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蓁抬手摸他的脸,他却扭动着身子不肯依,直吵着要李蓁起身。
忍冬心疼李蓁,上前拉住刘髆道:“昌邑王,快别动,让你母妃瞧瞧你。”
刘髆与忍冬很亲,便不再动,瞪着黑溜溜的小眼睛看着李蓁,笑呵呵说:“母妃,你哭什么?是不是因为儿臣不听话?”
李蓁摇头,“好孩子,你没有不听话,母妃哭是因为母妃要与你分开了。过来。”李蓁艰难地坐起身子,将刘髆拉到了榻上抱进怀中。
“母妃,你别哭,儿臣去了昌邑,很快会回来的。”
“髆儿,母妃只盼着你好好的。你要记着母妃今日与你说的话,不能忘,好不好?”
刘髆挣扎开李蓁的手臂,站在地上,神情严肃地看着李蓁道:“好!母妃请讲。”
忍冬见刘髆人小却一副规矩的模样,忍俊不禁笑着哭出来,“昌邑王当真是个孝顺的好王爷!”
“髆儿,你记着,去了昌邑便安分做昌邑王,将昌邑打理好。母妃不要你争夺什么,该是你的,总会是,不是你的,抢来又有什么意思。你记着。”
刘髆歪着脑袋看着李蓁半晌,挠了挠头说:“儿臣不太明白……”
“髆儿,记着,他日你会明白母妃的。”李蓁泪眼朦胧看着刘髆。
刘髆点点头,明眸皓齿一笑:“好!儿臣记下了!”
他一笑,眉眼间与刘彻相差无几,李蓁一时伤怀,扭开头道:“去罢,不要忘了读书。忍冬你留下。”
长顺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道:“主子放心,奴才与忍冬就算拼了命也一定护好昌邑王,主子在宫中,也要保重!”
李蓁看着他重重点点头,“一切……拜托你们了。”
长顺重重点头,拉着刘髆跑出了昭阳殿。
李蓁一直目送着孩子离去,这才伸出手看着忍冬,忍冬忙上前来握住李蓁的手,含泪道:“主子……”
“忍冬,我将髆儿交给你。”
只是一句话。两人在温香阁相识,一路好像姊妹一般相携走来,如今,走到这般田地,只能如此了。
忍冬点头,“主子放心!”
“我不愿他牵扯进夺嫡之争,立三王便就是为了保护他安安稳稳做个藩王终此一生。你在他身边,要时刻提点他、告诉他,那龙椅不好坐,看着事事顺心如意,其实,坐在上面,看的太远,以致于……再也看不见身旁的人。他的母妃不愿他做这样的人。”
忍冬连连点头,“奴婢记下了!主子放心!”
李蓁用手抹掉眼泪,朝忍冬笑了笑,理了理忍冬耳旁的碎发,柔声道:“去罢,他就交给你了。我累了。”说罢便翻身躺下。
忍冬起身,在床榻边静静站了片刻,这才往外走。
傍晚,李蓁迷迷糊糊醒来,一睁眼只见床榻边站着一个女官,是叹雨。
李蓁松了口气,道:“是皇后娘娘找本宫么?”李蓁奇怪殿内为何没有其他人,正想问,叹雨道,“皇后娘娘命奴婢给淑妃送来安胎药,请淑妃饮尽。”
李蓁看她手中的玉碗,问道:“本宫殿中的女官踏风呢?”
“回娘娘,踏风去了少府办事,留下等娘娘醒来,让奴婢伺候娘娘喝药罢。”
李蓁见她是熟人,又是皇后宫中的人,便也不多想,接过玉碗一饮而尽。
“娘娘好生养着,奴婢告退。”
李蓁总觉得叹雨的神色奇怪,加之殿中竟然无人!待她走后便起身想出去看看,谁知刚起身,小腹一阵剧痛,李蓁跪在地上,片刻裙摆便被血染红!
“小产!”李蓁暗叹,立即叫,“来人!来人!来人啊——”
无人回应。
李蓁强忍着疼痛往门边爬,刚爬到屏风处便晕了过去。
李蓁只觉得口中被人灌进了什么药,一阵苦涩不禁打了个颤,猛地睁眼,只见是踏风和于安。
“踏风……”
刘彻的脸映入眼帘,他看着李蓁道:“蓁儿,可好些了?”
李蓁的手不自觉摸在小腹上,顿觉不对劲,立即问:“我的孩子?”
踏风摇头,红着眼说:“主子,待身子好了主子还会再为陛下诞下皇子的。”
什么!
李蓁噔的坐了起来,厉声说:“你说什么?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
“蓁儿!”刘彻喊。
李蓁怔怔看着刘彻,忽的想起叹雨,便在殿内搜寻,待看见叹雨垂着头站在卫子夫身后,指着叹雨道:“是她!是她害了我的孩子!她给我吃了药!是她!”
“叹雨?”卫子夫显得很惊讶,看了一眼叹雨,朝李蓁道,“淑妃,叹雨是本宫的贴身女官,一直在本宫身侧并未离开半步,她如何会害你?”
“是她是她!”李蓁揪住刘彻的衣袖,哭喊说,“陛下,是她,是她害了我们的孩子!陛下,你下旨,下旨赐死她!是她!”
刘彻却道:“蓁儿,你醒醒!朕方才一直在椒房殿,叹雨并未离开过,她如何害你?分明是你自己喝下了那药,你为何要害死自己的孩子?”
