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舒翰先是向李从衍讲述了梁唐的柏乡大战,明宗当时还是将领,跃马挺身,与其部下百人直犯白马都,冲锋陷阵,奋檛舞矟,生挟二骑校而回,以致全身布满飞矢,整个人都活生生被射成了刺猬,由是三军士气大振。明宗再次上阵于梁军西阵前大喝:“东阵已走,尔何久留!”西阵梁兵不知虚实,互相惊怖,溃败逃亡。明宗率诸将乘胜追击,直追奔至邢州,河朔大震。
然后讲述了他的父亲夏鲁奇将军的事迹。唐庄宗率千余骑兵深入洹水侦查时,中了守将刘鄩的埋伏,被一万敌军围困在魏县西南的葭芦中。夏将军与大将王门关、乌德儿等人拼死力战,自午时一直战斗到申时,方才等到李存审的援军,将梁军击退。当时,庄宗与夏将军二人被梁军冲散,夏将军持枪携剑,独自捍卫李存勖,并亲手斩杀百余人,伤痍遍体,堪称当世常山赵子龙。
夏舒翰讲述时神情激昂,手舞足蹈。李从衍则在一旁静静地倾听着,义父的这些故事他这些年来已经不厌其烦地讲过数遍,李从衍已经听得耳熟能详了。当孩童时代的小从衍听到这些英雄伟人的事迹时,心情也跟夏舒翰一样得激昂,恨不得自己能身处沙场奋勇杀敌。不过随着年纪的增长,从师父师兄那学到更多的理性的认知,如今再听义父的这些故事时已经没有了当年满腔热血的感觉,但是他的心中一直保留着对英雄们的崇敬。
最后夏舒翰向李从衍讲述了唐庄宗亡国的故事。庄宗灭梁光复唐室后,志得意满贪图享乐,亲小人而远贤臣,不封赏与他一同出生入死打天下的将士,而去封赏手无寸功的伶人去当刺史,最后更是猜忌杀害郭崇韬、朱友谦等功臣,劫掠魏州将士妻女,激起魏州兵变。而此时,原本天下无人可以与之争锋的庄宗此时却众叛亲离,手下亲军叛变,自己死于乱军之中。
夏舒翰讲述时悲愤不已,讲到最后声音哽咽,潸然泪下,他的衣襟都被打湿了。
庄宗亡国的故事李从衍倒是第一回听,以前义父总是讲述那些豪情壮志之事,从来没听他讲过这等悲凉之事。他站起身,走到义父身旁,将一只手搭在义父的肩膀上,安慰道:“义父,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今晚为儿子饯行,开心一点嘛。”
夏舒翰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珠,挤出一抹笑容道:“是义父时态了,义父自罚一杯。”他说着将桌上的酒杯拿起一饮而尽。
晚餐过后,李从衍将喝得酩酊大醉的衣服抬上床,替他盖好被子,然后走到自己的床前躺了下来。在床上,李从衍辗转反侧,迟迟难以入眠。义父今晚讲述了庄宗亡国的故事,而自己的父皇明宗在驾崩前后所发生的那些事又何尝不是一段令人哀伤的往事呢?虽然自己当时年纪还小,对当中的对错曲直难以妄加评述,不过这段亲身所经历的记忆却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无法抹去。
在他的父亲明宗皇帝病危之时,自己的二哥秦王李从荣身居河南尹,兼判六军诸卫事,加封天下兵马大元帅,继承人非他莫属,却出人意外地发动兵变逼宫,结果却被提前埋伏好骑兵突袭身亡。之后明宗去世,由三哥李从厚继位。李从厚登基后却被权臣把握朝政,因猜忌颁布“换镇”指令逼反义兄李从珂,李从珂率军攻陷洛阳称帝,下诏杀死了李从厚。
李从珂登基后同样猜忌明宗女婿石敬瑭,最终逼反石敬瑭引契丹为援颠覆李唐。自古帝王之家多血泪!就连李从衍年幼的弟弟李从益也在一年前由于辽人北逃被强行架到汴梁委以监国之职,最后惨死于刘知远手中。这也是为什么夏舒翰孤身一人带着年幼的小从衍逃离京师隐居山间,他想要李从衍远离皇室残杀的纷争啊。
第二日,李从衍早早地起床备好了行礼准备出发。他不想打扰躺在床上夏舒翰,准备悄悄地独自启程离去。
“从衍,等一等。”李从衍刚迈出门槛,背后传来夏舒翰的喊声,原来他早已醒了过来。
李从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夏舒翰拿着一把横刀走上前来,微笑着将其递给李从衍,说道:“你一个人出门,还是带把兵器上路吧。”李从衍点了点头,默默地从义父手中接过横刀。
“从衍,你此次出门义父可以与你约法三章吗?”夏舒翰盯着李从衍,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
“义父请说。”
“第一,出门在外以自己性命为先,切忌逞强。第二,刘汉与你有杀弟之仇,我不希望你在本朝仕官。”夏舒翰一口气说了两条,李从衍全都认真点头答应。
当李从衍向他询问第三条为何之时,夏舒翰原本板着的脸突然笑了起来:“第三条就是你早日找个好媳妇,为李家传香火啊。”
气氛转变太快,李从衍一时难以反应过来:“义父,这个第三条嘛——”
“好了,义父不跟你开玩笑了。”夏舒翰再次认真起来,双眼注视着李从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义父,您这是作甚!”李从衍见到夏舒翰竟然朝自己跪了下来,甚是吃惊,连忙上前扶起他。
“郑王殿下,倾听我说。”夏舒翰撂开李从衍的手严肃地说道:“老臣现在是以一个臣子的身份向您进言。当今天下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趋向太平,但是依旧暗藏着****之根,战火随时可能再次蔓延中原大地。虽然明宗陛下临终前希望您能远离纷争,承担替李家开枝散叶之责,但是老臣多年来观察,殿下您绝非池中之物。光武一介布衣身处乱世却可以取天下,光复汉室。您又未尝不可呢?他日您若起兵复唐,老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听了夏舒翰这番话,李从衍顿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没想到义父居然还对自己抱有如此的期望,复兴李唐可是自己从来都没有想过的啊。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义父。
“当初我带您从洛阳离开之时意外得到了一件东西,他日您若举兵,这件东西对您当有不少的助力。”夏舒翰看出李从衍听了自己的话后感到了不小的压力,随即又说道:“朝代更替乃是天命,老臣只是这么一说,也不是让您非得复兴李唐,您别承受太多压力。乱世之中寻得一雄主助其成就霸业又何尝不是一件美事呢?若是您他日寻到明主,老臣定会献上宝物。只是此时这件宝物对您只有百害而无一利,老臣认为还是不交给您为妥。”李从衍点头称是。
“师弟,你还在吗?”不远处传来王朴的声音,夏舒翰连忙起身来。王朴走到屋前,见到李从衍,笑着说道:“还以为你小子不等为兄送行就启程了呢。”
夏舒翰和王朴二人一起将李从衍送至山脚,临别前王朴向其询问此番出行有何目的地没有,李从衍表示想去京城见识一番。王朴点头称善,对他说道:“如果路上盘缠不足,或是有什么麻烦,可以去东平找我兄嫂帮忙。”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把纸扇交给李从衍,对他说这是信物,把它交给王朴的兄嫂他们就会相信他的话了。然后王朴将他家的详细地址告诉了李从衍。
李从衍挥手与二人告别,独自踏上了行程。时维九月,秋风微凉,一阵阵的微风吹在李从衍的脸上甚是舒服。他伸了个懒腰,打起了精神,满怀憧憬地望向前路,大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