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走了,去看看天上好不好玩,还有,神是什么样子……”低沉而有些嘶哑的少年声音在耳边响起,如此的熟悉,阿卡特斯悚然一惊,“奈洛?!”
他突然醒来一般,急忙去看,周围热热闹闹而空空荡荡。一个少年刚刚从他身边快步跑开,跑出几步又站定回头看他。
那不是纳尔卡洛。
纳尔卡洛早就离开了,如此久远,但又像在昨天,只是自己很久已经不再想起他了。
城市的街道熙熙攘攘,没有纳尔卡洛的身影,这一切与纳尔卡洛无关,也与自己无关。
这是离开森林的第三天。
阿卡特斯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可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肯定。
他一点点回想:那天他还是离开了森林,路过小镇,没有停留,直接沿着大路往前走,就这么一直走,到了这座城市。
可是,那个离开森林的人是自己吗?阿卡特斯有些糊涂,又摇了摇头。
路上他遇到了很多人,似乎每一分一秒的经历都可以回溯,可是,那分明不是自己,只是自己突然醒来,然后多了这三天的记忆,以填补时间的空白。
那三天不是我的。
那三天没有刻骨铭心的伤痛,只是一路徐行,心中似乎有沉甸甸的压力可也有对新世界大门打开的向往,就像少年时每年春天都背着一大袋面粉走在漫漫长路上一样。
阿卡特斯这才发现,森林里生离死别带给自己的冲击已不再痛彻心扉。此刻如何回想那一幕幕,只有遥远而沉重的无奈与忧伤,就像伤口已然结疤,怎么回想也再难感受到那血淋淋的痛楚。
自己不该这样,可又能怎么样?思虑及此,身体的疼痛和饥饿感陡然如此强烈,阿卡特斯只觉得全身从上到下、由内而外,全都肿胀酸痛起来,尤其是嗓子干疼无比,就像是几天没喝过水了,相比之下,肚子空空都不算什么了。
生命就是这样奇怪,老是突然给人意外,既提醒自己没有麻木,也提醒生活还要继续,无法逃避。
阿卡特斯打量一下自己,衣裳破了几处但还算完整,全身上下除了剑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储物袋似乎是在结界的河流中彻底报废,里面的东西除了龙牙被某人当作报酬拿走,其他的全都遗失了。
不过也没什么,活着就好。阿卡特斯陡然泛起这个念头,旋即自嘲地笑了笑。
他迈开步子,顿觉笨拙地控制不住身形,差点撞上一个人,好不容易才狼狈不堪地站住。他歉然笑笑,差点被撞的少女冲他瞪圆了眼睛,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又停住,突然低下头一溜烟跑远了。
阿卡特斯也不管那么多,慢慢迈开步子,沿着街道往前走。
这是座规模尚可的城市,当然会有佣兵工会,不过,没有佣兵徽章只怕也没有人愿意雇佣他,而在佣兵工会注册并领取徽章也是要花钱的。
阿卡特斯走了一段路,果然发现一处工地,面积可不小,工匠们各忙各的,苦力们则忙忙碌碌搬材料。
一位须发略有些花白的男子正在指挥,“嘿,伙计们,小心点!打碎了它我揭了你的皮!还有你!怎么走那么慢?就知道磨洋工!”说着狠狠挥了一下手中的鞭子,在空气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位大叔,能给我一碗水喝吗?”阿卡特斯客气地向男子打招呼。
“走开走开!”男子头都没转就说道,“没看到我正忙吗……咦……”他转过脸,看到阿卡特斯,把剩下的话收了回去,上下打量。
阿卡特斯微笑看着他,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陌生,若是以前,自己大概不会这么做吧。
“这位……”男子说着,转头冲着一位中年妇女,“好了,还不快给这位……先生端一碗水过来,记得,热的姜水!”
“那多谢大叔了。”阿卡特斯道谢,“不知该怎么称呼你?”
“那怎么敢当!叫我欧班农就好。”男子有些意外,忙客气地回应。
“欧班农大叔,我是纳尔卡洛……”阿卡特斯说着不由一愣,急忙又接着说下去,“刚从骑士学校毕业,结果在路上遭遇了盗贼……所以现在一无所有了,想在你这里干两天活,你看怎么样?”
“要是没有吃的,我这里你随便拿点面饼和派都没问题,”厨娘已经送来了水,欧班农接过,递给阿卡特斯,客客气气说道,“别的没有,这个我还是能做主的。”
阿卡特斯接过,一口气喝光,有辛辣的味道涌入喉咙随即全身,整个人都暖洋洋的,他把碗还给厨娘,微笑道:“我还是想凭力气吃饭,别的不说,吃饱了的话力气可不比这里任何人差。”说着他走过去,双手抱起一块石板,又慢慢放下。
欧班农转过来认真看着阿卡特斯,“这些可是苦力的活计……好吧,你愿意干就好……是这样的,工钱每天两芬尼,管吃管住,干满十天还可以获得一小口袋面粉带回家……”他说着又看一眼阿卡特斯,压低嗓音,“这是他们的价格,给你每天三芬尼,怎么样?”
“好。”阿卡特斯笑着应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许是体谅到阿卡特斯又饥又渴,欧班农吩咐厨娘瑞普利准备了面包,还备了一小杯麦酒,让他吃饱了再干活。
瑞普利大概也好奇,送来食物后在阿卡特斯身边转了一圈地看他。
阿卡特斯微笑道:“大婶你辛苦了。”
瑞普利吓了一跳,忙摆摆手,看着阿卡特斯感叹起来:“像你这样有身份的人居然到这里来干活……”
这个身份显然不是阿卡特斯惯常理解的身份。他也只是笑笑,“我哪有什么身份?”
“当然。这么俊秀,就跟画上走下来似的,肯定不是一般人,啧……”瑞普利又来回看了他几眼,这才离开去忙自己的事去了。
在饥饿感的驱使下,阿卡特斯风卷残云般将面包一扫而空,瑞普利惊叹了一声“看把你饿的”又去端了些烤派过来,轻声道:“不要着急,慢点吃。”阿卡特斯也不客气,道了谢又吃了不少,直到确实填饱了肚子才开始混杂在苦力群中干活。
像苦力这样在工地干活不需要什么技术,只管干一些最简单也最需要体力的活计,可阿卡特斯不知从何时开始总觉得自己的思绪有一部分慢慢抽离在外。
这并不是自我意识,而是一种旁观者的角度。阿卡特斯说不出的别扭,就像自己已经变成了两个人,一个自顾干活,和工匠们偶尔交流一下,和苦力们也友好平等相处;另一个则对这一切极是淡漠,“冷眼”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他在这工地干活,显然很是引人注目,大概是因为始终背着剑的缘故。苦力们有些诧异,但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敬而远之的感觉,工匠们和他交流几句也尊重得多,闲暇时还指着他说些什么,大概是猜测他怎么会落魄至此。甚至偶尔还有好奇的路人驻足打量。
若是以前,阿卡特斯也会被看得很不自在,可此刻居然若无其事。
因为是最简单的体力活,没有什么投机取巧的可能,阿卡特斯慢慢觉得疲累起来,可看天色还早,只得咬牙支撑。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是另一个自己接管了身体,机械重复着活计,似乎也把劳累减到了最低的程度,居然也平复了下来,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昏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