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梁文秀也觉得这个圈子兜得可以了吧,这才接触了实际,说道:“还是在咱们的煤矿动工奠基之前,曹市长就曾经跟我说过,有煤矿就要有电厂,这是经济可持续发展的必经之路。当然,这句话是非常正确的。我就让曹市长安排市政府的有关方面起草一个申请建设电厂的立项报告。不知是曹市长身体不好把这件事给耽误了呢,还是那帮起草报告的人拖拖拉拉把时间给拖长了,这份报告直到十多天前我才看到。当然,这份立项报告无疑是正确的,需要立刻送交省政府的有关方面尽快研究以便迅速报国家有关单位批准。龚市长,我说这话的意思你……你明白了吧?”她说到这里不知道怎么了,很自然地结巴了一下。但在说完这段话后,她的眼睛却还是盯住龚克亮不放,没有丝毫的犹豫。
“我明白了,但是很吃力。”沉默了很久,一直在注意听着对方说话的龚克亮终于说话了,他的态度是很明朗的,一点水分也没有,一点弯子也没拐,真的像崔永元的《实话实说》一样,很直截了当地说道,“梁书记这番话的意思就是告诉我说,卫河市政府也打了一份申请建设电厂的立项报告。因为打报告前没有沟通,所以共城市政府打的这份报告就不可避免地重复了,是无效劳动。梁书记,你刚才的这番话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对,就是这个意思。”梁文秀高兴地说道,“所以说嘛,两份申请建设电厂的立项报告,市里只能批准一份,至少,现在只能批准一份,国家的资金是有限的,不能搞重复建设。我想,这种大局意识,咱们当主要负责干部的是都会有的。”
“当然。”龚克亮也顺着梁文秀的话往下说道,“其实,梁书记完全不必拐这么个大弯来说明这个意思。两份报告一个目的,这正说明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咱们‘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了。如果市政府的那份报告比我们共城市政府的那份报告打得早的话,那就说明卫河市政府不愧为我们共城市政府的上级领导,站得比我们高,看得比我们远,值得我们好好学习。梁书记,我说得对吧?”
“这话没错。”梁文秀肯定了龚克亮的一部分话,却也对其中的一些话做了解释,她辩证地说道,“至于说谁比谁站得高、看得远,那也不一定。俗话说,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就是想谋其政那不是也无能为力吗?”然而,说出此话后她又觉得不那么合适,连忙又补充道:“不过,也是可以向上级领导提建议的。”这句话说完,她连忙把话题引到了另一个方面,说道:“就在卫河市政府打的报告出来没有多久,还在共城市的同志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共城市的这份报告就也打了出来,足见共城市的同志们也是站得高、看得远的。克亮同志,你们在基层工作的同志能够想到这个问题,也是不简单的。”
龚克亮听了梁文秀后边的这席话后,十分高兴地说道:“梁书记的夸奖使我感到了兴奋。梁书记,我可不可以认为,您的夸奖,就是市委、市政府对我们共城市政府打的那份报告的认可和意见?”
梁文秀笑了,可是这笑明显有点勉强,也不那么自然,这笑是矜持含蓄的,更是职业的。笑了笑后,她态度肯定地说道:“克亮同志,你的理解可以说对了一半,还有的另一半,不能算错,但是肯定跟你的想象不对路。”
这句话让龚克亮也笑了,虽说也是职业的,但却是爽朗的。不过,他的笑里虽说也有几分含蓄,却也有另外的一种意思,似乎是一种不敬或者什么,还说不清楚。也是在笑过后,他对梁文秀说道:“梁书记,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其实,我也知道我们共城方面是对了一半,错了一半,至于哪一半对哪一半错,我想,在那次市委常委扩大会后,咱们在你的办公室里就共城市委常委会的那个决议的争论中就已经有了定论了,只不过那次争论我认为是你与我、个人与个人之间的,或者说还不是组织对组织、上级领导对下级的态度和意见。而现在,共城方面以下级一级组织正式向它的上级领导递交了文字上的材料,为了慎重起见,上级领导的主要负责人对这个材料就应该给予一个郑重的态度和意见,否则的话,往轻里说,这是对工作的不负责任,往重里说,这是领导部门的不作为。梁书记,作为下级,我知道这是一个必要的程序,所以,尽管我能够猜测出来对的一半是什么,错的一半是什么,但是为了使您把这个程序走完,我还是要问一下,我们共城方面的这份报告对在什么地方?错又在什么地方?这还是要梁书记给一个明确答复的。”
“你说得很对,克亮同志。”梁文秀见龚克亮把话说透了,便也把话说得明白了,她仍然把笑容留在脸上,但话头却多了几分硬气,说道,“这份报告,对的那一半是说明了共城市委、市政府的这一班人是一个干事的班子,是一个有眼光、有境界的班子,在煤矿奠基动工后知道应该为经济的可持续发展谋划出路,争取更为重要的战略目标,这是很值得称道、很值得发扬和保持的。对于这一点,要给予充分的肯定。至于错的一半,我刚才已经说过,也不能算是错的,只能说是不可取的,或者说是不全面的。这一半是什么?是鉴于共城市是一个县级市,共城市的市委和市政府在打这份报告时的角度和立场就显得狭隘了一些,只考虑到了本地区的发展,而忽略了更大范围内的发展,不符合党中央提出的科学发展观。当然,这不应该是共城市委和市政府承担的责任,也不能说是共城市委、市政府犯的什么错误,这应该是他们所任职务使然,这应该是他们所处位置使然。因此,经过慎重研究,共城市的这份报告决定不再报送,留档备查。克亮同志,我这样的回答你认为还满意吗?对的以及不全面的,全都把理由说出来了,处理意见也说出来了。你看怎样?”
