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良策一气儿在姜家住了五天,住的姜高良看见他心里就毛毛的。
无他,余良策在这儿,他就得作陪。他一作陪,就没有时间陪蒋三姑娘。
自打来了这儿,他和她天天见面,哪里会隔上个五天都没见。
余良策的心思就单纯的多了,他就是觉得蒋家的二夫人愿意并且能呆下去的地方,一定不会是坏地方。
再说了,这里还有章先生,真的一点儿都不比太学差。
而现在的太学,甚至现在的长安,不待也罢。
反正,他是打定了主意不走。
这么赖皮的话可不好说出口,他又一想,自己可是来找蒋二夫人的,就是要提,也是先和她提。
余良策找了个章先生出门的日子,去后院寻蒋二夫人。
他知道蒋二夫人是个利索人,茶还没有上来,他就表明了来意。
徐昭星一听,琢磨着这有点儿像肉包子打狗。
啊,她就是那狗。
谁拿余良策这个肉包子打她,啊呜一口,肉包子回不去了。
关键是,她本来没打算啃肉包啊!
如今肉包子送到了嘴边,张嘴还是不张嘴,怪纠结的。
还有更重要的,她可是要留下来当反贼的,这不好解释啊。
余良策知她肯定会为难,这毕竟是姜家,而此姜非彼蒋。
于是,他又婉转地表示了,愿意交束脩给章先生,只为能留下来学习。
徐昭星道:“你如今可是议郎!能不能留下来,并非你一个人说了算的事情。”
余良策也很头疼这件事情,又想着该怎么把她的事情,上报朝廷。
徐昭星索性道:“你再想想,容我也想一想。”
余良策点了头,忽又想起了那天初见她和章先生的情景,无关与风月,却满是诗情画意。
他又道:“良策倒是意外,夫人和先生的关系,竟会如此的好!”
徐昭星笑道:“这可不是多亏了你的好姑夫,还多亏了你好姑父的大哥呢!”
余良策一向看不上蒋威,可蒋恩也算是他的授业恩师,断没有徒弟说师傅不是的道理,他尴尬地笑了一下:“那时我便想着夫人不会在蒋家呆很久,还想过……”
后头的话他没有说,挺难为情的。作为一个男人,不止想了人家的闺女,还想了人家的财产。但庆幸的是,他也只是想了想,并不曾有不论什么法子都得得到的下三滥的思想。
“良策多大?”徐昭星对这半大的孩子,印象一直不错,往事还提他作甚。
余良策答:“十六。”
瞧瞧,十六岁的孩子都做官了,要放到她上辈子,十六岁的孩子确实能做官,最大能做到班长。
“亲事定下了吗?”
“不曾。”
“这你一走,家里的通房……”
余良策的脸红了,急道:“家里倒是给过几个丫头,可我读的圣贤书也不能读到狗肚子里,像我这般年纪,自然是一心读书的好,是以,家中并没有通房。夫人,我说的都是真的。”
像通房这种事儿,还真不好说清。
总不能人家身边伺候着的有丫头,就非说是通房。
徐昭星怪不好意思的,一时也想不起昭娘的记忆里是谁说余良策的身边有美妾成群。
她还想着,这年头,正房的夫人还没有娶进门,谁家也不会先抬妾,所谓的美妾都是通房而已。
敢情,这就是个乌龙。
她道:“哦,我也就是随口问问。”
余良策仍旧气愤:“我道夫人怎么会隐隐有些瞧不上我,原来是听了那样的话语。这也不难猜,什么人不想我和……三姑娘……便是什么人造谣生事。”
他这话其实是说到了点子上,徐昭星头一个怀疑的人就是洪氏,虽说这事儿过去不久,却也成了往事,再纠结也没什么意思。
再一个,恐怕如今蒋瑶笙的心里存不下旁的人。而余良策这里,也并不是因为喜欢蒋瑶笙,才动的娶回家的心思。
徐昭星便道:“姻缘未到,你又何须动气。”
余良策道:“我自不会是气夫人,只是气那些无中生有的人,还有……”他也说不好自己在气什么,气那些尔虞我诈的风气,气如今的时局,好像都有。
他拜了又拜道:“夫人,不瞒夫人说,此次我出来寻夫人,也是为了我自己,我觉得我已经没法在长安呆下去。自从夫人离开长安不久,先帝驾崩,太学便不再开讲。即使我没有身在朝中,也能感觉到朝中的乱局。原我将为朝廷效力当作目标和己任,如今不仅没了那心思,还不知该怎么过下去。我明日便修书一封去长安,夫人说我该怎么回报夫人的事情,我便怎么回报。只是还请夫人,再给我指点一次迷津。”
徐昭星又惊讶了,难不成她来了这儿,就是为了给所有的人当小叮当的?
