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林军忘了去找萋萋的麻烦。
奔跑的温太妃也显出了焦虑之色。
二十四王年纪尚小,呆萌地看着萋萋,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萋萋目光一闪,匆匆奔去了宫门口。
别说是她,就是养星斋中的老臣们,也奔跑的飞快。
都想见识一下九世天子究竟是何尊容。
到了宫门口,东方秀已大开城门。
她才看清,宫门口环绕着许多路兵马,形形色色,显然等待良久。
那大道中央,一辆矜贵的马车金碧辉煌,车门紧闭着。
车驾两旁站着的,赫然正是秋霜与春水。
秋霜的脸很白,白的骇人。
好似经年没受得阳光。
又或是涂了砒霜。
春水面色铁青,似乎身中独特的药蛊。
二人站在那里,阴邪之气分明,不像是名扬天下的一等侍卫。
却像是来自地狱的凶悍修罗。
马车后,数以千计的黑衣人,密密麻麻却整齐有序,排列向中央大道那头。
这些人身份不知,但一观便是军中派头。
千人兵马,除却呼吸声,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宫门口的赭黄御林军,“唰的”一声抽出长剑,列迎宾队,恭敬迎接。
萋萋目光闪烁,握紧了拳头。
心跳一瞬间加速。
守在宫门口的老臣们面色变换,终是伏地叩首。
连绵起伏的声音,缓缓地从宫门口涌向中央大道那头。
湮没了所有的不平之声。
“恭迎九世天子还朝!”
”恭迎九世天子……”
声音很大,震颤山河,嗡鸣于耳。
晃动着那皇宫三丈高墙,仿似在卑微地颤抖。
萋萋脸色苍白,紧紧地咬着嘴唇,死死地瞪着马车。
她没有下跪。
她就这么突兀的伫立在宫门口。
耳畔那些声音,忽然就再也听不到了。
满世界只剩下那辆华丽的马车,那两个阴邪的下属。
车帘却被掀起。
掀起车帘的人是秋霜。
她恭谨地低着头。
春水已在马车前铺好了坡形脚踏。
车中人驱动着轮椅,从马车中“走”了出来。
“啊……”几乎是同时,整个宫门口的人都在压抑地惊呼。
像是见到了人世间最不可测的事情。
人人脸色变换,抬着头,不知道这一跪是对是错。
轮椅上,潇阳王云淡风轻地看过来,妖冶邪魅的脸一如当年。
只不过是冷冷一眼,全场的惊呼声霎时止住。
再也听不到任何。
萋萋仍杵着。
像是一支标杆。
也忘了她现在的身份,不是潇阳王妃,而是军中小将。
一个容貌普通的男人而已。
四目相对,轮椅上的潇阳王勾唇一笑。
一笑,竟化解了她万千忐忑,无限心慌。
就这么一刻,她便似饮了一壶温热的甜酒,从身体到心灵都暖暖的。
没了担心受怕,没了恐惧焦虑。
他的目光像三月的春风,四月的春水,温柔恬淡。
她一怔,慌忙跪了下去。
口中道:“恭迎九世天子还朝。”
清脆的声音在空阔的场地上回荡,回荡在所有人的耳畔。
下一秒,全场雷动,跟着她再次喊出:“臣等,恭迎九世天子还朝。”
纵使大家对国师口中的九世天子,始终抱着怀疑的态度。
纵使大家都希望心目中的某个人成为大夏新君,接管盛世江山。
但,一旦九世天子被确认为潇阳王,许多人立刻望而却步。
不是不愿意争夺,而是注定争夺不赢。
只是徒劳一空。
天下是属于强者的。
当年种种,众人如何会忘记。
温太妃脸色铁青,拉着二十四王跪在宫道边,一双美目转动飞快。
二十四王“哇”的一声哭出来:“不要……不要他进宫,我怕……怕,母妃……”
他不停地往温太妃怀里拱去,像是受到了十足的惊吓。
温太妃手足无措,慌乱地哄着他:“焰儿乖……他是九世天子,是你的皇兄……”
然而,二十四王仍激烈的哭喊着。
哭声被连绵起伏的恭迎声掩盖,不值一提。
许多人也刻意将这哭声忽略。
潇阳王款步驱使轮椅,徐徐进宫。
走过她们母子跟前,却停了下来。
二十四王的哭声愈发大了,誓要冲破这屏屏阻碍。
潇阳王转头,看着温太妃温婉的容颜不语。
温太妃慌了脸色,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潇……潇阳,九世天子……”
她紧张地脸色通红,拉着二十四王的手太过用力,孩子哭得愈发大声。
“哇,母妃你弄疼我了,呜呜,焰儿怕……”
几乎,要就地翻滚起来。
潇阳王冷冷笑笑,妖冶的目光盯着二十四王白皙的脸蛋儿,迟疑出声:“冰焰王?”
二十四王哭着,并不回答。
温太妃慌忙叩首如捣蒜:“是的天子,孩子正是……正是冰焰小王爷,您的二十四弟。”
潇阳王点点头,转过脸继续往宫门口走去。
他身后,却响起云淡风轻的嗓音。
“带走。”
“喏。”立刻有御林军上前,将温太妃和二十四王押解着,匆匆拖入皇宫去。
温太妃大惊失色,拼死护着孩儿:“不要……不要杀我的孩子!天子,看在我与王妃多年情谊的份上,不要杀我的孩子。天子……我曾在国师回宫时,救了王妃一命,我不是有心要……天子!”
