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优，我不是为了让你哭泣而再次站在你面前的，就像我不是为了让你悲伤而存在，我是为了让你快乐而遇见你。未来是什么颜色的，在没有到达之前，我们谁都可以自行想象，也许是红色，也许是蓝色，但一定不会是黑色，因为有我站在你身边。
01
去找系主任的路上，夏小优碰到了一个人。
她有些吃惊，一时间竟然没有认出来眼前的人。
“嗨。”蓝心冲夏小优招了招手，算是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我知道你最近不好，所以不跟你问好了。”
“蓝心？”眼前的蓝心，一头短发干脆利落，和之前模仿她的那个蓝心，完全不一样了，“你剪短了头发啊。”
蓝心走近夏小优，不以为意地笑笑：“对啊，那么长的头发，其实挺难打理的，还是短发好，不麻烦。”
夏小优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下头，错开蓝心要继续往前走。
“难得遇到了，小优姐，就算不喜欢我，也不用这么着急走啊。”蓝心说着，跟了上去，“我听说了，你和洛叶在一起了，你没有选择苏良欢。”
夏小优脚步微顿，她心里有些烦躁，不过最终并没有说什么。
蓝心见她还是不说话，稍稍有些无奈：“看来，你是真的讨厌我啊。”
“我不讨厌你。”夏小优说，“我现在没有时间，所以要说什么，以后再说，行不行？”
“这么忙啊，你要去哪里？”蓝心显然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打发走的人。
她是放弃了苏良欢不错，但那是她以为她放弃了苏良欢，苏良欢就可以开心地和夏小优在一起，可没多久她就听说夏小优和洛叶在一起了，她的放弃成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我去找系主任，说我不去参加钢琴赛了，只是这样而已，现在你知道了，可以让我一个人待着吗？”夏小优抬高声音说。
蓝心愣住了，“放弃钢琴大赛？为什么啊，小优姐，你还真是……总是能做出让人吃惊的事情来。”
“这与你无关。”夏小优的语气不太好。
“这的确与我无关，只是我想说一声，夏小优你还真是任性的家伙啊。”蓝心不再跟着夏小优，她说：“任性、自私。”
夏小优用力咬了咬唇，没有反驳蓝心的话。
对，她承认她任性、自私。
和苏良欢任性地结束，自私地为了洛叶放弃钢琴大赛，蓝心并没有说错什么。她自己，其实一直都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找到系主任，跟她说了自己的决定，系主任十分吃惊：“你要放弃大赛？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夏小优，学校相信你，将希望放在你身上，临门一脚了你竟然跟我说你要放弃！”
“对不起，我不得不这么做。”夏小优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我不是个好学生，无论怎么处罚我，我都不会有异议，这一次，我真的没有办法去参赛。”
系主任沉默了一下，脸色很不好：“还有四天时间，你好好考虑一下吧，不要急于下结论，夏小优，你不是三岁两岁的小朋友，学校为你请了专业的钢琴师辅导你，将琴房让给你练习，这些付出你应该知道。”
“我……”夏小优沉默了，她当然知道啊。
“夏小优啊，你也是个大学生了，人不能太自私，不能太过任性，你先回去吧，如果你实在不想参加，我也不强迫你，不然去比赛了，肯定也不可能出成绩。”系主任声音有些冷，“你回去考虑好了再来找我吧。”
夏小优从系主任办公室出来，心情越发的阴郁，一天之内，被两个人说自私，说任性。
她真的已经糟糕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了吗？
夏小优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乘了公车去医院看洛叶。
她站在医院外面，用力拍拍自己的脸，笑了笑，让自己保持阳光灿烂的笑容。
走到病房外，夏小优听到里面有谈话声，她愣了一下，推门进去，发现苏良欢竟然在这里，看样子还和洛叶聊了有一会儿了。