她思索了一下,该怎么回答。
忽然听见了章得之的声音:“原来你在这里,明知正在前头找你。”
余良策给他行了礼,又转了身急求:“夫人……”
就听章得之打断了他道:“写给长安的信,你明日到我书房来取。去吧,去寻明知。我叫他写一篇《时策论》给我,你若是闲着无事可做,也写一篇交给我。”
这是让他留下也无妨?不管是不是,先生愿指点他的学问,他便很惊喜,叩了头,出去。
徐昭星近来对章得之的意见很大,一见他来,就让慧润寸步不离。
章得之忍了几日,今日不想再忍下去,等余良策一走,他便道:“送回长安的信该怎么写?我想和夫人商量商量。”
“那就商量吧。”
章得之拉着脸,不发一语。
徐昭星明白,他是想让慧润下去。
她也拉着脸,不发一语。
她不准备妥协,要知道现在她面前站的不是人,而是一只一言不合就咬人的大汪。
汪咬人,她没有掰了他的牙就算网开一面了,才不惯他那些坏毛病。
徐昭星该干啥干啥,喝着茶,嗑着瓜子,一副“你爱说不说”的表情。
近来天干,瓜子吃多的她,额上爆出了两个痘痘,她唯恐额头成了红灯区,近两日,她喝的都是菊花茶。
章得之见她一直不出声音,端走了她的瓜子,又端走了她的菊花茶。
她伸手抢夺,他便叩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搭上,号了片刻道:“什么时候能改一改你胡来的毛病!身体本就不好,一边吃上火之物,一边泻火,简直胡闹。”
号完了脉,却依旧将她的手擒在手里。
徐昭星瞪他,他只当没有看见,一本正经道:“把舌头伸出来给我瞧瞧。”说着,还伸手去捏他的下巴。
徐昭星别过了脸,道:“菊花茶不喝了就是。慧润,去给我端一杯清水来。”
“两杯。”
说话间,章得之松开了她的手,在她的旁边坐下。
天气越来越热,她便让人把榻搬到了葡萄架下,每天的活动范围就是院子这么大。
他便嘱了二门上的人,轻易不能放男子进来。
就她一热就想脱衣裳的坏毛病,他还真怕她被人看了去。
章得之伸手托了托头顶上的青葡萄,瞧着她不出声音。
据说,这棵葡萄树已经快两百年了,正是当年的废王孙种下。
如今院里院外,都是葡萄架。
葡萄的主杆已有水桶般粗细,爬在架上的藤也比碗口粗,树皮斑驳脱落,露出黑褐色的树干,主干枝以下已找不到一丝绿意,主干枝以上倒是萌生出数不清的新枝,叶圆卵形,三裂至中部附近,边缘有粗齿。
单这一棵葡萄树,每年产的葡萄便数不清。
如今正值六月,葡萄架上的绿果已经垂了下来,当真如翠玉一样,满眼的青绿。
他每一次一进这院子,他便想画一幅——葡萄架下有美人,果绿人娇艳的景。
他总有法子逼着她妥协,因为他不要脸起来着实不要脸。
慧润一走,徐昭星便白了他一眼。
章得之笑道:“你还恼,你踹我那一脚,至今心口还有淤青。”
“再有下一次,踹得你吐血信不信!”
