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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TI A MO

人这一辈子长长短短,看过的风景,尝过的美味,喜怒哀乐贪嗔痴,不尽相同。

王麟生曾看过一个数据,说正常人每天至少眨一万次眼睛,他后来在想,每一眼睁开,应该都是不一样的世界,因为太阳在走,空气在浮动,生命在前行,那样的话,他每天面对的,是一万个风景。

看得太多,没留下什么深刻的记忆,他忘了18岁时收到的最后一次压岁钱是多少数目,也不记得跟前女友第一次争吵的原因。

甚至不记得前些年的台风有没有这回的厉害,王麟生打开车里的广播,行驶在返程的路上,在这样的台风夜,想着两年前,从警生涯初始,第一次直观得感受到“生命”的那一天。

总有那么一天,像在暗潮涌动的江河之上,被潮水催赶,掌着舵,转向未知的航线。

这一天深刻难忘,被镌刻进记忆最深处,从此旅途茫茫,生命被改写。

而这一天,有多少人在同时经历?

周焱收起雨伞,跨下一级台阶,进入屋中。

船舱里漆黑一片,门窗关得太久,油漆味浮了出来,她看不见,脑中想着船舱的构造。

进门左手是厨房,右手是卫生间。

笔直往里,客厅兼卧室,左右各开两扇窗,两个从来没有开过的门,右边靠窗处摆着床,天花板很矮,那人总是要低头。

再往里,是她的卧室,有一张长书桌,书桌前有一把椅子,是那人亲手打的。

她已经很熟悉这间建造在江河上的屋子了,连她自己都没料到。

周焱打开灯,关上门,把雨伞放进水池。

厨房地上还摊着花盆和泥土,她没有清理,直接走进卧室,坐到了床边。休息了一会儿,她想把头发扎起来,一摸手腕,才想起发圈不在自己手上,周焱下意识地看了眼枕头里侧,那枚小草发圈还躺在那儿。

只是颜色不再鲜绿。

想了想,她拿起桌上的一本书,犹豫一秒,翻了开来。

里面夹着一张报纸,已经夹了两年之久,翻得次数多,纸张难免发黄变薄,也因为夹得久,报纸像熨过一样平整。

周焱看了眼面朝上的内容,才打开报纸,视线扫到最上面的日期,201X年,6月12日,报道的是前一天6月11日的新闻,她一格一格,一板一板看过去,像在看一份新报纸。

光线不够亮,最后她看得眼睛发涩,才把报纸放下,不想去洗漱,直接躺了下来。

窗玻璃严严实实地将雨水挡在了外面,雨真大,比前几次都要大,砸在甲板上的声音震耳欲聋,似乎再砸一阵,就能将船打翻了。

周焱捂住耳朵,蜷缩起来,过了会儿,翻了个身,面朝墙板,枕边是小草发圈,她贴过去,伸出食指,轻轻勾了下。

“李政……”

李政睁开眼,闭得太久,一时不太适应灯光,他用手挡了下,放下来的时候,似乎闻到一股极淡的沐浴露香味。

李政抬着手,视线落在右手腕上。上面套着一个黑色的发圈,绷得他手腕极紧,那丫头应该没用过几次,发圈还跟新的一样,只是头发上的味道却留在了上面。

他想起一个多小时前王麟生说的话。

“十几天前,有个晚上她上派出所求助过,刚好是我接待的。”

十几天前……

李政算了算,大约是在西沪码头,赶她下船的那一次。

傍晚赶她走,他跟狐朋狗友去吃饭,半夜回来,他刚跳上船,就听见她大声喊他“三哥哥”,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走进了驾驶舱。

第一声喊得急,第二声喊得慌乱,第三声第四声,迫切害怕。

船开走了,她喊出他的名字,连名带姓的叫他“李政”,无助又恐惧。

原来她那晚,去了派出所。

他曾经赶走她三次。

李政拉开发圈,指腹摸了两下,贴上去,嘴唇轻轻摩挲着它。

清香弥漫,他心里默默念着她的名字。

“周焱……”