听到开门声，两个人同时扭头看向夏小优，洛叶冲她笑了笑：“小优，你来了啊。”
“你怎么在这里？”夏小优皱着眉问苏良欢。
苏良欢说：“来探望一下住院的同学，这个没有什么问题吧。”
“多亏苏良欢陪我聊天，否则我一个人很闷的。”洛叶倒是完全不介意地说，“小优你钢琴比赛不是没几天了？你不需要练琴吗？”
“今天不用。”夏小优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小优来了，我就先走了。”苏良欢站了起来，向洛叶说，“有时间我再来看你。”
“麻烦你了。”洛叶笑着冲苏良欢挥了挥手。
苏良欢走过夏小优身边的时候，稍稍顿了顿足，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错开夏小优走出了病房，反手将门关上了。
病房里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静到夏小优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似的。
“本来还打算跟你去现场看看你弹钢琴来着。”洛叶有些遗憾，“现在看来，现场是去不了了。”
夏小优走过去，在病床边上坐下：“你很期待看我的比赛？”
洛叶笑着说：“我当然期待啊，全国大赛，小优要是能拿个第一名，我一定会十分骄傲的。”
“你很期待我参赛？”夏小优下意识地又重复问了一遍。
洛叶奇怪地看着夏小优：“小优你怎么了啊，同一个问题问两遍，你很心不在焉啊。我当然期待啊，在我心里，没有人比你弹得更好了。”
夏小优心里有些乱，她不想离开洛叶身边，所以去找系主任商量不去参赛的事情，可是洛叶却期待她去参赛，期待她拿到第一名。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回来吗？”洛叶浅笑着问。
夏小优茫然地摇摇头，关于这个问题，她始终想不出答案：“我想过很多理由，但是那些理由，都觉得太过浅显了。”
“洛叶……”夏小优犹豫着，很想告诉洛叶，她决定不去比赛这件事情。
“因为那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你在弹钢琴。”洛叶接着说了下去，像是没有发现夏小优的犹豫。
“啊？”夏小优愣住了，“看到我……弹钢琴？”
“去年的全国大赛，我看到了。”洛叶偏头看她，眼角弯弯，温柔地笑着，“小优你弹的是那首《迷雾水珠》，样子是那么不快乐。”
夏小优的瞳孔猛烈地收缩了一下，她错愕地望着洛叶：“你会回来这里，就是因为偶然看到了我弹钢琴的样子？”
“我从未见过那样不快乐的夏小优，而且我走之前，明明说好了，夏小优你要快快乐乐的，但是你没有遵从这个约定，你把快乐的夏小优藏了起来，于是我漂洋过海，来把过去的夏小优带回来。一直以来，都是小优你在保护我，但是这一次，我也想试着，为你做一点什么。”洛叶说着，伸手触了触夏小优的脸，“我说过，我不是为了让你难过而回来的。”
“小优，我是为了让你快乐才回到这里来的。”
02
到最后，夏小优还是没能说出口，关于不去参加比赛这件事情。
她一直很想知道，洛叶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面前，现在她知道了，却一点都没有轻松一些的感觉。
洛叶的存在，似乎是为了让她更加明白自己的自私与任性。
他在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的情况下，还坚持回来，只不过是因为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没有了，想让她再次微笑起来，不要再逃避过去，不要再舍弃原来的自己。
可是她呢？
为了自己不难过，她舍弃自我；为了自己不痛苦，她任性地对苏良欢说分手；为了自己不后悔，她放弃即将到来的全国大赛。
好像从头到尾，她想到的人都是自己。
这样的自己，真的好糟糕，糟糕到她自己都喜欢不起来。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自己变得这么面目可憎，甚至成为了自己最不想成为的那种人，夏小优窝在楼顶天台，双腿垂在天台上，落在半空荡啊荡。
