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二娃走过来看了看那几个水箱子，道：“俺爷爷留下来的红账本里就记载过这鸭江黑鲤鱼，俺觉得这玩意儿拿去孝敬大领导还真是合适，说不定大领导一高兴就能给你们个一官半职，但是……这么金贵的东西，俺担心养不活啊！”
老村长拍拍胸脯，道：“你们不会摆弄鸭绿江的东西，但我和我连襟会啊！氧气瓶子、饵料和鸭绿江水我们都带来了，别说这趟在海上才跑三天，就算是跑一个月也能保证鱼活的旺兴！”
“那你俩不着急返航啊？”
“不着急！今年天气暖和得早，鸭绿江春捕已经完事儿，接下来我们浑江口就是趴在家里养王八，望江村就是往辽东运运化肥，这活年轻人都能干，用不着我们俩亲自出马！”
孙树德点头跟话，道：“我这老连襟天天都得干徐老大她娘八遍，让他出来走走俩人都能养养身子，要不他俩肯定得同归于尽！”
老村长又把脸捂上，道：“烦人！这事儿往外说啥啊？多尴尬啊？”
众人被这俩唱二人转的老爷子逗得捧腹大笑，莫二娃摇头乐道：“行！这条船的客舱正好没住满人，你们老哥俩要是没事儿的话就跟俺们一起去吧！不过你们可得做好思想准备，俺这趟找的船老大可是个厉害角色，在他手下干活可是真不分老幼啊！”
1986年4月20日清晨，莫家船队在莫二娃带领下按照老规矩祭海，然后驾驶着满载各种物资的“渤海明珠”号离港启航，齐晴和杜春花在隆重的欢送仪式结束后，立即组织其他人员去往辽南市乘坐包机出发。
六十二个小时后，“渤海明珠”号到达长江入海口等待上海港派出的引航船，由于当时中国领导层的“冷战思维”还非常严重，莫二娃也不想惹什么麻烦，所以日本军人身份的羽田龙二这时候也要变身化名为“龙羽田”的中国船员，指挥权又交还给了莫二娃。
和北方的港口完全不同，作为改革先锋、进出口基地的上海港此时的年吞吐量已经进入世界前十，长江口全是密密麻麻等待引航的各国货船，在北方还算大个头的“渤海明珠”号跟它们停在一起就像是平房比大厦，这让心气很高的莫二娃看到了自己与真正强者之间的差距，他的心里酸溜溜的。
最让他受不了的是，按照国际通用的“大船优先”标准，本该上“渤海明珠号”的引航船突然接到命令先去给一条刚从美国开来的三十万吨油船引航，“渤海明珠”号又要在长江口多等一个半小时，莫二娃接到这个通知后举起话筒就要摔，刘三七赶紧攒过来拦着他。
“老大！你可稳点！这条船不是咱自个儿的，这是租的，摔坏了得赔钱！”
“滚！你他娘的再算小账，俺就把你扔海里去！”
“这可不是小账啊！这个吨位的大船换一次无线电老贵了，十万下不来啊！”
莫二娃的脸气得更黑了，没好气地把话筒放回去，掐腰指指贺一，道：“开白账本给俺记上！1986年4月23号，莫家船队租用的‘渤海明珠’号滚装船在长江口被迫为美国‘桑普多利亚’号邮轮让路，这是俺这辈子干过最郁闷的一件事儿，俺他娘的对天发誓，俺在攒够本钱后一定要配上吨位超过三十万的大船，买船以后这条逼船去哪咱就跟到哪，俺非得让它给俺让回路不可！”
贺一看看莫二娃，道：“老大，咱船队的白账本到现在还是空的，而且按照咱的影响力，今天要是把这第一笔账记在‘桑普多利亚’号的头上，那这条船以后可就是黄海公敌了！”
“哪那么多废话？让你记你就记！”
“真记啊？”
“记！必须记！”
没事儿后就坐在一旁喝茶玩狗的羽田龙二撕块牛肉给妞妞吃，笑道：“你们老大现在并不是小心眼，而是他终于看清了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他让你把这笔账记在‘桑普多利’号的头上虽然是有点冤枉这条倒霉船了，但这笔账对莫家船队、远航公司乃至整个北方渔业、海运的发展都有极大的好处。你们中国北方的渔民最大的共同特点就是死要面子，你说他们听说莫老大指挥的一万五千吨大船都要给人家让路，他们会不会被刺激地奋发努力去赚钱买更大的船呢？这叫什么呀？这叫醉翁之意不在酒！”
