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江南，莫问归期
【我认为在情绪面前，思维就会凌乱、破碎乃至毁灭。即使你如何懂得克制情绪，也只能暂时、外在、极不真实地让自己安静下来。理性的人尚且如此，何况天生的多愁质地，善于记忆、善于怀旧、善于沉湎。】
这个春季没有任何预兆地降临，踩着萧瑟的冬的脊梁。
一场雨，把天气带得有点凉；场场雨，带坏的就不仅仅是天气了，而是人心。观世音的生辰，电话线那端你的声音很好听。你安慰我说相聚相别相守相伴都是好的，因为心在一起。我说知道和做到之间还有很长的界线。这天去炉峰，我爬很高很高的阶梯，焚好长好长的香烛。这个时候，被安排出国。我说过我是安土重迁的人，何况一把交椅被困住的半世红尘。我是无所谓高等生与否的。
开始愈加没日没夜地生活。在说完明朗开心的语句之后抹泪，倒没有把未来看得比晕开的丹青还要黑。只是还可以说出一大堆道理来的时候就没有到达情绪的顶峰，我相信再理性的人都有感性的一面。古人说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我认为在情绪面前，思维就会凌乱，破碎乃至毁灭。即便你如何懂得克制情绪，也只能暂时，外在，极不真实地让自己安静下来。理性的人尚且如此，何况天生的多愁质地，善于记忆，善于怀旧，善于沉湎。
前夕，收到长长长长的简讯。你依然说很多。暖暖的文字，涩涩的读后感。许是之前倾泻了太多情绪，以至于看到文字都没有太大的感情触及。你大抵叫我整理的时候别忘了带东西诸如此类叮嘱的语句，你总是会这样嘱咐我的。
而司徒锦在得知我要出国的时候大哭了一场，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顶着两个灯泡眼过来找我。
“你么总是不告诉我。”
“你还不是知道了。”
“要不是伯母告诉我，我都不知道。连你也不要我。”
“你眼睛怎么了？”
“蚊子咬的。”
“哦。”
“我么还打算周末做蛋糕给你吃。”
“下次来过。”
他说连我也不要他的时候触及到我最为感性的神经。我是听不得这样的话，与生俱来的童真及稚气，带着天真的笑容的倔强的眼神，他想要一个妈妈一样对待他的人以及他可以那样对待的人。帮他把脸颊上的污迹擦掉他就觉得很幸福，他是那样容易满足的人。
这天我第一次发现他抓狂，说话变得语无伦次，他很局促不安地看我，就好像马上要失去我一样的绝望。噙着的眼泪不敢在我面前流下来，把眼眶憋得又红又肿。我记得先前他哭的时候我说过他，我说作为男子和女子不同，要极力将情绪收好，烂死腹中也不可以哭出来。男子汉就要像个男子汉。于是之后再没有见他流过泪。他偶尔红肿着眼，却也不让我得知，我知道这是需要多少气力才能忍住的眼泪。任何时候，憋哭比痛哭更痛。
我说我又不是长久地逝去，只是离开一阵子，我一直是疼你的。他说我必须要宠他的，不然他要死掉的。我说好。我觉得对于司徒锦我是显得太过于暧昧了，像这样的语言，不是好姑娘会说的。也是同你提及过这个少年，你表面上不说，心里多寡忌讳。我也经常在想，要如何对待这个少年。
他开车把我送到萧山机场，临行塞了一包东西给我，他说先别看了，等到彼国再打开，这是临行礼物。我说好。和司徒锦分手之后我打电话给你，这是我在故国的最后一通电话。
“到机场了？”
“嗯。”
“他走了？”
“嗯。”
“你对他来说很重要。”
“或许吧。要是他愿意，我倒不忌讳做他母亲。”