周焱醒来的时候,脑袋发胀,外面大雨未歇,她摸到手机,摁了一下。

才四点半,时间还早。

周焱翻身起来,去卫生间冲了个澡,再煮了点挂面吃下肚,仿佛回到二十多天前那回,明明很饿,但却吃不下。

那次是饿过头,她现在却不饿。

周焱硬撑着头皮把清汤挂面吃完,冲干净碗,背上书包出了门。

早晨五点,平常已经大亮,因为台风,天色看起来灰蒙蒙的,周焱把雨伞顶在前面,费力地往前走,走了半个小时都没见到出租车,五点四十五分首班公车发出,到现在也没见到踪影,周焱只好拿出手机,跟着导航往前走。

走完四站路,她浑身都淋湿了,仍旧没见公交车,倒是看见了一辆出租车,车上早有乘客。

周焱擦了下脸上的雨水,顶着风雨继续前行,已经到了上班时间,街上车辆多了起来,前面冒出一片“汪洋”,男人背着女人小孩淌过去,车子在中间熄了火,穿着雨靴雨衣的人艰难地拖行着。

周焱扫视四周,没有其他的路,她跟着那些人淌过去,积水漫过她的小腿,走一路,拨开一路的水花。

周焱双腿已经麻木,浑身都是冰凉的雨水,不知道具体走了多久,大概三四个小时,她走不动了,找到个公交站台,扶着广告架休息。

书包湿透了,幸好里面没装书,周焱取出水喝了几口,一抬眼,扫见了电子屏幕上的红字。

“由于台风道路积水,观光线路(1、2)号线,150路,45路,95路……公交车改道。”

周焱又喝了几口水,打了114转叫车,等了十分钟,没有车来,不知道是不是都被打车软件叫走了。

她手机上没装过。

周焱把水瓶放回书包,顶开伞,继续跟着导航走,又走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见到了改道的150路公车。

她上了车,两腿一软,一个踉跄,一个大姐扶住她:“哎哟,你没事吧?”

周焱摇摇头:“没事。”

她唇色发白,自己看不到,一个好心的大哥让出座位:“来来,你坐我的位子。”

周焱说:“不用了。”

大姐扶她过去:“快去坐下吧,别晕倒了,怎么湿成这样了啊,你是上班还是上学啊?”

周焱瘫在了椅子上,揉了揉腿,说不出话来。

大姐声音变弱:“别哭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哭……”周焱轻声说,“谢谢。”

五点出门,转了两趟车,到达目的地,已经十点。

一辆警车开了过来,警灯亮着,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周焱还没走进大门,就看见一个男人走了出来,看见她一愣。

林泰打量着周焱,半晌没说话,过了会儿,才撑开伞,说:“我去买早饭,你进去吧。”

周焱问:“还没放人?”

“没。”

“已经过了十二小时了。”

林泰沉默了几秒,说:“我待会儿还要找人帮忙叫个律师。”

“……什么意思?”

“有点棘手。”

“刘涛死了?”

林泰一滞:“没死,抢救过来了,但剩下几个男孩儿都找到了,口供一致。”

周焱咬着牙,问:“那个李正杰呢?”

“在家……亚萍在劝。”林泰顿了顿,“你要么回去休息,要么进去等着,你也帮不上,还是回去吧。”

周焱没说话,擦着他走了进去,林泰视线跟着她,等看不见人影了,他举起伞,冲进了雨中,开车去了附近一家便利店,买了咖啡和三明治,刚要付款,想了想,又回去多拿了一份。

回到局里,见周焱坐在昨天的老位置等着,几个经过的民警看见她,窃窃私语。林泰把咖啡和三明治递给她,说:“吃过东西没?”

“吃过了,不用。”

林泰把东西放边上,“饿了再吃。”

周焱盯着面前走来走去的警察,雨水从额头挂到了脸颊上,她抹了一下。

林泰咬了一口三明治,说:“这事儿说难不难,只要小杰讲实话就行,但他不肯,李政也不会多说。”

“……为什么?”

