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溜子撞墙了(匪语,下山的绺子遭伏击了)。”听到草上飞绺子砸胡家窑被打散了的消息以后,青葱岭上一支绺子的大柜青山对弟兄们说:“明攻不如暗取。草上飞砸胡家窑没有内盘,硬碰硬,能不让人家打花达吗!”
“我揣摩着当家的早就有心思砸胡家窑了,你就说咋打吧?”身边的王三响问道。
王三响刚一拉绺子的时候,严格要求手下打劫时不许轻易开枪,万不得已时也只许放三枪,第一枪朝天上打,第二枪朝人的头顶上打,第三枪朝人的脚底下打,能吓唬吓唬抢到钱财就不杀生,因此被人称为王三响。他归顺青山以后,当了绺队的三号头目。
“我夜黑下做了一个甜兆子(匪语,美梦),说我要走桃花运。”
“桃花运,啥意思啊,当家的?”
青山说道:“都说老狐狸的大闺女盘亮,还会点儿拳脚,我去搭咯搭咯。”
“娶来做压寨夫人呢?”
“你想哪儿去了。”青山笑得前仰后合,笑够了,才接着说道:“听说这丫头跟她家主事儿的三娘面合心不合,我是要试试能不能拉她做咱们的内盘。”
“啊,对呀。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呀!”王三响恍然大悟,说:“我跟你去。”
“你不用进屯子,做好接应就行。”
青山做好应变的安排以后,便一个人挑着货郎担子进了胡家窑,不期与老狐狸的大闺女邂逅,他的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大娟是老狐狸和他二老婆的大闺女。她日长夜大,不消几时,就长成了一个精灵美貌的大姑娘。在货郎挑子跟前,她“正撞着五百年前风流业冤”,特别是那个长工媳妇的一句玩笑,使她对年轻英俊的青山顿生爱慕之情。她一边在货郎挑子上挑选花布,一边和青山眉来眼去的直搭咯。
进壁垒森严的胡家窑难,进老狐狸的小四合院这个壁垒中的壁垒更难。青山掩饰着内心的喜悦,笑呵呵的继续和大娟拉近乎,“小姐,一会儿能给整一碗水喝吗?”
“一会儿到家里我给你舀一瓢,你可劲儿喝。”
“心里热乎拉的,想喝口井水。”
“我家院子里就有水井。”
“小姐可真体贴人呢!”
大娟带着青山绕过一片杨树林,两个人搭搭咯咯的,穿过门洞,进了胡家的小四合院。“你家的房子这么多呀。”青山放下挑子,故作无知的说道:“你是家里的大小姐,得住在正房吧?”
“正房我爹和三娘他们住。”大娟不知道青山要探听胡家窑虚实的鬼主意,大大咧咧的指指刚才他们穿过的门洞,“东屋我大娘住,我和我娘我妹子住西屋。”说着,大娟把青山领到了东厢房前的井沿儿,“这井离厨房近,挑水近便。我去给你打水。”
“不劳小姐了。”
青山一边摇着辘轳把打水,一边前后左右的打量着。
老狐狸从正房的屋里出来了。他掏出烟袋,点着了,滋滋的裹了几口,打量着青山,问道:“哪来的客呀?”
不待青山回答,大娟抢先说道:“爹,他是卖货郎。”
“领家来啦?”
“他的花布可着人稀罕了,我想在家消停儿的挑一块儿。”
“哦,挑吧挑吧。”老狐狸又滋滋的裹了几口烟袋,不再言语,眼睛却一直直不楞登的盯着青山。
“今儿个可是巧他爹打巧他哥--巧上加巧啊!”老狐狸的出现,使青山感到很意外。但只是几句话的工夫,他就从老狐狸审视的眼神里感受到了一丝潜在的威胁。青山心想,这人疑神疑鬼的,真是一个老狐狸,名不虚传啊。反正这院子的布局也看清楚了,见好就收,脚底下抹油快溜吧。于是,他麻溜的把挑子上的两块花布递给大娟,说:“小姐,这两块都是布头儿,也就是做两件小褂儿的材料,便宜点儿,你就都留下吧。”
“那敢情好啦。”
大娟看到青山挑起了货郎挑子,赶紧把钱塞给他,有些不舍的说:“歇一会儿,抽袋烟呗。”
“不了,我还得到别的屯子转转。”
大娟深情地看了他一眼,话中有话的说:“再过来就到我家喝口水呀!”
青山也深情地回望了大娟一眼,一语双关的回答道:“来,一定来!”然后,三步并作两步的离开了老狐狸的小四合院。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草上飞砸了胡家窑以后,老狐狸整天价心惊肉跳。他吩咐护院队仔细盘查来胡家窑的每一个陌生人,探亲访友的、买卖山货的,连锯缸锯锅的锢炉匠子都不许轻易放过。今天,他瞅着那个卖货郎一边跟大闺女搭搭咯咯的说话,眼睛一边滴溜溜的四处撒眸,心里直划魂儿,猜度他不是一个真正的卖货郎。
老狐狸心想,小心没大错呀。天刚麻麻黑,他就安排了查夜。
不出老狐狸所料,晚上青山绺子果然上来了。
“人多目标太大。”在离胡家窑一二里路的地方,青山让王三响停了下来,说:“你带着这队人马在这里等我,我抢了老狐狸的大洋细软啥的就回来。”
“还是我跟你去吧。”
“不,就按原来的计划,你在这里等我。”
“我还是担心那啥……要是那啥呢?”
