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到李敢也在，稍稍愣了愣，待看见李蓁站在长廊处，也不多说，行到李蓁身前，单膝跪下，用不大不小，却恰好能让所有在高光宫的人听见的声音说：“臣大司马霍去病拜见淑妃娘娘，拜见尹良娣。”
李蓁见他来了，顿感欣慰，道：“大司马请起。本宫深夜急诏，还请大司马见谅。”
霍去病起身，冷冷说：“臣奉陛下之命，领三百羽林军时刻听从淑妃娘娘调遣，臣不敢有怨言。”
他此言一出，意思再明显不过。李蓁和他心知肚明，刘彻根本没有给李蓁和霍去病这道旨意，但他们都选择赌一把。
赌的就是李敢被蒙在鼓中做了箭，而皇后娘娘只怕也是被人利用了。
尹琼华一颤，她并未料到今夜会有霍去病的出现。
李蓁道：“还请大司马带人守住高光宫，本宫与大司马在此，倒想看看那些牛鬼蛇神谁敢依近！”
“诺！”霍去病深深看了一眼李蓁，转身下了长廊，挥手道：“围起来！”横身一站，立在了高光宫门边。
三百羽林军顷刻便将高光宫围得水泄不通。李敢稍稍惊讶，走向霍去病，两人低声攀谈起来。
李蓁心知霍去病的为人，便不再担心，看向尹琼华说：“可吓着你了？本宫只是奉命行事，若有人胆敢伤害祥昭容，本宫容不得她，大司马也容不得。”
尹琼华吓得脸色惨白，却不发一言。
李蓁早已看出她的问题，便笑着说：“祥昭容腹中就算是串串儿，本宫也要保住。一切等陛下赶来再做定夺。尹妹妹，你觉得本宫这样做，可好？”
闻言，尹琼华再也经不住，吓得腿一软，扑通砸在了地上，声音森冷，道：“臣妾……臣妾知罪！”
李蓁见她认罪，冷着声音道：“本宫不知尹妹妹做错了什么。”
尹琼华看了看左右，抬头看李蓁的时候满眼泪水，哽咽着说：“求姊姊救救我！救救我！姊姊，妹妹是无心的！”
她说的情真意切，眼神里满是惧怕之色，李蓁不禁想起在温香阁时，尹琼华总是最善心的一个。昔日种种浮现眼前，她与自己多年作伴，今日竟要逼死她么？
李蓁心软，伸手扶起尹琼华，道：“能不能救你，在你，而非我。”
尹琼华也不是蠢笨之人，立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清楚。
原来她果然是假传皇后旨意命李敢围住了高光宫，借口竟然是说丞相李蔡意图谋反，只怕祥昭容脱不了干系。李敢竟然信了。她说这样做只因嫉妒祥昭容又有了孕，只是想报复她一下。
李蓁骂道：“糊涂！”
尹琼华哭着说：“求求姊姊！求求姊姊救救我！我再也不敢了！我全是听了惜露的话，我一时被鬼迷了心窍，这才加害了祥昭容！姊姊救救我！”
李蓁问：“那你是如何对高光宫的人说的？祥昭容有孕，可她不是傻子。”
尹琼华道：“我并没说什么，只是说甘泉山上野兽颇多，是陛下的意思命李大人来守着祥昭容以防万一。”
假话！
李蓁心一颤。尹琼华竟然对自己说了假话！自己方才明明从剪霜那里得知，高光宫的人都以为是自己这个淑妃下令围了高光宫的，尹琼华却是这般说辞！
李蓁明白了，尹琼华，你这一石二鸟的计谋当真是好，兵行险招、剑走偏锋，祥昭容出事或不出事，我这个淑妃都绝对脱不了干系了！
可惜，你算错了一步。
尹琼华，你一定没料到，霍去病会出现罢？李蓁冷笑。
尹琼华吓得拉住李蓁的手说：“姊姊，姊姊只有你能救我，你救救我！”
李蓁看着她真挚的脸，还有那水汪汪的眼睛，若非是知道了她的真面目，此刻定会心疼，可此时，除了感到恶心，什么也不剩。
姊姊？妹妹？
尹琼华，你真是我的好妹妹啊！
“姊姊？姊姊？”尹琼华轻唤。
李蓁回过神，本想拆穿尹琼华，却穿过尹琼华的肩头，远远看见霍去病与李敢站在门边交谈的身影。
他的视线也投过来，两人遥遥相望。
我若是拆穿了尹琼华，今夜定是一场混战，且不说祥昭容能否保全，自己与霍去病，还有踏风那些丫头，定是难以全身而退的。李敢被人利用，我们自己人斗起来，岂不是让恶人快活了么？
李蓁当即改了主意，看向尹琼华道：“本宫问你，太医那边可也是你打了招呼的？祥昭容腹中的孩子，究竟是不是串串儿？”
尹琼华摇头，“不是的。太医是被我收买了……姊姊……姊姊，我真的不敢了，我知错了，你……”
李蓁甩开她的手，厉声道：“来人！”
霍去病与李敢当即上前，李蓁道：“太医令王氏，欺上瞒下、违背医德，意图谋害皇子皇妃，幸蒙尹良娣揭发，本宫今日替陛下、皇后娘娘处罚了这乱臣贼子！来人，将王太医拖下去赐死！”