贺一恍然大悟，笑着给羽田龙二竖起大拇指，道：“还是羽田先生的眼睛毒，我刚才还真以为我们老大小心眼了呢！弟兄们！白账本开簿！”
贺一把莫二娃的话写上后读给莫二娃听，莫二娃按上手印后，贺一准备把白账本合上收起来，但羽田龙二这时候却又说话了。
“先等等！莫老大，我觉得这白账本上还漏了两笔账，应该写完了再让贺师爷关！”
“啥帐啊？”
“第一，长江是世界第二大江，这可是最顶级的内河航道，航道条件甚至比长山群岛之类的海域还要好，照理说船只只要不是初来乍到，进入长江根本就不需要引航，可为何贵国却规定所有船只必须在长江口等着引航员上船才能往里进呢？”
“为啥呢？”
“因为贵国天天说反对别人冷战，但贵国的冷战思维却比哪个国家都严重，你们认为领土主权是无比神圣的，派个引航员出来带着你们往长江进，其实就是为了显示这个主权，结果却严重影响了船只进入上海港的效率。这是什么啊？这就是小孩过家家一样的自欺欺人，是贵国对本国国防能力缺乏自信的表现，人家美国也有很多内河港口，人家虽然没有这种扯淡的规矩，但你看伊朗误炸美国军舰后，人家对伊朗客气了么？所以这笔账应该记上，你要让你们的后世子孙都知道，大海是世界的，抱着这样狭隘心理的民族永远学不会怎么去充分利用它！”
“这……行！这笔账应该记，但是这笔账不能记到政府头上，得记到‘狭隘民族主义’的头上！羽田先生，第二笔帐是啥啊？”
“东京港的吞吐量排名能进入世界前三，但是东京港却从没有出现过引航船临时更改任务的情况，知道这是为什么嘛？”
“为啥啊？”
“因为东京港有几十条引航船和几百名引航员轮班作业，港区还引进了一批最新发明的电脑对港作业务进行计算机化管理，别说是这点船开到东京港不用排队，就算是再来十倍的船也不用排队。可这上海港是啥实力啊？这么大的港口只有十条引航船，管理全靠调度员拿小本一点点算，假设他们的硬件水平与东京港相当，那今天还会出现你莫老大给大船让路的情况么？”
莫二娃想了想，看着羽田龙二问：“羽田先生的意思是港口需要加强硬件投入？”
羽田龙二摆摆手，笑道：“硬件不是拿嘴投入的，那是靠钱买来的，你以为上海港不想多买点高性能的引航船啊？关键是他们有那么多钱去买船么？这笔账你得记到‘贫穷’的头上，你得让大伙都知道，国家如果贫穷了，那这个国家的所有国民都会被我这种外国人取消，船队如果贫穷了，那它租来的小船就得给人家三十万吨的大船让路！”
大伙纷纷点头，都觉得羽田龙二的话字字珠玑，莫二娃给他竖起点拇指，又指指贺一手里的白账本，道：“就按照羽田先生的说法记下这两笔账，然后再拜托贺师爷根据羽田先生的话写一篇文章，编入陈校长正在按俺命令组织人编写的教材，当做课文让小孩子们都给俺一字不差地背下来，这篇课文的名字就叫……”
“《莫家船队让路记》！”
“不！俺觉得这篇课文应该叫《中国船让路记》，咱不能跟教育部似的，竟说一些扯淡的屁话给小孩子洗脑，但咱一定要让小孩子们都知道咱中国人现在差在哪，只有让他们看到了缺点他们才能去努力改正这些缺点，俺相信等他们这一代人长大之后，咱挂着五星红旗的船才能不在自己家门口给挂外国国旗的船让路！”
“那我再提一个建议行不？”
“什么建议啊？”
“羽田先生说得硬件投入是靠钱买的，咱国家肯定没那么多钱，但是咱这次可有机会面见大领导，咱们可以给大领导提个建议，让他开口把羽田先生说得那没用的规矩先给废除，让所有进入上海港的船只都受益。我觉得咱这位大领导可是拍板了改革开放的人，我觉得这是个开明之君，应该能听得下去这个劝。”
莫二娃琢磨琢磨，摇摇头，道：“虽然俺也是这么觉得的，但伴君如伴虎，跟这样的人打交道还是谨慎点好，这个好事儿……可以做！但是咱要做得有方法！孙大叔！你们不是带了八条鸭绿江黑鲤鱼么？现在把其中两条鱼的氧气断了，活活憋死它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