多年的为官生涯,使得梁文秀的口才很好,说出话来,既有逻辑性,也都符合语法。当然,也可能这是梁文秀这几天来就一直在思考着的回答,所以,她说的这番话应该说是前后呼应、滴水不漏。
龚克亮望着眼前这位很俊俏的女上司,感到很是服气。当然,这并不是指她说的道理都对,都能让人信服,而是指她的气质、她的做派,这里面包括口才、思维以及语言的表达,也应该包括她的沉着和冷静以及她作为女性应对社会环境的能力和矜持的气势。总之,他认为这位女上司还真是位不多见的很有才气的女同胞。虽说他不能同意这位女上司的这种处理意见,虽说他反对这位女上司的这种态度,而且他甚至感到这位女上司在整个事件中还有作假的嫌疑,但,上司就是上司,不管是男的也好,女的也罢,她是代表着上级领导来传达意见和态度的,这却让龚克亮感到了生气,感到了难过。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梁文秀,半天却没有说出话来,也许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梁文秀见龚克亮这样看着自己,一开始还没有感到什么,以为龚克亮没什么话可说了,可后来,见龚克亮还在这样看着自己,便有了几分不自在。为什么不自在?是女人被一个男人这样专注地看着不好意思,还是为自己在这个事件中做了一些手脚而心虚,再不然就是因为对这样处理共城市报告感到了于心不忍?总之,她有点不好意思了,她把刚才还和龚克亮对视的目光避开了。或许这些原因都有,或许这些原因都没有。一个虽说是寡居但风韵依旧不减的女人,被一个浑身上下都充溢着阳刚之气的英俊男人这样看着,女人的不好意思是天生的,是贤淑的一种自我反应,没有别的内容。
龚克亮沉默了一会儿,见梁文秀的目光移到了别处,很坦然地说道:“梁书记,假如刚才我没有听错的话,我记得您还说宽河也打了这么一份申请报告,有这回事吗?”
“有。”梁文秀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是的,刚才我是说过,宽河县也的确打了一份这样的申请报告。”
“那么,我能问一下吗,”龚克亮看着梁文秀轻轻地问道,“卫河市委和市政府对他们这份申请报告是什么态度呢?我这样问不会是……是……”是什么?龚克亮斟酌了好一会儿都觉得词不达意,最后终于说出来一句:“自由主义吧?”
“怎么能是自由主义呢?”梁文秀笑了,笑得是那样突然,似乎这个词眼她已经十分陌生了,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了,乍一听感到非常突然那样,她笑着说道:“这是关心嘛,关心咱们卫河市的大事嘛。再说,政务公开,这事也应该让大家知道嘛,怎么能是自由主义?部队里现在是不是还存在这个说法?”
“不,是我用词不当了。”龚克亮感到些许不安,但他还是坚决地否定了梁文秀的问题,态度坚定地询问着他刚才提出的问题:“卫河市委市政府对宽河县的那份申请报告持什么意见呢?”
梁文秀笑了,很沉稳地端起龚克亮为她放在面前的茶杯,轻轻地啜了两口,并且扭了一下头,很矜持地把喝到嘴里的那片茶叶吐了出来,然后笑着大声说道:“持什么意见,这还用问吗?一视同仁,不予理睬。老实告诉你吧,他们的那份申请报告呀,还不如你们共城市的申请报告水平高呢!当然,卫河市也一样不能赞同啦。”
“啊!”龚克亮吃了一惊,梁文秀这毫不含糊的回答实在让龚克亮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这和他已经得到的要在宽河建电厂的信息实在是大相径庭的,甚至从根本上来说是相悖的。梁文秀这种态度如此明确、语言如此准确的答复,实在太让龚克亮吃惊了,他不能相信,因为他实实在在没有这种思想准备,所以这一声“啊”是不由自主的,也可以说是不受意志支配的。
听见龚克亮这一声十分响亮的“啊”,又见龚克亮那惊讶地瞪着自己的眼神,梁文秀自得地笑了,而且笑得很是顺畅,很是甜美。大概她想到了会有这种效果,或者说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吧,应该说这正是她需要的,所以她的这种笑是那种很受用的笑。
稍稍停顿了片刻,龚克亮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稍稍停顿了片刻,梁文秀才从笑容里恢复了自我。
梁文秀见龚克亮的面孔从惊讶中恢复了正常,便笑着问道:“听得出来,龚市长的这一声‘啊’是发自内心的,很说明问题,说明你对我这态度的极度不相信,对不对?”这句话虽说带着几分开玩笑的口吻,而且声音也不高,但是其中的分量却是十分明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