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这一眼望过去,浑身寒毛倒竖,一股凉气自脊梁骨向上直冲天灵盖!
这本被他认为是个稀奇的傻子的家伙,竟是徒手掘开了土,把从土里扒拉出来的东西不住地往自己嘴里塞!可不是这大胖子爱吃泥,他双手刨开的这块儿地,乃是前两日里埋那些被焚化了的“灰鬼蛋”的地方,吃下去的也不是旁的东西,而是那些灰鬼烧出来的灰。
再说这胖子和白庙沟这些事情没有干系,虎子那是一百个不信了。拔出刀来大喝一声:“贼人,住手!”
那大胖子被虎子吓得打了个哆嗦,再回头,只得见一柄纤细如禾的钢刀直扑面门。别看这人胖,身手倒是灵活。就势在地上一滚,让开了虎子的劈砍,倒在地上还了一脚回来,使出了一式“兔子蹬鹰”。
虎子也没料到这胖子会如此活泛,匆忙间把左臂挡在自己胸前,硬挨了这么一脚,被掀翻在地。
“你!你要打我?”那胖子起身站好,指着虎子满面的委屈,“我……你……你是个坏人!”
虎子听得这么一句话,再看见这胖子扭曲的五官上做得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差点把隔夜饭给吐出来。心说这东西怎么这么恶心人呢?这究竟是个当真长成这么大的娃娃,还是成人心智不全?虎子觉得自己至少猜对了一半,这可能真是个傻子。
一个傻子当然不可能学会法术,更不会是窃取鬼家门秘术的贼子。可这人身手上佳,动作灵活利落,就算是傻子,也不是个寻常的傻子。而且他进村以后一路闻着过来的,到地头,还把那些灰送进了嘴里,分明就是直奔那些灰鬼而来。就算在白庙沟村作恶之人不是他,那他也跟这件事脱不得干系。
虎子不大愿意跟一个傻子动手,无论输赢,说出去都不光彩。于是乎他一边把刀横在身前,小心戒备,一边柔你声细语开口:“哎!我不是坏人,真的,你要信我。我就是看你一个人寂寞,要来找你玩儿。我叫虎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蛮宝儿。”那大胖子答话的时候眉头一皱,手伸到了肚兜里头,在自己胸前摸索了一番。
虎子吓了一跳,以为这人要掏出什么兵刃来。可是一个大胖子竟是从当胸拽出来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长命锁。这长命锁黄铜铸造,金丝溜边儿,且镶嵌着各种虎子叫不上来名字的石头。正当间四个字——“长命百岁”。这大胖子伸手一撑,脖子上系花兜兜的链子分成了两股,这长命锁就被他提在了手里。
虎子试探着问:“蛮宝儿,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蛮宝儿也是实诚,虎子问什么他就说什么:“我爹爹说过,哪一个跟我说自己是好人的,就一定是坏蛋,我要砸碎你脑袋。”
说这话的时候,蛮宝儿面上神情天真无邪,就像在和人讨论今天晚上吃什么一样简单自然。等他手里这把长命锁轮起来了,虎子才是知道这东西的威势。
这哪里是长命锁?分明是纯铜铸造巴掌大一块流星!
流星属于十八般兵器之中一种,不算是奇门兵刃,确实十分难练,少有人掌握。这流星和带柄的流星锤可不一样,就是一段锁链或是绳子,前头坠着一个重物,有的开刃有的不开刃。如这大胖子手里拿着的这一个,就是不开刃的。靠着锁链甩起来的力道伤人。还有踢流星、弹绕流星的伤人技巧,威力十足,足以开碑裂石。
这东西挨上一下可不是开玩笑的,虎子根本不敢与其硬拼,却又不得不拉近彼此的距离。流星属于长兵器,至少攻击范围,要比虎子手里这柄苗刀长得太多。如果说虎子当真再多退几步,那就真的是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抱头逃窜了。
可压得进了也不好打。看蛮宝儿这一身肉,就知道他身上的力气小不得,比不上李林塘,却也比虎子强得太多。最可恨,照理说胖子应该手脚笨拙,可这个蛮宝儿灵活得不像话。虎子三番几次从各种刁钻的角度出刀,却都是被对方轻易躲开,无功而返。
僵持了得有一炷香的时间,虎子有些不耐烦了。拳脚兵刃上的功夫,蛮宝儿和他半斤八两,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得谁。这又不是说两个人比武打擂,要较量一个上下高低,现在当务之急是了结了此间的事情,揪出那个窃取鬼家门禁术秘法的贼人。
多耽误一会儿,容易横生出许多枝节来。无论怎么说,这个傻子都不可能是那个贼人——当然也不排除是有这人装傻充愣的可能,可这样的话,这贼人把自己作贱成这样,未免是太下本钱了。如此说来,这人背后一定还有一个人,或者许多人。
今晚虎子就瞅见了这大胖子一个,他不敢断言是否有人在外面埋伏着,更不敢肯定这大胖子是不是有什么同别人联系的手段,若是再拖沓下去,保不齐就会从哪儿蹦出个人来。
这一个大胖子已经这么难缠,若是再添上一个这样的高手,虎子可不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
没心思再和这个大胖子周旋,虎子心想着他又不是武门弟子,于是乎直接动用了法术。发了狠,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虎子趁对手低身让过刀刃的时候,一口血喷在了刀上。左手再成剑指一抿,湛蓝色的火焰窜起了半人多高!
