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又有了个习惯。
每个夜晚,我都会揉揉湿漉漉的眼睛,费力的思考着,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我,穆生,朱迪老妈,我们从欢乐的一家三口,变成了此刻的针锋相对。
欢笑的面庞,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被时光的洪流,影化成了泪流满面。
湿漉漉的脸庞,像是永远晴不透的春分清晨。
而此刻,阳光铺满她全身,虽说室内开着冷气,隔着透明干净的玻璃窗,太阳的毒辣也不减分毫威力,可她似乎感觉不到热气,安静的坐在那里,一个上午都不曾有过一寸动作。
她的这种,对外界似乎没了感知的样子,一直是把插进我心房的匕首。她严重一毫,我就痛不欲生一分。
我愣在原地几秒钟,还是选择将手中的柠檬汁煨热。
而我对夏季炎热的怀疑,来自于穆生永远冰凉的身体。
走进厨房里,一阵叮咚作响,朱迪老妈闷头做着各种菜肴,全都是临摹着动物的形状,汗水打湿她的后背,湿了一大片。额头布满细密的汗渍,像是一把细小的钢珠,轰隆隆的滚进我的胸腔深处,将我的心挫的生疼。
我拧了一把毛巾,给她擦了擦额头,她对我笑笑“没事,没事。”
我望住她的脸,一瞬间觉得她老了不少,两鬓的白发,眼角的皱纹,不断冲击着我的眼眶,一阵酸疼,想起曾因穆生而对她的厌恶,不由的自责起来。
我垂眸,不由地:“抱歉……”
朱迪老妈握着锅柄的手一怔,望向我,眼眸也变得潮湿起来:“抱歉……”
她抱歉她离开的这段日子没有给我们更好的照顾;她抱歉她自己的懦弱,明明那个时候是她引以为傲的自尊,却在一瞬间选择了逃避;她抱歉她那时候说的话,那些她想的,却并不想说的话……
而我在听完她的“抱歉”后,视线晕成一团,颤抖了咬了嘴唇,再次说了一句“抱歉”后,夺步走向洗手间,靠着冰冷的墙壁,仰起头,两行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死死的咬住手臂,克制不住的呜咽起来。
为什么会觉得难过呢?
为什么眼泪在一瞬间就没了阻力呢?
窗外是炎热的七月天,清风徐徐穿过一排排整齐又高大的银杏,哗哗作响,蝉鸣声不断,尤其是在这个炎热的夏季里,显得更加聒噪烦心。
舒有意在自家别墅院里替半人高的考拉冲澡,考拉在树荫下抖抖身子,星星点点的水渍溅进光线里,闪闪发光,他眯着眼睛望着那些闪耀的水点,有些出神。
回过神来,他将水管管口捏住一半,让水流滋出一个弧度来,迎着阳光看,是一道弯弯的彩虹,嘴角微微上扬起来,心里想的却是,如果说说看到的话,应该会开心吧。
考拉匍匐在草地上,垂头丧气的拿鼻子吹气,舒有意似乎能够了解它的小心事,走过去拍拍它的小脑袋,柔声说“乖,穆生她们有别的事情要做,没法照顾你的。”
考拉不听讲,哀怨的瞄了一眼舒有意,小脾气的赌气睡觉。
舒有意不禁觉得好笑,摸摸它的小脑袋,抬头望着叶隙间细碎的阳光,他觉得这个夏天还真是漫长。
体大咖啡厅里,靠窗边的位置上,陈与陌穿着正式的坐在那里,他看上去明显有些紧张,嘴巴里念念有词“你好”“初次见面”之类的。
今天是他正式和晋阳见面的日子。
虽然平时从陆韵那里,听了关于他的不少优点,比如为人随和,和蔼,好相处,爱开玩笑之类的,但陈与陌必须说,听着自己最爱的老妈,一天到晚的念叨别人的好,他心里真挺不是滋味的。
但是为了老妈,陈与陌暗暗握拳,十万电伏的明志:“我一定努力的跟他好好相处的!”
明志完毕后,隐约感觉身边停了一个人,扭头一看,是个女生,似乎见过又似乎没见过。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似乎都在很努力的思考对方是谁,几秒后,纷纷互指着对方:“啊啊啊啊——”
林暖音举着冰淇淋坐在他面前,不老实的踢着小腿“唉?你在相亲啊?”
陈与陌一窒,纠正:“是我妈啦!”
林暖音:“你妈帮你相亲?”
陈与陌再次纠正:“我没有相亲!”
林暖音:“那是你帮你妈相亲?”
陈与陌:“……”这人的思维怎么那么像一个人呢。
摆摆手,陈与陌投降,微笑:“咱俩换个话题聊吧!”
林暖音眨眨眼睛:“你叫什么名字?”