“你若是年长几岁，倒还像。我也是接触过那少年，那种纯澈不是可以假装的。”
“只是长了年龄。”
“故而心疼。”
“我见犹怜。”
我叫我巡视一遍该带的东西有没有带全，还是谨慎小心的个性，我说都在。我换了登机牌，坐在机场的咖啡厅等着登机。我买了热咖啡想要一口气吞下去，然后烫得流泪，我对你说这个烫嘴，还真疼。我知道你和我一样强忍着情绪。我终于听到电话线那段的你的哽咽，我从不多言你我的感情，包括你此刻有多伤心。但是我是知道的。
都不要把离别看得太重，所有爱我的人。这就好像一次旅行，我很快就会回来。
2.彼国，陌
【人总是会有几条多出来的神经思考一些多出来的问题，有时候未雨绸缪，有时候钻牛角尖。】
一个人从机场出来，我迫切地打开手机，妄想着还能看到你的短信。终究还是收不到的，手机页面上再也看不到“中国移动”的字样，左上角那个小小的E字也没有了。突然感觉人像被什么东西抽空了一样，你我之间靠着仅存的意念以及电话、网络等虚拟物件恋爱，有时候我在想，意念一旦松懈会怎么样？然后想着想着无端地惧怕起来。人总是会有几条多出来的神经思考一些多出来的问题，有时候未雨绸缪，有时候钻牛角尖。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陌生。有穿着白大褂的他国的人从身边走过，礼貌地看我一眼，对我微笑着点点头，他们的眼睛很漂亮，这是我无论戴多么混血的美瞳，多么浓密的假睫毛都无法达到的，这种眸的亮由内而外，真实的东西就比仿的具有说服力。
这里的街道和车道都不会很宽，单行道。司机会在开车的时候停下来让那些过路的行人。用那双真诚的明亮的深邃的眼，眯起半月形的湾，带着绅士风度的嘴角示意让行人先过去。
到达的时间是北京时间凌晨三点，只是穿越了国界线之后的时间往前移了四小时。这是很神奇的一件事情，就好像平白穿越四个小时。手机自动调节时区，现在是阿布扎比时间的深夜十一点。这个时间对于这个燥热的国家来说，夜来刚刚来临。
叫不出名字的跑车在马路上疾驰而过，我知道都是一些价格不菲的名车。城市的霓虹彻夜不眠地舞出五彩的光。充满着现代化和独特设计理念的建筑，有着很多玻璃以及形状。迎面有热风吹来一些香水的味道，这是从身边经过的行人身上的味道。
我缓缓地走到机场外，在人群中寻找父亲的身影。在中国，父亲是可以在人群中一眼辨认的人，他那样高。在这里却也成了芸芸众人中的一个。我快速在举着接机牌的人当中寻找熟悉的中国字。穿各国特殊服饰的人举着各国自己的字体，父亲穿长条格子衬衫，举一块红色的牌子，上面用白色的行书写着我的名字。在众多陌生的字体当中看见中国的方块字是一件尤为庆幸的事情，不管这块牌子是不是认识的人拿着的。
“田心！”
“在这里！”
“你终于来了，还好么？”
“都好。”
“热否？”
“听了母亲的话在衬衫外边加了大衣。如今大衣一脱，倒也凉爽。”
“如此甚好。”
父亲接下来带我去了一家餐馆，这是一家中国人开的中式餐馆。老板似乎和父亲很熟络的样子，见到父亲进去就很热情地打了招呼。父亲叫了几个家常菜，都是我喜欢吃的东西。父亲说这家餐馆是温州人开的，他平时忙的时候便会来这里吃饭。父亲吃饭前是多寡必喝绍兴黄酒的，迪拜多数人是信奉伊斯兰教的教徒，伊斯兰教是不允许喝酒的，即便是啤酒，在这里都是零度的。中国人可以在中国人开的餐馆或者超市里，买到自己想喝的酒。当然这些东西平时是收藏在人视线不能及的地方的，因为一旦被看见是会没收的。当然，那些检查的人也不会故意寻箱捣柜，只是象征性地看一看罢了。有些东西存在着就有它存在的意义，没有必要刻板决绝地磨灭它。