没什么信不信的,至于下一次疼的是下巴还是舌尖,谁也说不清。
“信就按照实际情形写,”章得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将话题转回到正题,道:“你人已经在外头,以蒋恩如今的实力,也做不到派人来捉你回去,我的意思就是拖延,用不了多久……乱起来了,便不会有人再管这件事情。只是,唯恐推动这件事情的人不能甘心,再格外生出些其他事来。”
徐昭星怕的也正是这件事情,她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道:“那个说是蒋福结义兄弟的樊星汉,听说他是被蒋福赶出蒋府的,这中间是恩是怨,我一直不能知晓。在长安时,他还与我说过要娶我过门的事情。”
“那你为何不答应?”章得之的手指动了一下,转头看着她问。
徐昭星叹了声道:“说起来我觉得他的脑子有问题,他要娶我过门,不是因为爱慕,更不是因为图我些什么,竟只是想帮我脱离蒋家。天上会不会掉馅饼我不知道,我只知,什么时候依靠别人,都不如依靠自己。我可不想从一个火坑里将爬出来,就掉到另一个陷阱里。”
其实说白了,她就是不信他,觉得他整个人都是阴郁的,眉眼间的气度叫人觉得冰冷无情。
一个不屑于和她谈情的男人,更谈不上交心。
她怀疑是他推动了整件事情,却又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章得之自然一早就注意了樊星汉,他道:“既然星娘提起,我便直接同你说了吧。那****出长安,他派了十几人准备在长安外劫你,被陈汤派人给搅和了,没劫成。”
徐昭星伙呆,那日陈汤只委婉地告诉她,有十人去拦了樊星汉,她还以为樊星汉是要给她送行,顺带再劝一劝她。不曾想,他竟然生了劫她之心。
为什么?居然还有这样的人,她都说了不需要他的帮助,他还非得帮,这是病得不轻吧!
徐昭星惊讶的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章得之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话里还有浓浓的酸意:“昔日我一心为你,你倒好,把我的好心当作了驴肝肺,偏偏去招惹了那么一个人。”
“别说那些废话,你且说如今当怎么办?总不能说我非要嫁给你,我与你不日就要成亲,才能让樊星汉死心。”
“有何不可?”
不可的理由多了,上一次她已经说过,他不仅不肯接话,过后还丝毫不提。
又不是蒋瑶笙非他儿子就嫁不出去了,徐昭星的傲气,不许她将话说二遍,冷哼了一声道:“说的我好像有多喜欢你!”
“没多喜欢是多少?你且说来听听。”
“也就米粒儿大小而已。”徐昭星拿手比了比,比过了之后才发现,自己好像上当了。
有多少都不算少,总比没有的好。
章得之点了点头,笑道:“那我比星娘多,至少得有一缸米的米粒儿连在一起。”
谁也不会无聊到把一缸米的米粒儿连在一起看看有多长。
徐昭星眨了眨眼睛,还在想着这清奇的话是不是表白?
章得之又捏了她的手腕,号了号她的脉,道:“我给你开几个方子,你让人做成药膳,吃我的药膳就不许乱吃东西,你这身子也该调一调、补一补。若不然……”
若不然什么他没有说,徐昭星却觉得他的笑,比奸笑好不到哪儿去。
她问自己,小叮当啊,小叮当,你准备给大雄生猴子吗?
没没没没有!
徐昭星抽回了手,义正言辞地道:“从火药你也能看出我的实力,我且问你,你是想要个军师,还是想要个床伴?”
章得之眯了眼睛,军师是个什么意思他懂,床伴说的是什么他却有些糊涂。
床上伴侣?难不成指的是夫妻?
他还没有想个明白,便听她又道:“你若是想要床伴,大可去其他地方寻,毕竟这年头床伴好找,军师难寻。是个女人你都能睡,却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像我一样帮你攻城,替你谋略。所以,你得给我军师应有的待遇,你得尊重我,把我当个男人一样尊重,不是动不动就对我进行言语上的调戏。这要是在我的梦里,我的上司要想潜规则我,我肯定会告他******。”
如今她什么都愿意和他说,什么都敢和他说的状态,俨然将他当作了男闺蜜。
她摆正了自己的思想,他也得摆正了才行。
章得之听懂了一半,就已气的不行,伸手弹了她的额头,挥挥袖子离去。
有些话,她若是先入为主,便很难说得清,唯有用行动表明。
这世上的男子千种百样,可不是个个都觉得有美妾成群,才是真男人。