陈与陌满脸无语:“……所以,你现在坐在我对面,并且我和说了一些有的没的后,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吗?”
林暖音舔舔冰淇淋,无辜道:“我们就只是食堂里过一次啊,而且那个时候你还被屠宰王沈说说踹的四仰八叉的,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叫什么呢,你就屁颠屁颠的跟着沈说说跑了……”
陈与陌:“……”
这就是他给她的第一印象吗?还屁颠屁颠的……陈与陌心里啐声,他那明明是朝着爱的方向努力追着幸福奔跑好不好?撇撇嘴,不高兴的自我介绍着“我叫陈与陌!”
“什么陌,沉默的默,还是默写的默?”
“……陌生人的陌……”
林暖音不禁觉得奇怪:“居然还会有人用这个字取名字?真稀奇。”
陈与陌对这句话有些反感,虽然陌字用的生僻,但那也是他妈帮他取得,她这么说,是在挖苦他妈吗?
陈与陌皱眉,敛起脸色来:“有什么好奇怪的,就是一个名字而已!”
林暖音耸耸肩膀,随之一笑:“是啦是啦,跟沈说说的名字比,你的名字还OK啦!”
陈与陌满脸写着不高兴,说说名字怎么了,说说多好的名字。
“哎哎哎!你干嘛摆着脸色啊,很吓人耶!”
陈与陌挑眉:“你看起来很胆大,我吓不了你什么的。”
林暖音隐约觉得自己可能是哪里惹得他不高兴了,于是悻悻的将话题岔开:“所以呢,你到底在这里干嘛?还穿着这么正式?”
陈与陌眼眸一暗:“我是来见我妈的男朋友的……”
“呃……”林暖音很快反应过来什么事了“你看起来似乎挺不开心的。”
陈与陌看她一眼,不禁觉得好笑,摇摇头,不打算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你呢,一个人来这里?”
“不是哦,来等朋友的。”林暖音笑得很好看“放暑假嘛,和朋友约好出去玩的,呆在家里太无聊了!”
陈与陌笑着点点头。
继而和林暖音聊了几句,林暖音等来了朋友后,和他挥手告别了。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陈与陌想起了沈说说,嘴角不由的微微上翘起来。
其实在放假之前,陈与陌就因为要和晋阳见面而苦恼过,一个人坐在北楼后面的小树林里苦恼着,刚刚杀完班里一个说话不中听的小矮子的沈说说,恰逢路过,撞见了,举着刀就冲过来了,等到面前看他一脸纠结的模样,她良心发现,放过了他,暗暗收起了刀。
摸摸他的头发,顺势坐在他的身边:“你又在这里苦恼些什么呢?”
陈与陌对沈说说从来不避讳什么,于是一口气把事情都告诉了她,她听完后,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撑圆眼睛凑到他眼前好奇的问“那你在不安什么呢?”
“不安……?按理来说,要和一个陌生男人见面,而且还面对可能会抢走自己老妈的风险,我会不安吗?大部分人第一反应就是不开心吧?”
“唉——是这样嘛?”沈说说望着他的脸,笑了起来。
陈与陌摸摸有些发烫的脸:“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没有啊,你说的很对!超级对!”表情真挚沈说说给了他一对大拇指。
陈与陌切她一声“虚假。”顿了顿,表情不自然的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安什么的?”
“嗯,这个很简单啊,因为你很爱你妈妈嘛!”沈说说眼睛笑眯起来“爱,到了一定深的程度,就是一种患得患失的病了。”
陈与陌望住她的笑脸,表情一点点的被柔化干净。
巨大的树荫摇晃来去,她被笼罩在树荫里,望着银杏,恬静的说“因为你很爱你妈妈,所以,对于这次见面,你是不会不开心的,因为你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你妈妈得到幸福,所以啊,你怎么会不开心呢,我猜你啊,不仅不会不开心,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呢,迫不及待的想要见面,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能够给你妈妈幸福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风接着一阵又一阵,呼呼呼——
“当然啦,你也会不安的,怕对方让你失望,怕对方不能够对待你妈妈,像你爸爸那样真诚,毫无保留。怕他会让你妈妈伤心难过,也更怕……”
沈说说扭过脸来,望住他“也更怕他会让你妈妈幸福……”
沈说说皱眉,单手扶上陈与陌的脸颊,像个家长对待调皮的孩子,无奈又耐心的口吻“就是说啊,你对于妈妈会找到幸福,一边觉得幸福感溢满胸臆,一边又提心吊胆着不安。但是呢陈陌,我相信在你妈妈的心里,你永远是默认选项的,不管谁和你并选,你永远是你妈妈的第一选择,所以你真的不需要担心什么的……担心的太多,反而会让你妈妈觉得你很不情愿呢,那就糟糕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