“家事。”林泰放下三明治,嚼了嚼嘴里的,咽了下去,也沉思完了,说,“李政读完高中就出来了,在船上做了一年厨师,后来跟着他哥去了意大利淘金,沈亚萍那会儿考上了大专,不肯读书,也跟去了意大利,几个人奋斗了三年才回来。”

“回国后做生意,发了点财,我也跟着他们几个混,那几年最风光,每个月都上游艇出两次海,吃得那全是山珍海味,别看李政现在穿得跟民工似的,当年他穿的戴的,一只手表够你在小地方买套小房子了,全是几个人奋斗来的……”

周焱问:“后来呢?”

“后来……”

“是他害死了我爸妈!”

“所以你现在要害死他?害死你亲叔叔?!”

“我说的都是事实!”李正杰吼道。

“放你娘的狗屁!”沈亚萍把手里的游戏机朝他砸去,“咚”一下砸上了他的脸。

电视机里,游戏音说:“game over!”

李正杰狠狠瞪着沈亚萍,捡起沙发上的游戏机继续玩,沈亚萍一巴掌拍过去,把游戏机打落。

李正杰霍地站起来,喊:“他害死的是我爸妈,也是你亲姐姐和姐夫,你不是亲眼看见他们跳楼的吗,你不是也差点跳下来吗,他逼死了我爸妈,现在还能逍遥自在,凭什么!”

李正杰拿起茶几上的圣经,大声说:“你不是还每个礼拜都去祷告?上个月你不是还在新餐厅里撞上了玻璃,弄得浑身是伤?那天是他们的忌日,你自己都忘不了,你凭什么要我原谅他!”

沈亚萍握住自己的左手,伤口似乎隐隐发疼,她忍耐着说:“别把警察当傻子糊弄,不是你们几个小孩说是就是的了,现在不是警察不能治你,是你叔叔什么都没说,你作假口供,恶意污蔑,你以为你未成年,就不用负任何责任了?还有那个刘涛,究竟是怎么伤的,是不是你……”

李正杰一愣,喊:“你瞎说什么!”

警察进进出出,似乎又有案子要办,周焱坐在椅子上,身上的雨水已经干了,只是小腿还凉飕飕的,像是浸在之前那片“汪洋”中。

周焱说:“李政被打那天,没有报警。”

林泰说:“嗯?”

“他没报警,就像现在,他什么都不说一样。”

“……他不想小杰闹出事来。”林泰扶住额头,苦笑了声,叹了口气。

往椅背上一靠,林泰说:“把东西吃了,回去吧,你在这儿帮不上忙。”

周焱不吭声。

林泰一笑:“听我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明白么?从别人嘴里听到对方的过去,这感觉好受么?是,我是针对你,可说实话,你长得还算漂亮,很难让男人讨厌你,女人倒可能。你说你二十了,二十岁……李政二十的时候,人在意大利和沈亚萍奋斗着呢,你那会儿多大?八岁……我的天,小学二年级?现在这年头,年龄差距不算什么,可李政跟你差太多,不是年龄的事儿,是这相差的十二年经历的事儿。”

周焱没反驳,只问了一句:“你喜欢沈亚萍?”

林泰戛然而止。

周焱下结论:“哦,你喜欢她。”

林泰端起咖啡猛灌了一口,喝完了,说:“这跟我说的这些没关系。”

“没关系么?你这不是‘爱的伟大’么?”

“你……”

“都是男人,你跟李政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沈亚萍差点跟他领证是不是?她的眼光才正常,两人分了她也不待见你,就你热脸贴人冷屁股,你这么‘伟大’,该转行当牧师,至少每周能在教堂见她一次。”

“我操!”

林泰爆粗,正要骂人,周焱却看也不看他,站了起来,冲一个刚进来的警察走了过去。

“王警官!”

王麟生制服上吸了雨水,他掸了掸,打量了一下周焱,说:“你来多久了?”

“没多久。”

“你不如听我的,先回去,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一个警察跟王麟生打招呼:“怎么样,肇事逃逸?到底是交警的事儿还是我们的事儿?”

