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眉看着冯夫人带着丁妈风风火火地往养天阁来,心里就是咯噔一下,瞧这架势,必有一场风波出来。
她忙去禀告了老祖宗,晌午时分,老祖宗正想歇一歇体,听说冯夫人这个时段过来,必有要事,吩咐绿眉扶着到了偏堂。
冯夫人吩咐丁妈只在外头守着,独自进了偏堂,扑通一声跪下:“老祖宗,儿媳有事要说!”
老祖宗朝着绿眉挥了下手,绿眉躬身退了下去,看到丁妈守在门外,笑道:“丁妈,这是出了什么事了,火急火燎的,老祖宗才刚想歇歇呢!”
“姑娘,这里头可是出了好大一桩事呢!”
“噢,却是什么事情,这般兴师动众?”
“姑娘是自己人,我索性就跟你说了吧,但千万瞒着一点。”丁妈心想,此事不消片刻必会闹得合府尽知,绿眉迟早也会知道,若在此刻卖关子不告诉她,恐她记仇,日后多有不便。
绿眉笑道:“丁妈瞧我是个多嘴的人吗?”
丁妈赔笑着说:“瞧我这一张嘴,就是不会说话。”
继而附到绿眉耳畔,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绿眉一颗芳心默默地沉了下去,但是面上依旧故作镇定,一点声色不露。
……
待凤居的竹林,一片接着一片,遮天蔽日。
竹海之中,一栋竹屋,门楣悬一竹匾,朱漆书着“抱贞”两个隶字,却是苏梦枕的书斋。
从前的苏梦枕只知放浪形骸,颇有一些风雅的行径,竹屋,竟是他自己搭建起来的。平日,他也不在待凤居的正房,就连睡觉,也都待在竹屋之中,身边只有一个珍娘伺候。
珍娘算是苏梦枕的侍妾,虽然苏梦枕没有正式给她名分,但是待凤居的下人心照不宣,都知珍娘迟早会是苏梦枕的人,对她也是恭敬有加。
苏梦枕临风站在竹影之下,看着珍娘匆匆地跑了过来,心知他的计策已经成功,不仅让冯夫人中了他的圈套,也暴露出了冯夫人安插在他身边的卧底。
甘夫人的身边只有翠姑和香菱两个下人,冯夫人要在她的身边安插眼线,原是不大容易,因此就将眼线安插到了苏梦枕身边。苏梦枕疑心早起,除了阿桂和珍娘,凡事不透一点声息给其他人,就连衣食住行一应事务,也不要他们伺候。
“少爷,养天阁的绿眉姑娘来了。”
“快请。”
珍娘带着绿眉走了过来,苏梦枕作了一揖:“绿眉姑娘芳驾,真使蓬荜生辉,快里边坐。”
“不了,二少爷,奴婢着急赶来,就是跟二少爷知会一声,二夫人刚才去了养天阁,说的是二少爷私自请了外面的大夫给赵姨娘瞧病,老祖宗估计正在震怒,二少爷心里要有一个底,宜早做准备。”
“多谢绿眉姑娘赶来报信,在下感激不尽。”苏梦枕又作了一揖。
“二少爷……”绿眉望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把头低了下去。
“绿眉姑娘还有何话说?”
“奴婢知道二少爷心地善良,但是奴婢斗胆进言一句,赵姨娘是老祖宗厌恶之人,二少爷日后还是少加亲近为是。”
“姑娘的话,在下铭记于心。”
“如此,奴婢就先回去了,免得老祖宗找不到人。”
“珍娘,替我送一送绿眉姑娘。”
珍娘点头,向绿眉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二人一前一后,走出森森的竹海,夕阳的余晖只在树梢闪烁。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苏梦枕双手负于身后,微微仰起那张五官精致的面孔,缓缓地闭起双眼,静静地聆听晚风翻动竹海的声音。
……
不消片刻,余婆婆带人来到待凤居。
余婆婆从前是老祖宗跟前的贴身侍女,跟着老祖宗经历潋滟山庄大大小小的风浪,名为主仆,实为姐妹。
苏梦枕不敢怠慢,急忙到了正厅迎客,恭敬地行礼:“余婆婆,你老人家大驾光临,不知有什么指示?”
“二少爷快别如此说话,没得折煞老奴,老奴只不过是替老太太过来传个话,老太太请你过去一趟。”
“老祖宗有说是什么事吗?”
余婆婆笑道:“老太太的事,我们做下人的也不敢过问,二少爷过去就知道了。”
苏梦枕随即跟着余婆婆来到养天阁,过了穿堂,到了老祖宗的房门外面,绿眉立在门口,望着苏梦枕神色担忧。
余婆婆走了进去,直接进入老祖宗的卧房,老祖宗躺在缅甸花梨双圆门如意祥云架子床上,身上盖着一条凤穿牡丹大红锦被,一只手不停地敲着额头,额头勒着一条珍珠貂覆额。
冯夫人站在老祖宗的床头,喝道:“你还敢来,瞧你把老祖宗气的!”
苏梦枕慌忙跪下:“奶奶,孙儿若是做错了什么事,您老人家千万不要动气,你只管教训孙儿,别气坏了身子。”
老祖宗把手伸给冯夫人,让冯夫人扶了起来,又朝余婆婆挥了挥手,让她退了出去,这才对苏梦枕道:“枕儿,这些年你转了心性,我只道你是稳重的人,如何这么不知好歹!”
“***话,孙儿不是很明白。”
冯夫人冷笑一声:“阿枕,你别在老祖宗跟前装傻充愣,你私自从外头请了大夫给青园的小贱人瞧病,你以为能够瞒得过老祖宗的眼睛吗?”
“二娘所说,句句属实,孩儿不敢狡辩,也没想过要瞒着谁。”
“哼,你倒是有恃无恐,你忘记老祖宗的交代了吗?合府上下,谁也不许去搭理姓赵的小贱人,让她自生自灭!你却倒好,好端端的少爷,竟常往那种地方跑,你的眼里还有没有老祖宗?!”
“老祖宗,二娘,你们先消消气,孩儿也是看那赵姨娘实在可怜,疯疯癫癫,身边也只有一个婆子伺候,孩儿瞧着于心不忍,这才偶尔给她一些接济。”
老祖宗恨恨地说:“你只道那娼妇可怜,却不见你那刚满月的弟弟是如何叫她掐死的,心狠手辣,简直不是一个为娘的人!”
“是,孙儿知错了。”
老祖宗缓了口气:“我知你自小心轻,就是地上看到一只虫蚁,也不肯踩下去。但你也要晓得,什么人该可怜,什么人不该可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都似你这般烂好心,这个家里还有一个什么规矩?”
“老祖宗教训得是,原是孙儿糊涂了。”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虽是无心之失,但我却不能不罚你,否则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人就越发无法无天了。自己去方圆堂关了禁闭吧!我倒要看看,从今往后,还有谁敢逆我的意,去接济那挨千刀的小娼妇!”
“是,老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