霍去病立即带了羽林军进入高光宫，不大会便绑了王太医出来。
王太医哭喊着，“尹良娣，尹良娣，你……”
“放肆！高光宫祥昭容需静养，堵住他的嘴！”李蓁厉声吩咐。
一个将士立即用破布塞住了他的嘴，将他推到几个羽林军身前，便道：“带走！”
李蓁道：“且慢。尹良娣宫中女官惜露，勾结朝臣，意图谋害皇室血脉，其罪当诛。本宫念在她过去尽心侍奉尹良娣，赐毒酒。”
“娘娘！淑妃娘娘，奴婢冤枉！”惜露当然不明白自己为何被赐死。
直到她被人拖走，她也不会明白。
李蓁看着该死的人、不该死的人都死了，连叹气也顾不得，便吩咐道：“祥昭容的身孕由本宫代管，她所食用的东西皆要送到兰宫来给本宫过目后才可，关内侯便守在高光宫，无本宫手谕任何人不得探望！尹良娣立下大功，待回朝之后本宫会向陛下谏言，加封尹良娣。”
“臣等听旨。”
“臣妾谢淑妃娘娘。”
李蓁倍感疲倦，回头望了一眼高光宫，道：“都散了罢，本宫乏了。”
“诺。”
尹琼华低声说：“姊姊救了我，我无以为报，姊姊，我送你回宫。”说罢便伸手欲搀扶李蓁。
李蓁往后一步闪开了，道：“本宫累了，想一个人走走。”说罢拂袖离去。
李蓁往仙草园而去，踏风、繁月、于安皆远远跟着，只是李蓁一人独自走在前头。
李蓁眼前不断闪现今日的那些人，王太医？惜露？尹琼华？李敢？祥昭容？
还有……
李蓁停下脚步，轻轻闭上眼。
老天，我今日杀了两个人。他们本不该死的……
风清月朗，暗香浮动。
仙草园内一片静谧，听得到草丛中蛐蛐的叫声，听得到微风轻拂树叶的声音，听得到花开、鸟鸣……
李蓁忽的感觉到身后有人，慌忙转身，却被人一把抱进了怀里。
李蓁吓得要推开他，霍去病却道：“我还在，阿蓁。”
阿蓁……
李蓁突然没有了推开他的勇气，便轻轻依着他的胸膛，低语：“你怎么来了？”
“你需要的时候，我总会在这里。”
闻言，李蓁强忍了一晚的泪水倾泻而下，哽咽着说：“我真的好累，好怕……我杀了人！那两个人不该死，可我不得不杀他们！我恨透了滥杀无辜，可如今，我也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霍去病，你告诉我，是不是总有一日，我会被后宫消磨，也变得心狠手辣？”
霍去病松开李蓁，定定看着她的眼，轻轻抚摸她的眉，道：“不会，你不会。”
“可我今日……”
“阿蓁，听我说。”霍去病打断了李蓁为出口的话，“你只是累了。”
他的话如同一剂良药，顷刻消去了李蓁心头的郁结，李蓁不知为何，可他就是能让自己安心，便道：“今日，若没有你我当真不知如何走下去。”
霍去病暖暖一笑，“踏风来找我我便知出了事。阿蓁，只要你需要，我会时时刻刻为你而战。”
“可我是……”
“不要说。”霍去病又一次打断了李蓁，他的眼神黯淡下去，转开了头，道：“我所做的一切，只为了不后悔。在朔方时看到那些景象，死了那么多人，我以为我能够承受，可你知道么？当我在战场上，看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妻离子散、国破家亡，那一刻我才知道，那一****对你承诺战争总会休止的话，也许是空空许诺罢了。”
他转向李蓁，一字一顿道：“战争，永不休，百姓永无宁日。”
李蓁明白，她明白霍去病所有的感受，也明白他心中的苦，他的不得不与舍弃的东西。自己何尝不是？哪怕身为天下之主的刘彻，又哪里不是呢？
李蓁抬手轻拂霍去病的鬓角，柔声道：“总会有休止的一日的，当初是你许诺，今日，换做我罢。”
霍去病眼光一柔，手臂一紧将李蓁拉到怀中。两人身体相触，四目相对。
霍去病情动，渐渐凑近。李蓁意乱情迷，似懂非懂凑上去吻住了他。
两人缠绵不止，李蓁忽的一个激灵，脑中闪出刘彻的脸，登时吓得一身冷汗，猛地推开了霍去病。
霍去病显得很惊讶，伸手还欲拉李蓁。李蓁却瞪着眼睛惊慌失措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匆匆跑走。
霍去病目送李蓁远去，目光收拢，只是微微叹气。待他正要往回走，却听见身后的树丛里有声响，霍去病心一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