退开两步,刀刃横着这么一甩,无数樱桃大小的鬼火骷髅就从刀刃上飞脱而出,“噼里啪啦”下雨一样直扑向了蛮宝儿。蛮宝儿将流星的链子舞成了盾牌,将飞去的那些鬼火骷髅,打飞了九成。剩下那些没照顾到的,落到了他的皮肉上,烧得“滋滋”的响。可这些鬼火,却没能像虎子每回施展这类法术之时一样,化作附骨之蛆。不过是灼伤的浅浅的一层,就在这胖子身上渐渐熄灭了。
“疼啊!”胖子本就是孩童的音色,声音尖利,这一声大叫,在寂静冬夜之中传出老远,怕是整个村子都听得一清二楚。
忽而有人答话:“疼啊?你留下来,我给你治伤。”
话音未落,一条怪蟒自地下开土裂岩破风飒雪地钻了出来,将这蛮宝儿捆了一个结实。
“爹,你来啦!”虎子是惊喜地叫了一声,向远处一望。果不其然,彭先生在蛮宝儿身后两丈开外的地方,手掐着法诀正在缓步走来。
蛮宝儿先是挣扎了一番,发现犹如蚍蜉撼树,不禁觉得委屈。一双豆儿大的眼睛里头登时就蓄起了眼泪,小嘴一扁,再张开来就是大声哭嚎:“啊……你们欺负人!坏人!我找我爹爹弄死你们!”
“聒噪!”彭先生手一挥,那怪蟒又蠕动了一下身子,把蛮宝儿的嘴给堵起来了。虽然还是发出呜咽的声音,但确实是清静了不少。
原来彭先生在虎子出门之后没多久就醒过来了,他心里头记挂着值后半夜的岗。一开始他也没把虎子出门这事情当回事儿,毕竟自己布置的阵法自己心里有数,十之八九闯阵的是什么体格大一点的野兽。可虎子迟迟未归,他心里就有了计较,怕不是当真有贼人闯阵吧?
他总说虎子早已可以独当一面,可心里还是心疼。要知道对手可能是个杀人不眨眼,恶债无数,修炼旁门法门的妖人,当真争斗起来,虎子要是吃了亏怎么办?于是乎,彭先生披上外袍也就出了门。刚迈出院子没多大一会儿,就听到了远处有些朦胧的声响,像是虎子的声音。
等走得近了,他就瞧见了虎子在和人动手,却也没上前帮忙。有虎子本身本事确实不低的关系,另一则彭先生也想考较一下虎子,看看虎子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一直到后来虎子施展出法术,彭先生才是出手,擒下了这个大胖子。
看着虎子这些表现,彭先生很是不满意。他皱着眉头出言责备:“虎子,我来问你,这人十分难缠吗?”
虎子见彭先生面色不善,老老实实回话:“回爹的话,他一身拳脚兵刃的功夫,与我不分伯仲。”
“呵,榆木脑袋!”彭先生这是恨铁不成钢,“你是我鬼家门术门弟子,遇见这种不通法术的,非要与人拳脚相搏,这不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吗?若是你一开始就施展术法,哪怕这人身上有什么稀奇,可就如他现在这般,绝不会在你手下走过十招。自你师叔捶打你以来,你兵刃拳脚的本事确实是进境飞快,可也不能因此扔下你本来传承的手艺。明白了吗?”
虎子低头拱手:“爹,我知错了。”
他们这边闹出来的动静不小,尤其是蛮宝儿吃痛一声嚎叫,村里头好些人都醒了。可摸不清这二位先生是跟什么人斗法,也都缩在屋里不敢出来。这一番没什么动静了,也就有胆大的小心翼翼探出头来查看。
见了那水缸粗细的怪蟒,一个个吓得都好险尿了裤子。可见那两位先生在那怪蟒身边谈笑,不像是有什么危险,再细一瞧,那怪蟒身下竟然是盘着一个肥嘟嘟的大胖子,心里便是将那怪蟒当成了这两位先生请来的仙家,帮着降服妖孽,也都壮着胆子提了灯,凑了过来。
但过来的终究是那些胆儿大的,拢共也才八九个人,走在头里的就是那个吕篾匠。毕竟此中还有些危险,彭先生挥手拦下了想要靠前的村民。
“二位彭先生,啊……”吕篾匠刚才一路奔跑而来,现在有些气喘,他伸手一指被巨蟒捆缚的蛮宝儿,“这个……这就是杀害我媳妇的妖人吗?”
彭先生摇了摇头,说:“应当不是,不过应该与他也拖不得干系……我来问问吧。”
彭先生又一抬手,那怪蟒把蛮宝儿的嘴松开了。没等彭先生问话,满宝儿扁个小嘴,带着哭腔开口了:“你们就知道欺负我!我找我爹去!我找我爹弄死你们!”
“老子先弄死你!”吕篾匠竟然是带着镰刀来的,就别在后腰上。若不是虎子在旁拦着,他真敢冲上去砍这胖子两下。
彭先生没管这边发生什么,反而是眼含笑意看着蛮宝儿:“你爹是谁?我可不怕他!你当真要去找你爹吗?”
提到了他口中的“爹”,蛮宝儿声音硬气了许多:“我爹本事可高了!我……你放了我,我去找我爹,我弄死你们。”
彭先生大笑:“哈哈哈哈哈!好啊,你去找吧!”手上法决变换,叫了声“收”,巨蟒霎时间消散无形,蛮宝儿也跌倒在地。彭先生背着手站在蛮宝儿面前:“我不拦着你,你现在就去找你爹!”
蛮宝儿似乎也知道面前这人厉害,没敢继续犯浑,而是指着彭先生的鼻尖儿放下了狠话:“你等着,你们等着!我叫我爹来收拾你们。”
说完,转身撒丫子就跑。速度可是不慢,扬起大片的雪花,留下了一道白烟儿。
“彭先生!你怎么把他给放了?”吕篾匠惊得目瞪口呆。
彭先生根本没管他,冲虎子打了声招呼:“来吧,咱们去会会这个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