王麟生说:“回头再跟你说。”

周焱问:“你很忙?”

王麟生道:“又来了个案子……真的,你听我的,先回去,这台风也没完没了的,你在这里呆着也不是事儿。”

周焱点点头:“我是要走了。”

王麟生倒没想到这么快就说服她。

周焱问:“你知不知道昨天那家餐厅在哪里?”

“啊?”

周焱说:“那家餐厅名字是意大利语,我搜也搜不出位置,昨天是跟人过去的,忘记在哪儿了。”

后面的林泰终于忍不住问:“你要去那里干什么?”

周焱瞥他一眼,说:“你不是说这事儿说难不难,只要李正杰讲实话就行么?”

已经大中午了。

王麟生喝了一杯水,想了想,又倒了一杯,走进了昨晚的审讯室,把杯子放到李政面前:“先喝点水,待会儿买午饭。”

李政被疲劳轰炸,却不见多少疲态,他喝完水,问:“昨晚送周焱去旅馆了么?”

王麟生说:“没有,她非要回船上。”

李政笑了笑,似乎并不意外。

王麟生说:“她刚才在外面等着,现在走了。”

“……嗯。”

王麟生是警察,观察能力和逻辑能力都强,想了想,说:“今天道路积水严重,很多公车都改道,我昨晚特意看了看从码头来这儿的车……估计她今天走了好几个小时才来的这儿,可能三个可能四个,半截小腿都是泥,气色也不好,一个姑娘家家,人生地不熟,不容易。”

李政摸着右手腕上的发圈,仿佛摸到了她湿哒哒的头发,心里像被戳了几下。

王麟生说:“你被打那回不报警,说是赶船期,不想惹麻烦,现在也什么都不说,我想想,这案子其实也容易侦破,根据现在的线索,不是你,有可能是他们,你说有没有可能,因为什么家庭纠纷,一个恨你的人顺水推舟,把自己的罪推到了你的身上?而你呢,在维护别人。”

车上的交通广播报道着积水路段,提醒司机改道行驶,周焱抱着书包,坐在林泰的车上前往“Ti Amo”。

林泰板着脸,等红灯时摸出根烟点上,吸了两口,红灯转绿,他重新踩下油门,说:“沈亚萍都劝不动小杰,你有什么主意?”

“没有。”

“没有?”林泰睨了她一下,“那大老远的赶去那儿干什么?”

周焱说:“那你以为我有什么主意?我跟你们都不算认识,跟那个李正杰更加不认识,我凭空能想出什么?”

林泰嘲笑道:“这么说你去了那儿就能想出主意了?”

“你又怎么知道我去了那儿没办法?”

林泰说:“看不出来,本来以为你是个哑巴,想不到你是个刺儿头。”

周焱也不纠正他把牙尖嘴利当成“刺儿头”,她也不认为自己牙尖嘴利,她嘴笨才对,小时候就是个闷葫芦,长大了才好些。

胡思乱想一路,车子抵达“Ti Amo”,大门紧闭,门上挂着“休息”的中英文木牌,木牌上全是水。

两人下车,林泰敲了敲门,往里面张望,不见人影,他干脆打了通电话:“亚萍,我在餐厅门口,过来开下门。”

门从里面打开了,沈亚萍穿着身休闲装,头发随意盘起,没有化妆,略显疲态。

沈亚萍瞟了下周焱,问林泰:“怎么回来了?那边怎么说?”

林泰说:“就我之前跟你电话里说的那样……小杰呢?”

“在楼上。”

“劝过了?”

“昨晚劝到现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不听。”

“你打他他不更倔?”

“他一个大小伙子我打得过吗?就抽了他的头。”沈亚萍问,“你们现在过来有事?”

林泰说:“我想来跟他好好说说。”

“你说的他会听?别开玩笑了。”

林泰看向边上一直没说话的周焱,周焱开口:“我想见下他。”

沈亚萍一怔,面上不动声色,想了想,说:“等会儿吧,我刚骂过他,现在去肯定碰一鼻子灰……我去弄点喝的,你过来看看想喝什么。”

周焱看着她走向厨房,等了几秒,提脚跟了上去。

餐厅两天没开张,冰箱里食材一大堆,沈亚萍拿出一瓶果汁,说:“葡萄汁,喝吗?”