“在想什么？”苏良欢的声音传过来，夏小优回头看了一眼，苏良欢站在天台另一边，目光温柔地望向她。
她回头继续望着天空发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地说：“苏良欢，你为什么喜欢我？你看，我变得这么让人讨厌，你为什么还要喜欢我呢。这样的我，不值得任何人喜欢，不值得任何人守护啊。”
苏良欢走到她身边坐下来，他双手撑在身后，微微仰着身子，他说：“因为你是夏小优，独一无二的夏小优。”
夏小优心中一颤：“就算变得很糟糕？”
“无论变得多糟糕。”他朝她递过去一只手，静静地等着她，“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变得让人讨厌了，我就让你变得可爱一些，走错路了，我就牵着你的手把你牵到正确的道路上来。小优，逃避并不可怕，变得不像自己也不可怕，因为你从来不是一个人，不是吗？”
不是一个人吗？
夏小优猛然睁大眼睛，是啊，一直都不是一个人。
洛叶从未离开过，苏良欢也没有，甚至还有杜鹃，他们一直都在她的身边。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多么面目可憎，多么自私与任性，谁都没有离开过啊。走错了路一点都不可怕，因为年少，谁都会走进岔路口，选择一条错误的道路往前走，也许会碰得头破血流，也许会自我放逐，但是只要还有人等在不远处，那么无论是怎样的路，都一定是通往阳光明媚的彼岸的。
“小优，我一直都在这里，你放心地往前走，我就在你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苏良欢轻轻地，缓缓地说。
夏小优低下了头，抿起嘴角，她的心微微颤抖着，那种自我唾弃的感觉渐渐消失了。既然不喜欢现在的自己，不喜欢成为那种她最讨厌的人，那么只要变成自己一直向往的存在不就好了吗？
迷茫，伤痛，泪水，正是因为这些，少年才会长大，不是吗？
“谢谢你，苏良欢。”她低低地说，“再等一等，再等一等，我就能找到答案了。”
她站起来，风吹动发梢，漾起的发丝拂动着脸颊，她闭上眼睛，感受阳光照在脸上的暖意。
好久好久，她深呼一口气，睁开眼睛，回过头来，苏良欢已经不在这里了。她转身走下天台，推开洛叶的病房门，护士正在给他做每日的常规检查。
“苏良欢已经走了吗？”夏小优问了一声。
洛叶点点头说：“他见过你了？”
“嗯。”夏小优走到洛叶身边坐下，她抬起头来，看到护士脸上闪过一丝焦急神色，连忙问，“他今天身体怎么样？”
“状况还不错。”护士说。
夏小优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她深呼一口气对洛叶说：“钢琴比赛，就在三天之后，你要等我回来。”
洛叶微笑了起来，他稍稍偏着头，用十分可靠的声音说：“好，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夏小优从医院离开，直接回了琴房，接下来的两天，她一直都在练琴，她将所有时间都拿来练琴，因为洛叶想要看到她捧回第一名的奖杯，她能为他做的事情很少，但这一件，她一定要做到。
她和系主任说了自己的决定，系主任很欣慰。
夏小优将自己彻底地锁进了琴房里，三天过得很快，第四天一大早，她出发了。
“等着我回来，一定要等着我回来。”不知道为什么，夏小优心里浮上一抹不安的感觉。
“小优，时间差不多了，我送你到校门口吧。”杜鹃说着，帮她拖着行李往外走。
“加油啊，这一次一定要拿到第一名。”杜鹃一路上一直嘀嘀咕咕拉着她说话。夏小优心不在焉地听着，走到校门口，辅导老师的车已经停在路边。
夏小优将行李塞进后备箱，打开车门坐进去，杜鹃冲她挥挥手，辅导老师检查了一遍要带的东西，忽然发现一个资料夹忘在了办公室。
“小优你等会儿，我去拿下东西。”辅导老师说着，下了车返回办公室。
夏小优点点头，就在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拿起来一看，来电人是苏良欢，她眉头皱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接了起来，电话接通的一瞬间，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声音，夏小优瞳仁瞬间放大，她飞快地推开车门，那时候杜鹃还没有走远，她看到夏小优匆匆忙忙地下了车，逃命似的往前跑。
