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妱的外祖父孟老太爷年轻时也曾是京城中有名的青年才俊,娶了贤良淑德的魏氏,生下长子孟应时和长女,可惜魏氏生来体弱,华年早逝,便又续娶了继室卫氏,生下蒋姨妈、沈夫人和次子孟应阙。
当年孟老太爷以科举入了仕途后,先后在翰林院、户部等处待过,后来在武川省主政时看上了沈平的才华和人品,便将爱女许配给他,再往后回京入阁,官至次辅,名噪一时。
一直到八年前惠平帝登基,孟老太爷很识时务的自请辞官,将次辅的位置和内阁阁老的名额空出来,让给了惠平帝赏识的新人物。
惠平帝当年十分痴迷于沈夫人,对孟老太爷也格外客气,虽然当年孟老太爷将沈夫人嫁在庐陵后着实气闷了一阵子,然而然而时移世易,惠平帝又勉强算是个讲道理的人,见孟老太爷识时务,便大笔一挥,特赐他以首辅的待遇告老。
这些年孟老太爷安心在府中养老,可谓十分舒心。
他的长子孟应时担任工部侍郎之职,是个肥缺儿,长女是郡王妃,次女——也就是蒋姨妈是布政使夫人,三女嫁得如意郎君后两情缱绻,幼子孟应阙则在鸿胪寺任左少卿。虽说两个儿子的官位在京城不算太高,胜在两人官当得稳当,且都是懂事的人,没掀起过什么大风浪,让老人家少****不少的心。
所谓“人生七十古来稀”,孟老太爷今年六十九岁,也算是个高龄了。他性情中正平和,对原配和继室所出的孩子都一视同仁,对沈夫人尤其爱宠,当年不惜得罪时为王爷的惠平帝,也要执意把沈夫人许给沈平,足见其性情。
也因此,沈夫人对这位父亲的感情很是深厚。
虽说这些年她一直顾忌着不敢回京,家书却从未断过,每月里总能有一两封问安的书信,如今她陡然闻得此讯,如何能不急而攻心?
沈平自然知道爱妻的心思,他对这位老泰山也满是感激,当即安顿好来人,一面请郎中为沈夫人调理,一面又派人去打点行装——
孟老太爷如此境况,沈夫人必然是要回去奔丧的。
不过问题也就出来了,沈平可不像秦雄那样有成群的护卫用以调派,能让他放心的让沈妱母女单独上京,哪怕把府里的男丁都派去了,也没法叫人放心。可若是他陪着妻女上京去了,这边征书的事情临近年底,还有一摊子事儿呢,沈平又是这边征书的重点人物,实在是走不开。
偏巧蒋姨妈和蒋蓁早就上京去了,蒋文英这头必然也没法子去给老泰山亲自吊唁,没人能捎带着把沈妱母女带回去。
正急得上火呢,救星又自己送上门来了。
徐琰原本是来沈家辞行的,他这些日子十分忙碌,虽然有心多来瞧瞧沈妱,奈何没那空闲时间,也只是几次夜里偷偷的经过玲珑山馆,隔着窗户望一望罢了,却是半点都没京东人。
这回皇帝圣旨急召他回京,徐琰想着要有好一阵子见不到沈妱了,便安排好手头的事情,立马来沈家辞行。
谁知道一进沈家,便瞧见了这副愁云惨淡的哀戚模样。
他粗粗问过沈平,才知道是孟老太爷即将撒手人寰,沈妱母女要上京城去。
徐琰对这位孟次辅当然有印象,闻言甚是惋惜,劝了几句“节哀顺变”,便又问道:“我瞧先生苦恼,莫非还有别的什么事情?”
沈平受过徐琰的不少照拂,又初步议定了亲事,对徐琰不自觉的便能亲近几分,闻言便道:“是拙荆要带着阿妱上京城,可我这里又脱不开身,实在不放心她们独自上京。”
“巧了。”徐琰竟有种喜上眉梢的感觉,然而想着沈家是去奔丧,当即收起那转瞬即逝的喜悦,沉声道:“我今日就是来辞行的,皇兄召我尽快回京,不日即将启程。既是如此,不如我趁便护送夫人和阿妱上京城去,只是路上走得快些,怕要让夫人和阿妱受委屈了。”
“这……怎敢劳烦殿下!”沈平没想到还有这么巧的事情。
徐琰便摆了摆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这边几时启程?”
“拙荆情切,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不知道殿下几时走?”