“随便。”周焱道。

沈亚萍一边倒着葡萄汁,一边说:“那个孩子很倔,小时候很会闹,我们这些人从前吃过苦,所以对他特别宠,他呢,越大我们越管不住,本来就不是个乖的,现在做些离经叛道的事,好像是理所当然一样。”

周焱直白地说:“看得出来。”

沈亚萍把杯子放到她面前,问:“李政以前的事你清楚吗?”

周焱说:“听林泰说了点。”

“李政没跟你提过?”

“还没。”

沈亚萍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香烟,在周焱的注视下抽出一根,咬在嘴里点上,吐出一口烟,问:“会抽吗?”

周焱摇摇头。

沈亚萍夹着烟,一手抵着胳膊肘,似乎才想起来,说:“你还小,跟小杰也差不了多少。”

周焱挑眉:“你们以年龄来论大小么?”

“……”沈亚萍夹着烟的手顿了下,“不以年龄,以什么?”

周焱笑了笑,说:“给我一根吧。”

沈亚萍略有迟疑,还是给了她一支烟。

周焱接过细长的女士香烟,说:“借下火。”

沈亚萍又把打火机给她。

周焱夹着烟,咬在嘴里,打着火点上,松开打火机的时候,缓缓吐出一口烟,说:“读书的时候,我们老师总说,你们现在别早恋,我是过来人,我告诉你们,你们将来就会怎么怎么后悔;QQ空间里这种文章,等再过几年你回来看,我保证你想挖个洞把自己埋了,我是过来人;还有什么,将来别报这个专业,也别报那个,我是过来人,我告诉你,你将来要后悔的……都是这样的话。”

周焱说:“是有道理的,谁都不能否认。但是,这种道理是以年龄的高姿态来指点江山,总有人不后悔一些事,年龄嘛,是米,是油盐酱醋堆积起来的,别人也会到那个年龄,这是谁都会有的资本。反正大家都是各活各的,谁也别指点谁的江山好。”

沈亚萍沉默许久,才问:“你叫什么?”

“周焱。”

她昨天就知道了周焱的名字,可似乎今天才第一次认识她。香烟烧得太久了,烟灰簌簌地落了下来,沈亚萍回神,弹了几下,盯着周焱手上那支,问:“会抽?”

周焱说:“不会,没吸进去,就在嘴里过滤一下而已。”

沈亚萍笑了。

周焱第一次看见她笑,与不笑时似乎是两张面孔,一张冷艳如霜,高高在上,一张却艳光四射,更添生动。

沈亚萍说:“差不多了,我带你上去吧。”

李正杰玩不成游戏,早早钻进了自己房间睡回笼觉,可惜精神太亢奋,怎么都睡不着,正跟朋友聊微信,外面突然有人敲了两下门,说:“我进来了。”

话音刚落,门就开了,李正杰看着站在门口的人,说:“小姨,你就别白费……”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李正杰瞪着站在沈亚萍边上的女人,过了几秒,反应过来,昂着头高傲地笑道:“哟,这是干什么呀?”

沈亚萍冷声道:“少嬉皮笑脸,给我好好说话!”

李正杰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周焱说:“我跟他单独谈会儿吧。”

李正杰说:“我同意了么我?”

没人管他的意见,沈亚萍直接走出了卧室,把门关上了。李正杰下了床,迈着大步打算直接出门,还差几步路,一个人墙挡了过来。

李正杰错开一步,人墙也错一步,李正杰再错开一步,人墙又跟着错开一步,李正杰说:“让开!”

周焱说:“你做这些事有什么好处,有什么意义?是非黑白知道么?”

“少来跟我说教,你知道个屁!”

“你知道,你知道你给我说说?”

“你算哪根葱,我跟你说?”

“我看你像根葱,不如我跟你说。”

李正杰一愣:“你他吗才……”

“是你把那人打成重伤进医院的吧?”周焱打断他,不给他骂回来的机会。

李正杰喊:“放屁!”

