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副主任见大家认真听着,接着说道:“咱们的甜,一切都源于咱们是在共产党的领导之下,咱们的甜,源于咱们有一个优越的社会主义制度。改革开放前,你只要一走进了工厂,你都会有饭吃,不管你是老实干活,还是使奸耍滑,不管工厂是赚了还是赔了,大家都有饭吃,因为你手上端的是铁饭碗。只要你端着这只碗,无论如何你都能吃上饭。放眼全球看一看,这世界上有几个国家是这样的,又有几个国家敢这样的?所以说,天大地大,不如共产党的恩情大,千好万好,不如社会主义好。生活在共产党执政的国家,我们应该感到无比的幸福;生活在社会主义制度下,咱们应该感到比蜂蜜还甜十倍、百倍。”
冯副主任不仅口才好,而且语言表达得也得体,至于他的话语中有没有幽默成分,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现在,他不急不躁地还在往下说着:“不过,我认为我的话应该有个转折了,因为咱们共产党诞生已超过八十周年了,咱们执掌中华大地也超过半个世纪了,作为执政党,作为政府,虽说还年轻,但却不幼稚了,共产党为了让他的人民生活得更幸福,为了让美好的社会主义制度更长久,就要不断地总结经验,不断地提升自己。总设计师邓小平是我们党一位最实事求是,最有眼光也最有胆略的领导人,他提出了改革开放,他也领导了改革开放。社会主义制度好,但是社会主义的经济建设不能光赔不赚;铁饭碗结实,但是铁饭碗里的饭必须靠自己做、自己挣。咱们常常把党比作母亲,母亲的爱是伟大的、无私的,可是,咱们平常还有一句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大家想一想,如果会哭的孩子把母亲的奶吃完了,那些很乖很老实,不会动不动就闹就哭的孩子该怎么办?可能不会饿死,可是就是比会哭的孩子瘦一些,你心里啥味?”
偌大的会场里鸦雀无声,冯副主任的话风趣、形象,他用深入浅出的语言在阐述着一个深刻的道理。
冯副主任并没有看梁文秀,此时此刻,他也不愿意看梁文秀,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表达着自己的想法,如果因为梁文秀的脸色而改变自己的思路,大概他就不是冯副主任了。他把目光放到了会场的最后边,他隐隐约约看到了柳树林,他是什么时候坐到那里的?刚才,他也在那里吗?冯副主任脑子里刚刚闪出了这个问题,就又把这个问题否定了,他接着说了下去:“改革开放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了,我个人认为,咱们改革开放以来一个最主要的标志之一就是把计划经济变成了市场经济。这是个了不起的改革。大锅饭的锅台正在一天天的被拆除,铁饭碗也正在一天天地被砸碎去化铁水。我认为,咱们邓总设计师最不简单之处在于他的高瞻远瞩,农村实行的联产责任制就极大地解放和调动了八亿多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土地还是那么多土地,过去斤斤计较的粮食,现在随便吃也吃不完了,再也不使用粮票了!咱们平时常说,中国的革命实行的是以农村包围城市,过去战争年代是这样,现在的改革开放还是这样,成功地解决了吃饱穿暖的问题以后,咱们党在工业改革中也照章办理,把工业企业推向了市场,也就是咱们平时说的,变计划经济为市场经济。啥叫市场经济?通俗点说,你们生产的产品在市场上有销路,你们就多生产,你们就多赚钱;你们生产的产品在市场上销不出去,你们积压了,或者说你们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卖掉了,你们就赔钱。你们还敢再生产吗?除非你们都憨,你们都傻!难道非要把钱赔干才甘心?我想着,你们不会!可是,就这么一个一加一等于二、二减二等于零的算术题,咱们过去不会算,因为咱们的算盘珠子是让别人来拨动的。啥叫先进生产力的代表?啥叫解放社会生产力?从农村的联产承包责任制到城里的企业转换经营体制,做的就是解放社会生产力的工作,极大地调动了人们的生产积极性,让人们都负起责来。人们的主观能动性高涨起来了,这不就成了先进的生产力了吗?”
冯副主任见下边有人抽烟了,便笑着说:“我这一番话枯燥了些,不过,理儿是不是这样?说一千道一万,社会主义社会,是要极大地积累社会财富,只有社会财富丰富了,人们的生活才能有保障,才能越过越好。社会主义不能赔干赔净,社会主义不能越干越穷,社会主义不能今天有酒今天醉,明天没酒喝凉水,社会主义更不能不为子孙后代着想。如果不为子孙后代着想,这个社会还有前途吗?”
这几句话又把与会者的情绪调动起来了。冯副主任见大家又安定了,猛地把话转了一个大弯,说道:“今天参加了梁文秀书记的现场办公会,我很感动,共城电厂是一个有着将近半个世纪光荣传统的厂子,而且有近千名的职工。为了这么一个工厂的生存,为了近千名职工手中的饭碗,梁文秀书记慷慨地承诺,要把社会主义进行到底,要把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进行到底,这就是共产党人的形象,这就是一位伟大母亲的形象,我钦佩,我感动!我的话说完了,谢谢大家!”
