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难得,你竟能寻到这里来。”
简辞走远了几步方才说话,说着话还又回头看了眼窗子,生怕说话的声会扰醒了陆茉幽,简瑄见他神情自然猜出了什么,那脸色便愈发的难看起来,一挥手,纯娘僵了一僵还是退了出去。
“你不也一样找到了我的宅子。”
简瑄也回头去望那窗口,简辞却是淡然一笑:
“那可不一样,我是跟着她去的,并没用心去找你的宅子。”
一提她字,简瑄眉头一蹙又回转了头,只看那已然结出了花苞的桂树,泛着淡淡的香,简辞便又说道:
“既来了,就也别急着走,顺道喝一杯喜酒吧。”
简瑄极为明显的怔了一下,那负在身后的手倏然紧紧蜷住,直用力的青筋迸起,死死咬着牙根的面色冰冷僵硬,硬生生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好字,便转身往外走去。
简辞只看了他背影一眼,极为淡漠。简瑄以为,他该恨自己的,陆茉幽也是该恨自己的,倘若他们真如自己所想那般深深恨着自己,或许他的心就能按着这般的理所应当而释然许多。可原来,并没有,他们两人都并未原谅他,却也不恨他,如此的漠然忽略竟然比恨更让他觉得难受,这是他这一辈子都在经历着的轻视,可他却偏偏对这两个人的轻视不能有半分的愤恨,甚至在他心底深处总难以否认的,那一个角落里留着那样一个女子,一见之下便让他动心,在得知真相后愈发深驻。
可如今,他终于离那个人远到了连看,都看不到的地步了。
简瑄脚步愈走愈快,连面色也是愈发的透着冷厉,却是忽而听身后一声惊呼,他倏然顿了脚步回头,就见纯娘歪在地上正在挣扎起身,他蹙了眉头,然而终究还是伸手过去将纯娘扶了起来。
纯娘见简瑄伸了手,立时面上便浮现几分喜色,迟疑着将手伸在他掌中,难耐的羞涩喜悦。
“我知道你的心思,这么些年里你始终跟在我身边,虽是我娘说她只剩了你这样一个表侄女须得我照料,可实则还是你在照料我。”
简瑄将纯娘扶了起来,抬眼一看还在简辞宅子的花园子里,对纯娘说的话难得的柔和却隐隐带着些微疏离,他见纯娘站直了身子可垂着的面颊边上透着红,便抽了手退开了一步:
“可这许多年里,我都将你当妹妹看待。如今,不论是因着我娘,还是因着这许多年里我对你的兄妹情分,你若真想要,我也可以给你,甚至为了不委屈你请封你为皇子贵嫔,可你要想好,从此以后你在十皇子府的日子,就和那罗氏一般无二,守着一个院子,孤苦终老。”
纯娘惊的倏然抬眼去看,只见简瑄直视而来的目光那般无情而淡漠,她眼神一颤便盈上泪光,简瑄却仍旧不肯放过她,再度逼问:
“不要妄图长久计,你终究能感化了我,这许多年里你知道我的性子。你要吗?”
纯娘终究敌不住他目光中的寒凉彻骨,眼泪颗颗滚落而下,捂着嘴忍住哭声便踉跄跑了出去,简瑄连头也不曾回,只是过得片刻方才一招手,那隐在暗处随行护卫他的影卫青酒便现身在他身后。
“去吧,告诉她,她若愿意,我收她为义妹,将来让她以郡主之尊风光大嫁。”
青酒那一声是还未应出,便急不可待的追了出去,简瑄唇边一抹淡淡嘲弄的笑。原来,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便不会珍惜,人人都是如此。纯娘贪恋他而甘愿为他做任何,却偏偏看不到总会护在她身旁的青酒,如她一般的甘愿为她付出任何。
只是这喜酒,他却怎样也喝不下去。
陆茉幽这一晌午睡倒是极为安生,她睡的正香甜,便觉着有人轻轻推她,她动了一动便嘟哝了一声:
“简辞,别动……”
随即便听着有人捂嘴轻笑,她迷蒙睁了眼就看到窗子外渐渐西斜的日头,随即就看清了站在榻边上正笑的白萍如心二人,尚有些不大清醒,带着些微迷糊便要坐起身子。
“我的姑娘,赶紧着的,离着吉时可就大半个时辰了,十一殿下不许扰了你好睡,说是你何时睡醒了何时再收拾了拜堂,可这一辈子一回的大事,旁的都罢了,难不成要半夜三更再拜堂?”