“放什么屁?这不就是你洗白自己,趁机嫁祸的么?”

李正杰怒不可遏,破口大骂:“我操你妈!臭婊子你给我……”

周焱点点头,又打断他:“不是你打的,只是你给你爸妈报仇,趁机嫁祸,是吧?”

周焱盯着他:“你自己是爽快了,你那个躺医院的同学呢?你这个人一无是处,没任何拿得出手的,成绩烂,叛逆不懂事,自以为是,我看你朋友多,应该是个重情义的,也就这点拿得出手,可是你拿他的伤势来大做文章,借此以逞私欲,又算个什么东西?”

李正杰又要破口大骂,突然想到什么,抑制住怒火,笑道:“激将法不管用,这招太烂了。”

周焱说:“是激将法,但我说的是不是事实?来,我帮你捋捋顺,你那同学不知道被谁打了,昨晚好不容易抢救回来,估计不死也要残,他家就他一个独生子,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你那同学把你们当兄弟,凶手呢,就在暗中笑话你们这帮兄弟,简直是‘好兄弟’啊,这么团结,帮了他的大忙!”

李正杰面色铁青。

周焱继续道:“你把这当成纯粹的激将法也行,你记住,别以为穿个骷髅衫就是古惑仔,你还不配,就凭你现在借自己兄弟的生死来报你自己的私仇,这种角色,在电影里通常都是个龙套配角,还是没有好结局的配角。你兄弟去了下面,逢年过节也会来感谢你的好。”

沈亚萍靠在卧室门口,抽完一支烟,又点上一支,烟雾缭绕中仿佛回到从前的青葱岁月,学生时期不好好念书,只考上了大专,家里条件不好,她也不想去拿个没用的文凭,后来跟早恋对象分了手,跟着姐姐姐夫还有那个人一起去了意大利。

最初的日子苦不堪言,她多少次想放弃,现在回忆,也不知道怎么坚持下来的。

那些共同的经历,共同的记忆,原来已经这么遥远了,现在,里面的那个年纪小小的姑娘,正跟那人经历着她不知道的经历。

脚步声一点一点靠近,沈亚萍看着停在四米开外的林泰,说:“我在想我二十岁的时候,好像也挺有活力的。”

“是么?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你。”

沈亚萍笑笑。

李正杰重新去录口供了,监护人沈亚萍依旧陪在他身边。

林泰打听完回来,跟周焱说:“十四周岁以上,十六周岁以下,从轻处罚,多少会有影响,但问题不会大。”

周焱说:“李政会不乐意吧?”

林泰说:“谁还管他,他还打算在这儿住下来了?律师费都付不起的家伙!”

周焱的电话响了起来,拿出一看,是老刘叔。

王麟生给李正杰重新录了口供,录完后去见李政。

李政摸着黑色发圈,说:“又来审?”

王麟生道:“李正杰又做了一份口供。”

李政不以为意。

王麟生说:“李正杰说,7月13日晚八点到九点,他集结了自己的朋友来打你,当时他们一行人并未受伤,九点多,因为没有车回庆州,他们打算再留一晚。”

7月12日,李正杰听说银江县有水上大冲关活动,带着一帮人跑到了活动现场,意外看见了李政。

第二天,他集结了同伴,打了那一架。

当晚留在银江,肚子不饿的呆在宾馆里,肚子饿的去吃宵夜,结果吃完宵夜回来,他们竟然看见刘涛倒在了宾馆附近的草坪里,他们马上送他去了医院,第二天转院回来急救,因为担心被家长责骂,十个少年对这几天的经历都说得模棱两可,警方录口供时,更是各执一词,直到李正杰再一次看见李政。

王麟生说完了,又道:“等办完手续,你就能走了。”

李政问:“他呢?”