“喂！小优你要去哪里！”杜鹃惊呼一声追上她。
“对不起，我现在必须去一个地方！”夏小优大声说。
刚刚的电话里，苏良欢焦急地说：“夏小优，洛叶的情况很糟糕，你快过来。”
03
夏小优飞快地从出租车上下来，杜鹃跟在她身后，用最快的速度往前跑。
“是不是洛叶怎么了？”杜鹃焦急地问，“小优，你这样走开，辅导老师那边怎么办。”
正说到辅导老师，夏小优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辅导老师拿完资料回来，发现夏小优不见了，到处找不到她人，这才给她打了电话。
“夏小优，你人呢？”
“对不起，老师对不起，我最好的朋友出事了，我必须去到他身边！”她说完，直接挂掉了电话，她推开医院大门，才跑了几步就看到苏良欢站在那里。
“快进去吧。”苏良欢说。
最近苏良欢经常来看洛叶，不知道为什么，他和洛叶聊得很开心，洛叶经常对他说起夏小优过去的趣事，比如说小时候的夏小优是多么勇敢，多么强悍，而他也会跟洛叶说起大学时代的小优，她的安静沉默，她的多愁善感。
像是他们每个人所欠缺的，有关于没有能够参与夏小优生命的那段时间，也在这样的聊天之中，奇迹般的补全了。
夏小优用力推开病房的门，洛叶才接受了手术，正在打点滴，他看到夏小优，原本有些无神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夏小优走过去趴在他床边，她说：“洛叶，你不是告诉我，你会等到我回来？护士不是说你好好的吗，为什么忽然就恶化成这样。”
“我没事。”洛叶还在笑，洛叶的爸妈一直坐在一边，洛妈妈显然哭过，双眼红红的。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因为他们都知道，洛叶执意要回来，就是为了夏小优啊。
“洛叶，我就要出发去比赛了。”夏小优握住他的手，一滴滚烫的眼泪砸在她的手背上，“我要离开一周，洛叶，你能等到我回来吗？”
“我一定能的。”洛叶信誓旦旦地说，“我没事，苏良欢这个家伙，太夸张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夏小优看着面色惨白的洛叶，最近他清瘦得厉害，看上去更加纤细，也更加脆弱了。
“就算我不能陪你一起去比赛，不能现场看，但是我可以看电视啊。”洛叶笑着说，“你的每一场比赛，我都不会错过的，电视转播的效果，其实比去现场看要好多了对不对？”
“洛叶。”夏小优一点都笑不出来，就算有心理准备，就算知道洛叶每一天都活得很痛苦，但是她还是不愿意接受那一天的到来，“洛叶我不去比赛了。”
“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好不好？”夏小优终于脱口而出，“我哪里都不去，我哪里都不去了。”
梦里边，大雨的紫藤花下，洛叶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不肯松开，他说：“小优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她不走，她哪里都不去了。
“不好。”现实里的洛叶，却缓缓地掰开了她的手，用力将她推开，“我不要你在这里陪着我，我想听你弹钢琴。”
“小优，弹钢琴给我听吧。”他双眸亮晶晶地望着夏小优，“我想听你弹钢琴，在更大更好的舞台上，弹给我听。”
“可是我害怕。”夏小优拼命地摇头，“洛叶我害怕，我害怕我按下琴键的一瞬间，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洛叶还在笑，只是笑得有些惨白和虚弱：“不要说傻话，小优，去吧，去比赛，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你放心，我一定等到你回来。我说过，你的微笑，就是我期待的明天。只要你不要哭，只要你恢复笑容，我就一定会在明天等你回来。我还要跟你一起过年放烟花，一起去初中的紫藤花下看看，回来了这么久，都没能看到盛开的紫藤花，多么可惜。”