陆茉幽一听这话霎时便醒了不少,正要起身见如心已然将热水浸过的帕子拧好递了过来给她净面,擦过脸就起了身,往妆台走去的路上白萍就塞了一颗用金银花菊花蒲公英藿香制的丸子到她口中,她兀自噙着坐到妆台前,白萍便给她上起妆来。
这一番忙着慌着,陆茉幽不时便往窗外看着天色,她惯常从不上妆,然而今日是个好日子,只见淡施脂粉后,那镜中的女子愈发的顾盼生辉流光溢彩,她想了一想,便指着那粉中带着玫色的口脂道:
“便用这个吧。”
艳丽不失娇俏,又透着一股子清丽脱俗,白萍给她细细擦匀后,如心也已给她将头发绾好,因着她的意思,并未做那极为繁杂的发髻,只绾了一个寻常发髻,她却不肯带那艳丽的红花金饰,只从袖中掏出两支簪子,一支她及笄那日简辞亲手为她簪上的青玉簪,一支她从简辞头上抽下的木簪。
待梳妆过后起身时,便已到了掌灯时分,白萍如心匆忙扶着陆茉幽便又往里间去换喜服,待换好衣裳出了里间,天便黑透了,只是刚一出来里间,便见屋里正站着一人,一身绯衣似火,那清朗如玉的绝色面容都生出了几分妖娆,高大身形在灯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听到人出来便回转了头看过去。
陆茉幽不妨简辞竟等在了屋里,对于这些婚事上的礼节她并不太懂,只知晓见了他她便极开心,便是抿嘴一笑快走了几步到了他面前:
“我尚怕误了时辰,现在不晚吧?”
说着伸手将他垂在肩头的黑发往后拨了拨,一抬眼,就看简辞头上绾起的一拢黑发上,别着的也正是她及笄那夜里,他从她头上拔下,而她亲手给他簪上的白玉簪。
见她直盯着自己看,简辞伸手攥了她手在掌心,笑问她:
“好看吗?”
陆茉幽霎时红了脸颊如天边云霞,却还是娇羞笑应:
“好看。”
两人心中意会,眼底笑意更浓,简辞以手指摩挲她手背:
“还有一刻钟,可我耐不住,就先跑来等你,想着先看到你也是好的。”
见她含笑低了头,他又一揽她腰身带进自己怀中,便温存说道:
“总觉着委屈了你,三书六礼一应仪式都没有,就这样仓促行了婚事。”
“再没有比你这样更好的聘礼,三书六礼旁的一切又算得什么。”
陆茉幽刚是笑回了一句,就听到门外一声惊呼:
“我的公子爷!即便事权从宜,可咱们也不能这般什么礼数都不顾了啊,你在正房等着就好,怎的又悄悄跑了来?于理不合!”
梁嬷嬷虽是惊呼可脸上却带着笑就进了门,一见抬头看来满面羞红的陆茉幽,又是赞叹一声,简辞便牵住陆茉幽手,噙着一丝笑看向梁嬷嬷:
“什么是礼?什么叫不合?难不成我和她还要受这些世俗羁绊?”