她声嘶力竭,撕心裂肺,一双眼睛通红如血。
像是一个拼命保护婴儿的母狮。
可惜御林军仍捉着她,将她押解入宫。
连带着她的孩子,小小的二十四王,也被拎进了宫门。
萋萋看过去,孩子已经不哭了。
瑟缩在御林军的胳膊上,像是一只年幼的狗仔。
一张脸通红泛青,喘不过气来。
潇阳王仍然镇定的向前,一步一步,轮椅不曾停歇。
春水和秋霜跟着他,一步一步,不卑不亢,沉默不屑。
御林军收了雪亮的佩剑,步步跟上,护卫着他朝九州天下最尊贵的权力中心走去。
宫门口,滔天震震的呼喊声不曾停歇。
所有人都在恭迎九世天子。
大臣、将士、百姓、宫娥,人人躬身垂首,趴伏在地。
萋萋闭了闭眼,垂下头颅。
潇阳王归来了。
以半残之身,掌管百万江山。
六部尚书一个个如蔫了的青菜,耷拉着脑袋,使不上一点儿力气。
此前盘算的种种,尽数化作乌有。
温太妃被一杯毒酒就地处决,不问青红皂白,不给辩驳的机会。
阖宫妃嫔惴惴不安,苦于无奈,不能掺言。
冰焰小王爷被送走,送去了哪里无人知晓。
而最注重皇室族系的宗亲大臣们,竟无一人站出来反对。
双儿仍被大理寺审问,潇阳王又加派了刑部会审。
如此,想要藏住蒋氏夫妻的消息,竟是不可能了。
别说大理寺整人的手法很多,刑部八大刑具,就不是正常人可以抗住的。
太后与皇后等人仍被禁足后宫,无令不得出门。
就是朝臣们,也被勒令暂停议事。
若有朝臣想要生事,则当夜必定有黑衣人闯入府中,将阖府之人灭门。
大臣惊惶,刑部却一定会派人彻查。
查来查去,毫无眉目,只称之为偶然事件。
城中接连发生几次这样的偶然事件,再也没有大臣敢于结党营私。
都在静观其变。
大夏仍无主。
夏泽与国师还在闭关之中,七七四十九日还未到期。
萋萋仍奉命掌管御林军,授命她的人是潇阳王,旁人再也不敢质疑。
她站在御书房门口,瞧着珠帘后默不作声的国师,脑子里始终有些转不过来。
不过,她并不多问。
因为,自打潇阳王回宫,也并没有与她单独谈过什么。
对待她,就像对待一个普通的士兵。
四十九日很快就到了。
国师终于从闭关中醒来。
他身上的那股阴邪之气再也不见,唯有仙风道骨。
人人面见他时,油然而生一股臣服与敬佩。
夏泽却没那么好运。
准确的说,夏泽实在是太过好运,因为服用了长生丹,从此登临了仙界,位列仙班。
国师又做了些道场,召集道童为夏泽收拾残留的肉身。
也就是人世间所谓的发丧。
棺樽上贴着的明黄符纸,写的不是一长串的谥号,而是九阴圣仙。
大臣们对此意见很大,却没人敢提出来。
至于皇室宗亲,德高望重之人早被夏泽在生前杀了干净,再也没有能与潇阳王抗衡之人。
能抗衡的大势力,比如长昏侯,比如兵部尚书,比如御史台掌史,比如秀川书院,再比如十万御林军,早就倒戈于他。
成为他收服江山的先锋军。
东方秀是其中的翘楚。
各级将帅在此次争夺中没有什么发言权。
因为边境胶着,云怀卿虎视眈眈,还生擒了卫子龙。
战火眼看就要烧入大夏国境线。
将士们无暇知晓发生在流火城的事情。
潇阳王既然成了九世天子,自然不肯去交换卫子龙,云怀卿怎肯轻易收手。
边境上打得火热,对后方全然不知。
九阴圣仙发丧,参与丧事的将帅,只有林世南一人。
他算是唯一能说的上话的武将。
然,新君是他的女婿,他如何会反对。
自然,一万个赞同。
夏泽发丧,速度很快。从丧事操办到运送棺樽入陵寝,不过花费半个月时间。
直到棺樽合上,墓碑上仍写着九阴圣仙四个字。
潇阳王对这个称号十分尊崇,国师更是爱护。
决不允许任何人更改。
到此时,几乎已是盖棺定论。
正月的天气寒冷料峭,大臣们跪在陵寝下参拜新君。
人人穿着恭谨的朝服,三跪九叩,一份不错。
潇阳王微微一笑:“平身。”
萋萋站在台阶下,逆光看他坐在轮椅上的样子,忽然有点恍惚。
一切,好像是一场梦境。
没想到,这么快他竟当上了皇帝。
夺取江山,不是要耗费许多心血,伤亡许多人马么?
但到了他这里,好似顺理成章。
她不解。
她微微转头,看向台阶下的朝臣,松了一口气。
远远地,皇陵外却有人奔跑而来。
她眯起眼睛,看清一抹赭黄。
赭黄色的衣裙,赭黄色的头冠,衬托着不算鲜丽的容貌。
是皇后,夏泽的妻子。
自从夏泽迷恋上修仙得道,皇后就不再得宠,虽然住在宫里,但许多人都忘记了她的存在。
此次发丧,新君也将太后与她禁足,没能允许他们参加今日的送葬。
“皇上……皇上……”皇后哭泣地凄惨。
不算漂亮的脸,愈发显出三分丑陋。
也难怪夏泽宁愿修仙,也不愿陪伴她。
潇阳王脸色冷淡,春水已一步跃下,挡住了皇后的去路。
皇后趴在台阶上,仰头望着潇阳王:“七弟……求求你,让我跟皇上一起走吧。我已生无可恋,不愿苟活。”
她声音哀婉,听得人心头一酸,也不知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新君没有出声。
礼部尚书道:“皇后娘娘……先皇这是升仙得道去了,早已了却凡尘,您就不要再追随了。安稳住在宫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