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
还有那个什么三千佳丽,从不是他奋发向上的吸引力。
他要的是什么,她迟早能明白。
第二日,章得之将写好的信让人给余良策送去。
信没有封口,余良策打开了一瞧,原因一眼即明。
没有想到这中间的事情,居然是这样。
蒋二夫人一行到了洛阳,正赶上先帝驾崩洛阳封城,又赶上蒋三姑娘生了急病,这才和偶遇的姜姓子弟,到了陈留。
偶遇的姜姓子弟是谁,他自然知道。
只不过看到信的末尾,他惊讶了一下。
末尾上说,蒋二夫人之所以在陈留呆了这么久,是因为遇见了知己,并且准备改嫁。
这知己是谁,他也知晓。夫人和先生在一起下个棋,便是不能言传,只能意会的画面,更何况其他。
余良策想,也不知这信上的内容,蒋二夫人知晓不知晓。
他便拿着信,又去了后院。
蒋二夫人看完了信,面上的表情怪怪的,却也没有明说信中不妥当的地方。
还有姜高良,瞧见了那信面上的表情比蒋二夫人还要奇怪。
他问:“你爹和二夫人的事情你不知吗?”他只当姜高良是因为陡然要多出个后母来,心情不佳。
遂又道:“以二夫人的品性,就算做了你的后母也绝不会亏待了你。”
姜高良的苦是说不出口的,只能苦笑了一下说:“我并不曾听我爹提起,有些惊讶罢了。”
余良策一想也是,便又问了:“蒋三姑娘的身体如何了?说起来,我与蒋三姑娘,还真是差一点就定亲了。我却至今都不知她长得是什么模样。”
正在倒茶的姜高良手一抖,茶水便洒到了桌子上。
余良策的信很快就送到了长安,一封直接送到了宰相府,一封是给家里的平安信。
平安信上说了,他要辞官游历。
余家是怎么炸锅的,暂且不提。
蒋家那厢得了徐昭星要改嫁的信儿,也炸了锅。
先是洪氏派人砸了二房的库房,发现里头已经没有了什么多值钱的东西。
一捂脑门,悔道:“那徐氏,明明就是预谋好了的,想要带着蒋家的家财改嫁,怎么能行!”
然后蒋恩便急匆匆的出府,去寻樊星汉。
余良策的信无疑坐实了昭娘要改嫁章得之的事情,樊星汉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真的得知之时,却还是有一种被背叛了的心情。
人就是这么奇怪,先前他还觉得若是蒋瑶笙叫他爹的话,他不知该以怎么样的心情答应,如今倒是怎么也接受不了蒋瑶笙叫旁的人爹。
还有昭娘,即使他上一辈子不喜她,可她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上一辈子便不曾和离,这一辈子放手也是不能够的。
说他自私自利也好,人活着首先为的还不是自己!
更何况,他还一心想着昭娘是被章得之给蒙骗了。
毕竟,那章得之也不是善人一个。
蒋恩来寻,樊星汉先安抚了他,道:“此事暂时不要声张,叫嚣的厉害了,对你的名声不利。”
蒋恩怕的就是这个,又不能甘心,原先还想着洪氏多事,如今倒也是明白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
想那徐氏要改嫁,怎么着也应该嫁给他妻弟,如此他才能有利可图。
他道:“樊爷说该如何是好?”
樊星汉想了想道:“此事急不得,待我想一想给你回音。”
“怎么急不得,那女人说嫁就嫁,生米煮成熟饭也不过是一日的事情。”蒋恩提起这个就咬牙切齿。
他恨的恨不能吸了她的血,剥了她的皮。
樊星汉当然不会告诉他,他的眼线报信说姜家没有一点要办喜事的氛围,只道:“你且放心,我肯定不会坑了你。”
他更不会告诉蒋恩,他还没有查清章得之的底细。
章得之是什么人樊星汉当然已经知道,可他辞官的时机,也太过巧妙,再晚出城个几日,正好赶上先帝驾崩,便不能再出城去。
他躲过了长安的是非混乱,是巧合的话,又为何窝在乡间修建坞堡?
樊星汉下意识里觉得,既然他有洞察先机的本领,也绝非池中之鱼。
他倒要看看废王之后那深藏在表面下的心机和算计,究竟是什么。
还有,他为何从一开始,就缠着昭娘不放?
蒋恩才走,便从屏风后闪出来一个女子。
樊星汉瞥了她一眼道:“你整日说二夫人是二爷的,瞧瞧,二夫人就快成了旁人的。”
那女子正是慧珠。
她急道:“二夫人都快成了旁人的,爷还不赶紧想个法子将她夺回来才是。”
“哪有那么容易。”
“那爷便……直说了就好。”
樊星汉瞪了瞪她道:“此事你从此不许再提,若不是看在你忠心的份上,我早就割了你的舌头。”
“爷放心,爷不许慧珠提,就是刀架到慧珠的脖子上,慧珠也不会多说一句。”慧珠的眼神灼灼,恨不能掏出来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