说着,笑意愈发的大,竟是忽而回身便将陆茉幽打横包了起来,陆茉幽惊呼一声便伸手抱住了他脖颈,这一下愈发止不住的笑,简辞笑看她一眼又看了看门外天色:
“吉时到了,我们去拜堂。”
说着,竟是连路都舍不得让她走,就这样抱去了正房堂屋,一对龙凤红烛燃的正炽,那光打在人脸上愈发的令人熏的醉了似的,他在那大红喜字下将她放了下来,陆茉幽便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跟来的梁嬷嬷和白萍如心急急的低声道:
“盖头!盖头!”
白萍却是一味的摆手摇头,这预备的喜服里,确然没有盖头。
陆茉幽正兀自着急,便觉着眼前一暗,简辞从怀中掏出那副红盖头,亲手给她盖在了头上,甚至四角已然缀上粉白的流苏,与盖头上并蒂的莲花辉映的颜色。
陆茉幽一怔,就听简辞似有不足的感慨:
“趁你睡着就给这盖头缀了流苏,可终究做的粗糙。”
他伸手理了理流苏,陆茉幽已然透着细微的光在里看清了绣线的纹路,竟是她昨日里说不见了的那个亲手绣的并蒂双莲的红盖头。
“你心里所想,我必会达成,如你所愿,我们就做这一支并蒂双莲。”
简辞话音刚落,便见小唐从院中跑到了门口,手中拿着一个沙漏欣喜大喊:
“主子,吉时到!”
然而这屋里却并不曾有司仪,简辞听小唐这一句后,便牵住陆茉幽手往门处走去,到了门槛内,他顿住脚步:
“这天下能指使我的只有你,我不听什么司仪的话,你让我拜什么,我就拜什么。”
一句话说的清浅却透出厚重的意味,陆茉幽细弱双眉便蹙在了一起,只觉着胸中激荡满满都是道不出的情怀心绪,她哽在喉中难以成言,只顿在那里,简辞便静静看她等着,过得片刻她方才平下心绪,却是悄悄唤了一声:
“梁嬷嬷。”
这些婚事上的礼仪她怎会知晓,梁嬷嬷立刻会意,便小声说了一句:
“拜天地。”
“拜天地。”
陆茉幽只轻轻重复一声,简辞便一撩红袍面相门外屈膝跪地,随后伸手扶了陆茉幽也跪了下来,两人便对着天地郑而重之的伏拜。待起,梁嬷嬷顿了顿可也还是小声说了一句:
“拜高堂。”
陆茉幽蹙了蹙眉,此番秦皇妃早已不在人世,莫说兴帝此番不在,即便是在恐怕简辞也不愿跪拜他,而陆家一众人等此刻都在旁的宅子隐匿也不好现身在此处,这高堂一拜倒真是棘手。
简辞见她顿住,便只回头往外看了一眼,随即悬刃便立时将一个明黄布帛盖着的牌位奉入屋中正东的方向,简辞便低头对她说道:
“老师他们现下正住在咱们正东那方向的宅子。”
“拜高堂。”
陆茉幽立刻会意便展眉轻声说得这一句,悬刃将排位上明黄布帛掀起,正是秦皇妃牌位,简辞便再度扶着陆茉幽跪地,待二人伏拜起身,梁嬷嬷笑道:
“夫妻对拜。”
陆茉幽面上霎时一热,连带着被简辞握在掌心的手也热了起来,简辞只一双眼睛炙热的看她,她便轻声道:
“夫妻对拜。”
简辞转身面相她,更是将她也扶着对向了自己,二人缓缓跪下,待二人刚一拜下,陆茉幽就听简辞的声音轻轻传来:
“夫人,有礼了。”
陆茉幽抿了嘴唇笑应:
“夫君,有礼了。”
只是这一句夫君出口,那眼泪便再也忍不住的流了下来,待她起身正要悄悄擦去眼泪,便觉着眼前一亮,被简辞掀去了盖头。简辞一眼看到她脸颊上两行泪,眼中满满疼惜,一句话不说便将陆茉幽一把抱起就往卧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