“我们说好了？你等我回来，回来了我们就去看紫藤花。”夏小优哽咽着说，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洛叶抬起手，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水，他将手伸在她面前，他说：“我们来拉钩吧，夏小优，你拿到第一名，我等到你回来，做不到的是小狗。”
“好。”夏小优哭着伸出手，跟他拉了勾。
洛叶转头看向一直站在边上的苏良欢和杜鹃，杜鹃正偷偷擦眼泪，女孩子总是见不得这样的离别，苏良欢没有哭，只是异样地沉默着。
“苏良欢。”洛叶冲他招招手，他说，“等小优回来，我一定会将她抢到身边来的，你听好了。”
苏良欢唇角颤了颤，他点了点头，沉声说：“我等着。”
“好了，杜鹃，带小优回去吧，不要耽误比赛。”洛叶一直在笑着，笑得人心里发酸。
明明是这么美好的少年，她那时候竟然觉得洛叶可恶，杜鹃强忍着心里的悲戚，拉着夏小优的手，缓缓地往外走。
病房的门缓缓地关上，夏小优看着洛叶的笑脸，一点一点地被门挡住。
“杜鹃。”她紧紧抓着杜鹃的手，颤抖着问，“他会等到我回来的，对不对？一定能等到的，对不对？”
杜鹃低着头，眼泪再也忍不住落在了脚边：“对，他一定能等到你回来，你要相信他，你们不是说好了吗？”
“对，我要相信他，我们说好了。”夏小优喃喃地说着。
洛叶，你等着我，等着我登上全国大赛的舞台，等着我站在最高最绚丽的舞台上，弹奏那首你最喜欢的《迷雾水珠》给你听，你要看着我，要一直看着我。
04
苏良欢推开病房的门，走到窗户边上将窗帘拉开，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凉意被留在窗外，温暖落在病床上的那个人脸上。
洛叶睁开眼睛，有些茫然，看到是苏良欢，轻声问：“这一次，我睡了多久了？”
“没多久。”苏良欢轻声说着，将病房里的电视打开。
比赛已经进行了四天了，有夏小优的场次一共是三场，每一场他都会来这里跟洛叶一起看。苏良欢觉得这种感觉很微妙，本来洛叶应该是他的情敌，是他强有力的对手，但是现在，他们倒像是一对惺惺相惜的好朋友。
“呀，小优。”洛叶面带微笑看着电视上的比赛。
夏小优穿着一身紫色礼服站在舞台中央，她对着镜头看着，双眸里含着一层水汽，但是她却在笑，她对着镜头笑了笑，然后弯了弯腰走到钢琴前，琴声流水一般倾泻出来，琴声里透出一种期待，希望，但同时又蕴含着深深的无奈与绝望。
就像生与死，如此强烈的感情对比，却在同一首曲子里，那样生动地传达了出来。
“她弹钢琴的样子，多美丽。”洛叶低低地说，“苏良欢，你要好好守着她，我将过去爱笑的夏小优带回来了，你要守护她的快乐，不要让她那么不快乐。”
“嗯。”苏良欢偏过头去，嗓子里有些发涩。
“小优啊，其实很爱钻牛角尖，往往她自己不知道，很容易就走进死胡同里，你一定要拉着她，始终牵着她的手，这样她就不会迷失自己了。”洛叶还在继续往下说，琴声变成了最好的背景音乐，让他的声音宛如吟唱，“苏良欢，陪着小优的那个人是你，真好。”
“后天就是总决赛了吧，大后天小优就该回来了吧。”洛叶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等小优回来……”
苏良欢静静地听着，也不知是在听夏小优的琴声，还是在听洛叶说话，他等了很久等不到洛叶往下说，扭头一眼，他已经轻轻闭上了眼睛。
苏良欢紧张地去探了探他的呼吸，这才安心下来。他替洛叶拉好了被子，坐在椅子上，独自一个人看着夏小优弹奏着琴声。
她的视线，转了过来，就像是她正在凝望着电视这一边的洛叶一样。
那个时候，身在澳大利亚的洛叶，偶然间看到的夏小优，到底有多么的不快乐呢。
洛叶这一觉一直睡到天黑，洛妈妈给他送了一点粥，洛叶吃了一点就不再吃了。夜晚的星星很多，洛叶透过窗户看着天边闪亮的星星，他说：“苏良欢回去了？”
“我来的时候，他刚走。”洛妈妈说，语调有些惆怅，“的确是个不错的男生。”
“小优有苏良欢，爸妈你们有洛灵。”洛叶声音里有淡淡的笑意，“总觉得没有什么遗憾了。”
“你还没有等到小优回来。”洛妈妈眼圈又红了起来，“你们还说好，要再去看看初中学校走廊里，开得茂密的紫藤花，怎么能说没有遗憾呢？你还没有看到小优拿到第一名，对不对？”