“别那啥那啥的,没个那啥!”青山非常自信,“进出的道儿我都踩好了,万无一失,放心吧!”
“当家的,我……”
“咳,真磨叽。这么地吧,我要真那啥喽,你千万不能往里打,那就是那个老狐狸有了准备,你们冲进去也是送死。”
“那咋办?”
青山从没想过失手,他笑着说:“要是真那啥喽,你先回山上去,再和二当家的想办法。”
青山下了马,领着三个弟兄转眼就消失在夜色里。他们躲过巡夜的护院,顺利地泅过了护城河攀过了土围墙,然后,迅速地向小四合院扑过去。
“来,你们叠罗汉!”到了小四合院墙外,青山轻声招呼跟来的那几个弟兄。
青山踩着弟兄们的肩膀跃上了屋脊。
“抓胡子啊,抓胡子啊!”就在青山准备从老狐狸家厨房的屋顶跳进院子的时候,突然传来一片抓胡子的呐喊声,小四合院内外也随之呼啦一下子灯火通明。老狐狸早已埋伏好的护院立即蹿了出来,一阵乱枪,墙根儿的几个人立马就被放倒了,青山也咕咚一声从房顶上摔下来。
受伤的青山被五花大绑捆在马棚里。老狐狸举起灯笼一照,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不就是那个卖货郎吗!白天的时候我看你贼眉鼠眼的,就觉着你******不是个好东西!草上飞一二百号人马都砸不了我这个红窑,就凭你们几个也敢来照量!”
老狐狸操起蘸了凉水的皮鞭子,恶狠狠地抽向青山。他抽一鞭子就喊一句:“我胡家窑是好砸的吗?”他抽一鞭子就喊一句:“我胡家窑是好砸的吗?”
青山闭着眼睛,任由老狐狸抽打。这时他才醒过腔来,自己太过自信,大意了。“哼!”青山突然睁开眼睛,瞪着老狐狸说:“今天栽到了你的手里,你个老狐狸,等下把的!”
“你还有下把吗?你没有下把啦!”老狐狸已经累得直喘粗气,他往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的青山身上又抽了几鞭子,气喘吁吁的说:“捆结实喽,明早儿送乡公所去!”
……
折腾了半宿的胡家窑渐渐的安静下来。
大娟躺在炕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快半夜时,她被枪声和抓胡子的喊叫声惊醒了。她钻出被窝,操起杵在炕前平日里自己经常耍弄的那根大棒子就跑了出去。可还没等她出手,她就听说抓住了一个胡子头儿,就是那个卖货郎。她心里咯噔一下,手里攥着的棒子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她偷偷地躲在马棚外面,听到爹抡起皮鞭啪啪地抽打,心疼得抓耳挠腮,特别是听爹说要把他送到乡公所去,心里更毛了。
大娟回到屋里以后,躺在炕上,眼前总是那个卖货郎年轻英俊的脸庞和多情的眼神。突然,她想起去年冬天的时候,乡公所把抓到的那些胡子剜去眼睛,剁掉手脚,还把砍下的脑袋用大车拉着示众,那些脑袋血乎淋拉的在车上滚来滚去……她不敢想下去了。“咳,卖货郎要是被砍了脑袋,可真瞎了这个人啦!”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终于下定决心放走青山。于是,她假装出去解手,悄悄地来到马棚,看到并没有人看守,立即掏出短刀,三下五除二,割断了捆绑在青山身上的绳子,急三火四的说:“大哥快走!”
“小姐为啥救我呀?”
“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你快走吧!”
“那我扎古好身上的伤就来接你!”
“我等你!”大娟迅速把青山领到胡家窑的一个小角门,又悄声问:“你大号叫啥呀?”
“青山!”
“你们绺子在那嘎达呀?”
迈出门的青山回过头来,小声告诉大娟:“青--葱--岭!”
青山踉踉跄跄的走出胡家窑不远,就被王三响发现了。原来,王三响看到胡家窑一片火光又传来枪声和喊叫声以后,就知道出事了。但他并没有按照当家的在事前的吩咐,回山寨去和二当家的计议,而是带着几个弟兄潜伏在胡家窑的护城河边,观察动静,等待营救青山的时机,没想到当家的自己出来了。
“当家的!”王三响一把就抱住了栽栽楞楞的青山。
“我就说嘛--”青山喘息着,凄惨的一笑,咧着嘴说:“我走桃花运啦,命不该绝呀!”
…………
大娟上了青葱岭。
大娟早已厌倦了老守田园的生活,特别是跟三娘水火势不两立,在家一天,心里就窝火一天,呆够了。她没等青山来接自己,便悄悄的离家出走了。
她是韩湘子出家--一去不复返,投奔自己的心上人,做了青山绺子的压寨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