父亲在一个通讯店买了当地的手机卡给我。我在安装好之后开机，看到了几度陌生的英语字母“DU”，它取代了之前“中国移动”的字符。父亲又买了一张红色的小卡给我，刮开银色的涂层可以看到里面的密码，按照提示可以拨通中国的电话。父亲叫我打电话给国内挂念我的亲人朋友，然后安心地在这里学习和生活。
拿到电话卡的时候我在想，起码我还可以和国内的人打个电话。在极度陌生的异国他乡，能听到一点点熟悉的声音也是好的。
3.彼国，错位
【司徒锦啊司徒锦，你做我儿子吧。】
迪拜的房价很高，父亲租一套六十平的小套房，用了我难以想象的数字。房子就在店面的楼上，来回很是方便。父亲说这里的作息与国内有所不同，燥热的地方，夜间生活就比较长。这里上午九点到十一点为上午的工作时间，下午四点到十一点是下午的工作时间。中午的五个小时用来休息，养精蓄锐。我说时差还没有倒过来，就要开始适应这般折磨人的作息了。父亲说习惯了就好，也不是多辛苦的事情。我说好。父亲打开了店面，我看见许许多多款式的窗帘，父亲说国内生产出来的东西就在这里销售。另外几家店在别的街上，父亲说有空了带我过去。
回到房间已经很晚了，凌晨一点多。父亲给我腾出来一个小房间，放上了精致小巧的铁艺床，铺张得尤为漂亮。父亲叫我早点睡，明天要去学校，就留我一个人在房间了。房间刷了米白色的漆，这种漆和国内的不一样，国内的漆刷出来平整光洁，而它带着凹凸不平的褶子，泛着油光。它似乎要比一般的漆经得起岁月的考验，挨得住凄凉沧桑。时间过去了不会留下斑驳坍圮的景。它是一件经久美丽的衣裳，不易剥落，不易破碎。
墙角有一扇小窗，窗帘是田园气息的小碎花，窗上装着空调。下面是一张小小写字台，同样是铁艺雕花的设计。带着复古欧式的华丽，有些高姿态地呆在那里。上面放着一展罗马式的黄铜台灯，在碎花和蕾丝的点缀下尤其像个含羞的姑娘。床单铺成粉红色带着大大的荷叶边以及玻璃纱做成的及地床帘。父亲还在写字台上放了一个复古花瓶，插了几朵百合花在里面。整个房间充满着公主的浪漫，即便它那样小。我知道父亲很用心地做这件事。
将带来的行李逐一放入床边的小衣柜中，而后躺在新房间的床上翻来覆去几多时光，却毫无睡意。看看手机上阿布扎比的时间已是凌晨两点五十三分，想来之前在飞机上也是一路颠簸劳碌，这本是沉沉睡去的时刻，却无端失去睡意。我拿出随行带来的日记本打算写些什么，一眼瞄到临行时司徒锦给我的东西。小心地打开来看。
这是一本画册，十六开复古镂空雕花牛皮封面。我喜欢这种质地的东西，低调的奢华还带着一种神秘。我坐下来，一页页翻看。前面几页画了画面各异的画，而从约摸一半开始画里就只有两个人了，一个穿着民族服饰的漂亮女子，另一个就是我。这大抵是司徒锦用来缅怀母亲的东西，他用我来映射他母亲，故而有我。看到最后一页，发现牛皮封面内侧夹了一张银行卡，另外还有一张小纸条，他这样写：这是妈妈生前最爱惜的画本，当时找专门的工匠定制了这本书。妈妈去世之后我么就用它来画记忆中的妈妈。直到遇见你，我么就把你画上去。我把它放在你那里可不是给你，你么要还给我的，我还没有画完呢。银行卡是双币卡，在那里可以用美元账户，密码么是你生日。还有最后一句话，你说过要痛我的不要忘记，我记性很好的。
看完之后有些心惴惴地疼，禁不起悲伤诱惑的眼泪掉价地流下来。我想我一定是疯掉了，因为此刻我在想，司徒锦啊司徒锦，你做我儿子吧。
4.彼国，变成男子