“好像是呢。”洛叶眯起眼睛，困意来袭，“好吧，那我就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嗯。”洛妈妈捂住嘴巴，飞快地走出病房，靠在墙壁上，无声地落泪。
上天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公平，有些人虚度光阴，有些人却连活着都是一种奢望。洛叶啊，明明是那么好的孩子，为什么只有他在受苦，活着的每一天都在受苦。
她害怕，害怕有一天他睡着了就醒不来了。
不过，暂时不会吧，洛叶从来说话算数的，那么他一定会等到小优回来吧。
夏小优猛然从梦里惊醒，没来由地一阵心悸。她抬手一摸额头，这才发现额头上满是冷汗。
“明天就是总决赛了，洛叶，你一定要等着我。”她喃喃着，却再也睡不着了，拉开窗帘，看得见漫天繁星，“洛叶，你要好好的。”
第二天天一亮，夏小优就穿戴整齐去了总决赛的会场。她静静坐在选手席上，看着前面的舞台，第一次登上这个舞台，她弹奏了那首《迷雾水珠》拿到了季军，也是那时候，远在异国他乡的洛叶无意间看到了电视里的她，所以他回来了。
一切开始的地方，这一次，她重新站在这里，仍旧弹奏这曲《迷雾水珠》，为的是一个圆满的结束。
等了许久，才有其他人来，跟着陆陆续续的，人员都到得差不多了，辅导老师坐到她身边，握着她的手说：“不要紧张，相信自己，小优。”
“嗯。”她点点头，安静地等待自己上场。
摄像机从舞台上扫过，将比赛实况直播到千家万户。
镜头的另一边，白色的病床上，洛叶被拥着坐在床上，他今天的精神似乎特别好，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来了。
苏良欢来得最早，跟着是杜鹃，她支支吾吾说：“小优的决赛，总觉得要大家一起看才最好。”
杜鹃之后，是洛叶的爸妈，还有洛叶年幼的妹妹，不大的病房里，似乎显得格外热闹。
“下一场就是小优了。”苏良欢轻轻说，“洛叶，这次不要那么快睡着。”
“嗯，我要看着小优得第一名，我不会睡着的。”他说。
病房里没有人再说话，只有钢琴声流淌着。一轮结束，终于轮到夏小优出场。
不知道是刻意还是巧合，夏小优身上穿着的那件纯白礼服，和去年洛叶在电视上看到的一模一样，夏小优站在舞台上，她看着镜头，忽然说：“洛叶你在看吗？”
她说着，忽然笑了笑：“你在看的吧，要一直看着我，等着我，马上就到你身边去。”她说完，对着镜头弯了弯腰，转身走到钢琴边上去。《迷雾水珠》的旋律，十分的优美婉转，去年这个时候，她的琴声里透出的那种绝望和压抑，茫然和忧伤，统统消失不见了。琴声里多出来一些东西，洛叶轻轻笑了，镜头另一边的夏小优，同一瞬间，也微笑了，从像要哭出来一样的表情，到能够微笑，这之间隔着的是一整年的时光。
他那时候就知道自己只能再活一年了，于是他选择回到她身边，用仅剩的生命，替她做最后一件事情。
微笑吧，夏小优。
快乐地活下去吧，夏小优。
洛叶的眼角，滑下滚烫的眼泪，他还是在笑着的，琴声已经弹到了高潮，他将手搭在了苏良欢的肩膀上，用力地按了按。
“帮我跟小优说声对不起。”他忍耐着身体上剧烈的疼痛，笑得云淡风轻，“我大概，等不到她回来了。”
“洛叶！”苏良欢大声喊他的名字，“你可以撑下去，你可以撑下去的！”苏良欢，他从未如此强烈地希望谁活下去，但是现在，此时此刻，他多想洛叶好好的，哪里都不要去。
洛叶偏过头来，凑近他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他回头，深深凝望着屏幕上笑靥如花的少女。
不难过的，至少她微笑了。
他曾说过，她的微笑，就是他所期待的明天。他在她给的明天里离开，在她充满欢乐气息的琴声里沉睡，这是他最初的，也是最后的愿望。
谢谢你夏小优，让我走得毫无遗憾。
琴声还在继续，洛叶搭在苏良欢肩膀上的手，轻轻滑了下去，病床边上的心电仪器，跳动的曲线，随着琴声，缓缓地变成了一条直线。
05
当评委宣布，第一名是夏小优的时候，她高兴地跳了起来：“你们听到了吗？我真的做到了，我真的是第一名，洛叶，我是第一名！”
手机在这时候响起来，是苏良欢打来的，她激动地接起来，她说：“良欢，我真的做到了，洛叶他看到了吗？他一直看着我吗？”