李蓁大惊,稍稍一愣后立即说:“我没有!我没有!是她!是她啊!陛下,你为何不信我,是她!”
烟箬蹙眉,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皇后下的手?可是陛下没有理由帮皇后洗脱罪名……
“淑妃!”刘彻吼道,“你是在气朕么?为何要这样报复朕?”
李蓁不敢相信,道:“不是我,不是我,是她!陛下,是她害了我们的孩子!我怎么会害我的孩子呢?”
“兴许是……因为他不该活着。”贤妃道。
李蓁瞪贤妃,“你说什么?那是陛下的孩子,为何不该?”
“是么?淑妃娘娘,你腹中的孩子是陛下的么?”贤妃反问。
“不是陛下的又是……”李蓁一愣,这才明白过来,看向刘彻。
刘彻不说话,只是看着李蓁。
李蓁的心彻底冰凉,原来是他疑心了!因为他疑心,所以皇后乘虚而入害了自己的孩子他也视若不见!
——他怀疑这孩子不是他的!
李蓁看着刘彻道:“你也觉得这孩子不是你的?”
“淑妃!不得无礼!”卫子夫低声提醒。
刘彻道:“四月……那时候朕有好一段时日在长安,而你,在甘泉宫。淑妃,你觉得,朕该相信这孩子是谁的?”
李蓁的脑海中闪过一道闪电,扯开了一个口,将她震得发愣。
原来是这样!
贤妃道:“淑妃,陛下并未责罚你,已是万幸,你还要为自己辩解么?”
李蓁不说话。
“昭阳殿淑妃,以下犯上,降为夫人。”刘彻说罢便起身。
吴蕙兰忙道:“陛下,在甘泉宫时蓁儿她并未……”
“兰姊姊。”李蓁开口打断了吴蕙兰,看了一眼烟箬,最后看向刘彻,跪在床榻上道:“臣妾深知犯下罪孽,陛下宽宏大量不予计较,臣妾谢陛下洪恩。但臣妾再无颜面对陛下,求陛下准许臣妾在昭阳殿内吃斋念佛以弥补罪过。永世,不再踏出一步。”
“你!”刘彻怒。
李蓁碎金裂玉一般道:“求陛下恩准!”
两边正僵持,王福进来了,“陛下,前方有急报。”
刘彻心烦意乱,吼道:“说!”
“诺。朔方郡来报,大司马骠骑将军不幸染上瘟疫,昨日薨于朔方。”
“什么?”刘彻噔的站了起来,脸色登时大变,“去宣室殿!将卫青、赵破奴、庄青翟、金日磾、桑弘羊、公孙贺都叫进宫来!”刘彻快步离去。
他一走,李蓁一口血喷出,眼前乌黑,耳鸣不止。
吴蕙兰上前扶住李蓁,“蓁儿!蓁儿!”
“主子!主子!”
“李夫人!李夫人——”
——大司马骠骑将军不幸染上瘟疫,昨日薨于朔方。
这句话在李蓁脑海中无限放大,他死了。
他死了!
李蓁瞪着眼睛看着床榻上自己喷出的血,晕了过去。
大司马霍去病薨于朔方,当他的棺椁运回长安时,已是一个月后。
那一日是个晴天。
众人在城门相迎,身体还未恢复的李蓁坐在轿撵上,远远看见白色映入眼帘,本想移开视线,却逼着自己看下去。直到看到白棋上赫然映着一个“霍”字,李蓁才稍稍相信事实。
他死了。
刘彻并未来。
他下令在茂陵修筑了一座墓冢,形如祁连山,命数千羽林军从长安一直排列到茂陵,将霍去病的衣冠放入。又赐谥号景桓侯。
不知为何,当霍去病的棺椁驶入茂陵时,突降大雨,雨势铺天盖地而来。李蓁因有病在身故而坐在轿撵之中,其他妃嫔皆为了躲雨而离开了茂陵。
李蓁拉开了轿门,踏风撑着伞上前道:“主子,雨势太大,不若回罢。”
李蓁不管不顾走出了轿撵,踏风想拦,于安却拉住踏风摇了摇头。
李蓁往前走几步,最后在墓冢不远处站定,痴痴看着墓冢。远处暴雨倾盆,将污浊之物洗刷的干干净净。
太阳还未下山,一代战神霍去病,永远沉睡于此。
他就这样睡着了么?
整个长安,处处留有他的足迹,整个大汉朝的疆域,武威、酒泉、张掖,这些地方处处都是他的功绩。
“冠军侯——”
远处赵破奴的一声哭喊划破长空,伴随着暴雨中的电闪雷鸣,震得李蓁一颤。
勇冠三军。
李蓁苦笑,是啊,昔日刘彻亲封“冠军侯”的时候,取的正是“勇冠三军”的意义。如今,他却连送别也不来。
“失之,国之哀!”金日磾一撩长袍跪下,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再抬头时,额头上尽是血迹。
李蓁看在眼中,任凭雨水浇灌,却没有流一滴眼泪。
踏风上前替已经湿透的李蓁撑伞,低声道:“主子,走罢。”
李蓁问:“他,死了,是不是?”
于安扑通跪下,哭着说:“主子!还请主子保重身子!景桓侯也不愿看见主子这般模样!主子……”
是啊,他走了。
“霍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