“也是明日一早,到时我派人来接,先生只管准备好行装就是。”
这件事便商议定了,次日一早,徐琰便派了人来接,随同而至的是一辆坚固简单的马车。
这车子从外面瞧着朴实无华,没有常见的流苏软帐、铜钉银丝等饰物,也没雕漆镂花,材质却格外坚固,哪怕长途奔上几天,也不会有半点损坏。里头倒不像外面那样简单素洁,一应靠枕软垫齐全,小抽屉里摆着蜜饯香球,还有一套精致的茶具,都拿锦盒装盒了,里面垫着丝绒,也不怕颠簸损坏。
跟这辆车子比起来,沈家那辆马车虽然外面好看,却显然不耐颠簸。
沈夫人毫不犹疑,带着沈妱钻进了这辆车子,随行的几个丫鬟婆子便进了另外两辆简素的马车,外带着仓促收拾出来的一些礼物特产。
徐琰就在巷子口等着,依旧骑了他那匹战马,孑然站在清晨冷冽的威风里,身姿英挺。
如同来时一样,徐琰离开的时候也是轻装简骑,除了顾安随行外,不见任何旁人相陪。只是那时杏花烟雨,满庐陵城的官员都在城外列队相侯,这时候却只有冬雪覆地,晨曦中,没几个人知道端王殿下的离开。
一行人迅速的出了庐陵城,卷起地上残留的雪沫,辘辘而去。
而在庐陵城的秦府之内,秦雄早起后练完了拳,正在园中散步。虽然冬日气候清寒,地上积雪未融,他却只在中衣上头穿了一件春秋时节所用的外袍,闲闲的踩雪慢行,丝毫不觉寒意。
秦聡一身秋香色图纹披风,腰间悬着配剑,正疾步向他走来。
“有消息了?”秦雄在甬道旁的石凳上坐下,气定神闲。
“端王今早出城,看那架势,应该就是回京了。”
“魏王果然不负所托,倒真是咱们太子殿下的好帮手。”秦雄冷笑一声,问道:“那边情况如何?”
“留园周围依旧防守严密,长史等人也都留在此处,不知端王是何打算。对了,咱们安插的人似乎看见卫大将军家的卫嵘进了留园,只是没看太真切,也不知是真是假。”
“卫嵘?”秦雄眉头一皱,“他不在漠北呆着,怎么来了这里?”
“我也不清楚。据报只是身材相似,但那人身法太快,咱们没看真切,不是很确定。父亲,要不要试探试探?”
“当然要,若果真是卫嵘来这里通风报信,咱们大可拿这个做文章。”秦雄自袖中取出一封信来,“把这个送给太子殿下。另外,叫人放消息给魏王,就说泰宁守将魏猛与江洵勾结,意图不轨。”
——他口中的江洵便是如今的内阁首辅,江阁老。
秦聡闻言,脸色显然一变,讶然道:“魏猛都招了?”
“他当然不会招,但咱们的人证物证都齐全了,由不得他不招。”
这话的意思自然很明白,秦聡想了想,犹豫道:“魏王向来多心防备,这件事又干系重大,不知道他会不会上钩?”
“来往书信俱在,笔迹都是仿了江洵和魏猛的,又经做旧,加了些暗语,必能以假乱真。何况有那个静缘在咱们手中,江洵确实与五麟教有关,推给魏猛也不算奇怪,只要咱们用合适的路子放出消息,由不得他不信。”
秦聡到底还没有秦雄的那份狠辣和城府,想到要凭空诬陷首辅和一方守将,到底胆气不足,“若是魏王不上钩呢?”
秦雄猛然怒目看他,道:“怎么你也学了老二那副软弱性子!魏王这些年处心积虑,不就是想踩死江洵?如今这么好的机会放在眼前,他要是不用,那才是傻子!只管放手去做,只要引得魏王上了钩,借他的手除了江洵,齐阁老便能登上首辅之位,到时候魏王自取灭亡,咱们太子殿下就只需坐收渔利。”
“儿子遵命。”秦聡并没有秦愈那种敢于和秦雄对抗的胆气,见得严父发怒,当即不敢多问。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苍白的挂在天边,没有半点热度。秦聡却仿佛浑身出了一层细汗,想了想,又道:“魏王殿下一人之言,皇上恐怕未必相信,毕竟他与江洵不睦已久……”
秦雄瞧着他,竟是笑了笑,“若这事交给你办,你当如何?”
“魏王殿下一人之言固不可心,若再有个与他们两人的恩怨无关之人,且说话能令皇上相信的人开口……”秦聡猛然眼前一亮,“父亲,你不会是说动了临江王吧!”
秦雄赞许的点头。
“可他不是一向……”
“他与我一向交情淡薄,但这回他能出手,自有理由,你且慢慢琢磨。”秦雄的手掌按在冰冷的石桌上,“徐琰坏我大计,这回必也要借江洵的事,叫他载个大跟头才行!”
声音中含着浓重的恨意,秦雄看向留园的方向,不自觉中咬牙切齿。
——霍家的暴怒,挖在江洵身上的陷阱,徐琰,你且等着报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