本来,梁文秀不准备说什么,虽说冯副主任的话里话外有很多地方让人听着不顺耳,但是细细追究起来,似乎也说不出毛病在哪里。可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然在最后提着她的名字说了这么几句话中有话的话,她怎么能吃这个,在微微一愣之后,她气愤地不由脱口而出:“请问冯副主任,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冯副主任笑了,这是他估计到的,所以他有准备,便也很流利地回答道:“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认为它是什么意思它就是什么意思!”这句话不软不硬、不卑不亢,看样子真是有备而来。
梁文秀被冯副主任这柔中有刚的回答噎得一怔,一刹那间她觉得她那句脱口而出的问话有点着急了,即使这句话是针对着自己来的也应该沉得住气,先把它装下来,哪怕是会后回到房间里吵上一架,也比在大庭广众之下言语不和强呀?她有点后悔,这是怎么了?自己是这块土地上的最高长官,就算是被人冒犯了,能和他你来我往地纠缠吗?这也太有失身份了!想到了这里,她当然就又想到了昨天晚上的不愉快,随之,她又想到了冯立仁和马家骥到共城来也不打一声招呼的事,梁文秀突然间醒悟了过来:看来,他们真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呀!想到这里,梁文秀主意定了,心想:惹不起还怕不起?怕不起还躲不起?你们是钦差,咱们后会有期吧!想到了这里,梁文秀把一脸惊愕变成一脸笑容,说道:“看来冯副主任是对咱们卫河市、共城市的工作有意见了。冯副主任,有意见咱们会后有的是时间,我是欢迎你对我们的工作提出宝贵意见的。”说到这里,她又笑着给与会者解释了一句:“同志们不要误会,我和冯副主任是老同学,太熟了。熟就不拘礼了,也不分场合了,请大家谅解。下边,请咱们省电力工业厅的马副厅长马老前辈给咱们做指示。”梁文秀的确是聪明的,而且也很有点“每临大事有静气”的气度,在喜笑颜开地解释完她和冯副主任的问题后,也不等冯副主任再说什么,立即把马副厅长抬了出来,请马副厅长来做她和冯之间的缓冲剂。毫无疑问,这一招是高明的,冯副主任无论如何都不会驳马副厅长的面子。
果然,冯副主任挑衅地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再说话。
其实,就是梁文秀不邀请,马副厅长也准备讲话了。
马副厅长的确是一个谦谦君子,快六十岁了,鼻梁上架着副眼镜,给人的印象既老成持重,又慈善和蔼,不管在什么时候,他都满脸笑容。因为梁文秀和冯副主任讲话时都是坐在那里的,马副厅长当然就也应该坐在那里,但是,他在讲话前却是先站了起来,笑着点了点头,算是给大家鞠了一躬,然后才缓缓地坐了下来。他的声音不算洪亮,但却浑厚,底气十足,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羡慕你们,那么年轻,那么有朝气,你们生活在一个伟大的时代,咱们的祖国正在进入一个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盛世,如果我能够再年轻二十到三十岁,我就能和你们一样去建设咱们伟大的祖国。不过,虽说我羡慕你们,但我并不后悔我比你们早生了二十年或者说三十年,因为就是这二十年或者说三十年,让我有幸经历了咱们祖国咱们党怎么从幼稚到成熟,怎么从蹒跚学步到大步前进的过程。不瞒你们说,正是因为有这二十到三十年,我才有了这个经历,也正是有了这个经历,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我才坚信我们的党正在领导着我们的祖国走上康庄大道,走进一个伟大的时代,正在开创着一个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盛世。我敢说,中华民族历史上的这个盛世那个盛世,和我们现在的社会主义盛世都不能相提并论。当然,从社会主义盛世你们还会亲手开创今后的共产主义盛世,你们和我们的后代,不但能够共享社会主义盛世的幸福生活,而且你们还将会亲眼看到一个更加美好的社会,这,我这个一大把年纪的老头子可能无法和你们一起前进了,这就是我羡慕你们的地方。用一句我们过去常说的话来形容,我是一个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的人,我不但经历过‘大跃进’、‘三面红旗’那个时代,我还经历过‘反右倾’、‘反右派’,至于那不堪回首的‘三年自然灾害’和那更不堪回首的‘文化大革命’,这不仅仅是政治上的弯路,也把我们国家的经济建设拖到了即将崩溃的边缘。要说忆苦思甜,多忆一忆那一阶段的苦,会让我们的头脑更清醒。”
马副厅长的话不紧不慢,然而却说得有张有弛、别开生面。他的两只手一直捧着面前桌子上放着的那只茶杯,大约杯中还有茶吧,他也不喝,真的像捧着一件古玩一样,在小心地把玩着。
马副厅长象征性地呷了一口茶,然后才又说道:“共城电厂创建后,我曾经在这里劳动改造过,那个时候,我虽说只是个技术员,但却是一个地道的臭知识分子,我对一号机组和二号机组上的每一根螺钉和每一个螺帽应该说都很熟悉,甚至可以说,上紧每一个螺帽要转几圈我都知道。正如刚才那位厂长说的那样,这里的设备不仅仅是先天不足,后天也非常不良,因为它不但从设计本身来说就是落后的,而且在制造的过程中还没有达到设计标准,举个例子说吧,按照现在的产能比,每发一度电,耗煤不得超过三百克,可咱们的机组呢,每发一度电就需要五百一十克。先天不足这句话很形象,它不但吃得多,而且吃了还不消化。用我们老百姓的话说,叫吃了‘昧心食’,叫‘吃糊涂、屙疙瘩’,也就是说,这样的机组,发的电越多赔得越多。”
下边与会的同志们鸦雀无声,大家都在认真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