【多久时日在这里用去的笑容，都将折算成悲伤赔付给你。这不是我欠你的，也不是你想要的，而是我止不住要去想你。】
在不知道辗转了多久之后睡去，又在不知道睡了多久之后惊醒。我是被一个高叫声吵醒的，我不能分辨这是一个什么音，许是当地语言中一个最为寻常的叫卖声吧，或许其他。习惯性地打开手机，看到屏幕上的“DU”方才意识到再不会收到任何人的短信。
阿布扎比时间七点过了七分，父亲已经起来了，看我出去关切地问我昨晚有没有睡好。我说很好，我不知道我的眼睛有没有出卖我，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是睡得很好的样子，我低着头睡眼惺忪地跑进了洗手间。我要在镜子里看看这个脸蛋。黑眼圈不负众望地爬上了脸，镜子里的我写满了疲惫，华荣拂袖间，朝残颜。
“我看你一脸倦弱。”
“始终瞒不过你。”
“一夜无眠？”
“不，沉浮中睡去。”
“也是好的。”
“嗯。”
吃完父亲给我下的饺子，他说要带我去学校看看。我换上鲜果绿的修身衬衫，直筒水洗牛仔裤，把长头发藏进鸭舌帽里。这样的装扮干净利落，简约大方。在不确定周围的人是否叫你安心之前，不要轻易展露锋芒。即便自认无财无色，也同样不想太过于招摇。这是父亲喜爱看到的我在这里的打扮，他说跨越了国界的审美多寡偏差，在外国人眼中的外国人就会相当漂亮。要说是小人之心也好，极度自恋也吧，我只是觉得这种收敛好极。
这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国度，即便我不爱它，却也不可否认它很漂亮。这里有着令人叹为观止的建筑，无论从外观造型到功能设施都相当完善。父亲说这是一个完全没有工业的国家，整个国家都是店面，没有一个工厂。它用钱买各种需要的东西，大到飞机火车，小到一卷卫生纸，都是进口的。我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国家要得以生存得有多少的资金，书上说的没有错，迪拜确实是一个极端富有的国家。
父亲打了出租车到达了目的地，这座学校建得像一个城堡。我多次在电视剧里看到过这样的场景，哪个国家的哪个名牌大学或者哪个贵族公子上的贵族学校，以及吸血鬼抑或魔法师出没的地方。我喜欢这样的建筑，复古欧式的华丽与神秘，庄严又不失典雅，它带着迷人的光环站在那里对着来人微笑。
父亲帮我办理了入学手续，我以交流生的身份要在这里度过半年时光。我去教室熟悉了一下环境，带我去的是一个美国老师，他在这里教金融。他让我叫他利欧。这是一个青年男子，看上去不过三十岁，体格健硕，脸庞坚毅，是个英俊的家伙。他用不是那么流利的带着洋腔的中国话和我交谈，大抵说他正在学中文，希望我和他多做交流诸如此类的话。他带我在学校里转了一圈，了解了大概的布局，他说从明天起，欢迎加入这个学校，同他一起并肩作战。
在这里学习并没有想象中索然。大家都很热情地欢迎我的加入，还有人帮我准备了欢迎仪式，诸多感动。人都是一样有感情的动物，最初的排斥会因为某种念头的一松动而颠覆。一方做到了让对方想要放下一切束缚与伪装，那么另一方就愿意坦诚地赤裸地与之交往。这种付出和收获都是相对的。人心之间的间隔是没有起始距离。
即便如此，我依旧很想你。多久时日在这里用去的笑容，都将折算成悲伤赔付给你。这不是我欠你的，也不是你想要的，而是我止不住要去想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