“李正杰?他么,等局里的处理结果吧。”王麟生看着他,又说,“你想维护他,无可厚非,但十五岁正是塑形期,孩子不能盲目对待,那些内疚,赎罪,不能这样用。”

李政抬眼,盯着对方。

王麟生说:“你和周焱不认识我,但我对你们有印象。”

所有手续办完,已经傍晚,为了避免冲突,林泰先送李正杰回去。

沈亚萍跟警方了解完情况,见到李政出来,说:“都好了,接下来的事你不用管,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小杰的事我会处理,与你无关。”

过了会儿,李政点点头,扫了眼跟前,问:“周焱呢?”

沈亚萍说:“好像是货主找不到你,通过别人找到了她,她赶回码头去了。”

李政顿了顿。

林泰又匆匆赶回来,抖着雨水说:“好了没?外面叫不到车,我送你们回去。”

几人上了车,林泰先送李政回码头,李政看着窗外的倾盆大雨,说:“雨大概什么时候停?”

“总要一个礼拜吧。”林泰道,“你这船先别急着开,反正货都运完了,等雨停了再说,安全第一。”

李政说:“也开不了,等几天吧。”

聊着天,很快到达了码头,车子还没停下,车里的人已经见到了卸货的一幕。

机器吊起货,几个工人在忙,老板模样的一个人打着伞,一脸凶相地骂骂咧咧着什么,一个小姑娘站在他面前,穿着雨衣,抿着嘴,脸上似乎都是雨水。

李政冲了下去,几步路到了两人边上,大掌往那老板肩上一拍,说:“哟,王老板,在这儿呢?”

王老板一见他,更加吹胡子瞪眼,“李政,你耍我是不是?这都耽误多少天了,船已经到了,你倒好,一声不响的玩儿失踪,有你这么办事的?啊?就你这破船,还整天违规操作,多少次被拖回去了,啊?要不是看你便宜,我会把生意给你?要知道,不是我照顾着你,你喝西北风呢!”

李政一笑,吐出嘴里的话却是:“你他妈继续瞎逼逼,别停,改天老子去你厂里照顾照顾你。”

王老板怒道:“你怎么跟我说话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李政把他衣领一提,扯走他手里的雨伞,“老子出来混的时候,你他妈还在喝尿呢!”

说完,他撑着夺来的伞,把穿着雨衣,一声不吭的姑娘一搂,说:“走。”

王老板不敢置信,等人走远了,冲着那两人破口大骂。

车上的人看完戏,重新发动车子,林泰笑道:“那臭脾气,还以为改了呢。”

沈亚萍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船,说:“船好像修过了?”

“啊,就前两天,跟我借钱修的,装了玻璃换了门,我还以为走错地方了。”

沈亚萍又望了一会儿,才说:“还不开车?”

“哦,马上!”

回到船上,李政扒下周焱身上的雨衣,说:“你倒是会找,这都能被你翻出来。”

周焱说:“你这里才多大。”

李政把雨衣扔地上,手拂上她脸颊,擦了擦雨水说:“那狗娘养的,冲你了?”

“就发点脾气,没怎么冲。”

“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我又不是没见过这样的……跟我妈演出的时候,有些人没拿到免费的奖品,更凶的都有。”

李政问:“你没凶回去?”

“没,严芳芳会凶,就是我们车上的主唱。”

李政一笑:“还主唱。”

周焱推了他一下:“行了,你身上都湿了,先去洗洗吧。”

“还有水?”

“有呢。”

李政把T恤一脱,进了卫生间,说:“我洗完了你洗,这几天船不开,明天带你逛逛。”

“李政。”

“嗯?”

“我不是提过一个邻居姐姐吗,我让她帮我找工作来着,刚才她给我回信了,说成了。”

李政手上拿着毛巾,扶着门,正打算关。他顿住,过了几秒,问:“什么工作?”

周焱说:“服装厂。”

“不是没证件么,他们要你?”

“要的,那姐姐跟他们厂长认识,而且回去,我能去派出所看看怎么补办证件。”

“薪水呢?”

“有底薪,计件提成,夏天是旺季,一般到手的薪水都挺高的,我跟姐姐算过了,熬一熬,够我学费了。”

李政随手掂了几下毛巾,笑着说:“行,计划地挺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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