后,你就再拿过来八吊吧!”
“再拿多少?”王跃进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球瞪得好像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似的,他以为听错了,不相信地看着史有余,小心翼翼地问道,“还要多少?八……吊?你该不会是吓唬我吧?”
“我可没空逗……你玩儿。”史有余把脸一绷,眼睛眯缝了起来,好像看都不想看王跃进一眼,很不耐烦地说道,“你那是多少亿的工程,拿个十吊八吊的小钱你也心疼肉疼?我这才知道,这世界上除了吃屎难,就数往外拿钱难了。”这话不但刻薄而且还带有极端恶劣的对人格的污辱。即使是这样,史有余还不罢休,紧接着又说:“你看着办吧,你要是不想玩儿了,就痛痛快快说一声,愿意玩儿的人还多着呢。”史有余这话说得很露骨,似乎这个工程就是他家里的一样。
王跃进不敢再说什么了,因为他清楚,眼前的这个货是个“说话呱呱,尿尿刷刷”的东西,虽说这工程不是他家的,可也跟他家的差不多。县里的那两个说话管用的人,哪个不听老乡书记的?“小不忍则乱大谋”这道理他还是懂得的,如果因为这点小事跟这位爷闹翻,不要说接不下来这工程,就是接下来了,干得也不会顺当,这次明亏不吃,将来的暗亏恐怕就不止两个三个这数了。这些人的心比狼还狠,吃人是不会吐骨头的。于是,他咬了咬牙说道:“好吧,三天后,我就再给你拿八吊过来。不过……”
“懂规矩就不要再说了。”史有余见王跃进终于答应了,脸上露出一丝狞笑,阻止住王跃进还要再说的话,吐了一口唾沫,坏笑道,“没有什么不过,咱老史说话算话,干这事就像长虫吸小鸡一样的,一口吞进去,没有回头那一说。”
“那好。”王跃进实在是不敢在史有余面前再多停一会儿了,他把那个黑色的皮包往史有余面前推了推,赔着笑脸说道,“这是两吊,你先收起来。我得赶紧走了,抓紧时间再去准备。我就不打扰史书记了。”说完,站起身来就朝外走。
史有余没有丝毫要留客的意思,也站了起来,皮笑肉不笑地把那丝僵硬的笑纹挤到脸上,伸出手来,要跟王跃进握手,顺嘴说道:“那好,我就不留了。三天吧,等那八吊拿来,我再请王总吃饭!”
王跃进只好也伸出手来握了握史有余那只伸过来的手,然后好像躲避瘟疫一样地走出了史有余的办公室,坐进自己的那辆奔驰里,逃出了码头乡的这个大院。
其实,尽管奔驰车的速度很快,王跃进却怎么也避不开史有余他们弟兄的手掌,这大概也是定数吧。
史有余冷笑着看着那辆奔驰轿车像逃跑一样离开了乡政府大院,那种鄙视的表情更是到了脸上,嘴上不由自主地说道:“开着奔驰,人五人六的,看着怪像回事,不就是个暴发户嘛!”
大概王跃进的奔驰车刚刚驶出乡政府大院,史有余便用手机拨通了共城他那个能够“换老婆睡觉”的哥们儿的电话:“喂,老五,在干啥?……搬砖?怎么样?金的银的?搬住没有?……啥事?听口气五弟好像烦——是输红眼了吧?方便吗?找五弟还会有啥事?帮忙干活呗!……当然当然,咱弟兄们的事,绝对按规矩来。……电话里不能谈,上哪儿?反正你那儿不能去,我这儿也不能来。你说上哪儿?……河边?哎,对,就到河边。……啥会儿?明儿个吧,晌午,老地儿,哥哥等五弟。不见不散!挂了。”
史有余把电话打完,这才把王跃进那黑色皮包的拉链拉开朝里边看了一眼,自鸣得意地笑了一笑,又把拉链拉住,然后提到手上,走到办公室门口,朝着另一间房子喊道:“走了!”
虽说没名没姓的,但是乡政府大院的人都知道,他这是喊司机的。当然,司机就更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