“小优。”苏良欢握着听筒的手十分用力，几乎都能看到手背上隆起的经脉，他忽然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洛叶的离开，她还在满怀期待地等待与洛叶的重逢吧，可是他怎么告诉她，在她弹到一半的时候，他就沉沉睡了过去——并且，永远睡了过去。
“我很快就回去了，你们等着我。”夏小优没有发现苏良欢声音有些不正常。
“小优，洛叶他已经去了……”苏良欢一口气说完，“他说对不起，等不到你回来，他是小狗。”
“啪。”
手机从手里滑落在地，她原本雀跃的心上，像是瞬间被人用冷水泼下，一下子冷得透心。
洛叶已经去了？可是不是说好的吗？说好的，等她回去，他向她保证过的啊，她的眼睛里开始下起一场大雨，荧光灯下，刚刚获得第一名的钢琴少女，顷刻间泪流满面，她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忽的蹲下身，用力抱住自己的手臂，哭得很大声。
夏小优没有等颁奖，她仓促地收拾了行李，买了最快的一趟高铁车票，往回赶。然而等她站在医院门口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苏良欢站在那里等着她，看到她狼狈的样子，心里一阵刺痛，他大步朝她走过去，用力将她拥进怀里，他说：“对不起小优，没能守住洛叶，让你见他最后一面。”
夏小优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她闭上眼睛，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现的是她和洛叶的那些过去。
是那么开心的回忆啊，可是为什么，她连他最后一面都无法见到。
“他走的时候，是带着笑的。”苏良欢凑在她耳边，哽着声音说，“他走得很安心，没有一点遗憾，小优，洛叶希望看到的，是你微笑的样子。”
“我知道。”夏小优声音有些破碎沙哑，“我知道他想要我快乐，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我快乐。”
苏良欢松开她，夏小优在医院外的台阶上坐下：“洛叶呢？”
“他被洛叔叔洛阿姨带回家了，他们希望，洛叶能待在离家最近的地方，这样他就不会那么孤单了。”苏良欢说，“因为不能带尸体走，所以洛叶的尸体已经火化了。”
“我想回家。”夏小优看着苏良欢，“我想回家，良欢，我们回家好不好。”
“好，我带你回家。”苏良欢眼睛有些红，他拎起夏小优手里的行李箱，带着她直接朝车站走。
夏小优和苏良欢到家的时候，洛叶的葬礼正在举行，就像苏良欢说的那样，洛家将洛叶的坟安置在离家最近的那块空地上，洛妈妈看到夏小优，冲她微笑点头。
小洛灵安静地坐在那里，怀里紧紧抱着洛叶的照片。
夏小优从灵堂出来，失神地回了家，夏妈妈看着夏小优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她看到苏良欢跟在夏小优身后，有些担心：“小优这个样子，我有些担心，苏良欢，小优就拜托你了。”
“我会让她快乐起来的。”苏良欢承诺。
夏小优上了楼，走进自己的房间，她推开窗户，看着对面紧闭的那扇窗。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洛叶站在窗边看着她笑，可是等她伸过手想要抓住他时，那个幻影又瞬间消失了。
苏良欢靠在门边上，并没有打扰她。
夏小优站了好久，直到夕阳的光线透过玻璃窗折射进她眼睛里，她才回过神来，她转身离开窗边，看到了站在门边的苏良欢。
她想起来，那天在楼顶天台上，苏良欢说：“小优，我一直都在这里，你放心地往前走，我就在你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他真的，就在她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夏小优强忍着的情绪，瞬间崩溃，她扑向他的怀抱，大声地哭，没有丝毫掩饰，用她最大的力气，最大的声音哭，她说：“苏良欢，我心里真的好难过。”
“我不去比赛，就是害怕回来再也见不到他，我总是觉得事情会变成这样，可是洛叶那么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一定会等我回来，洛叶是个大骗子，他不等我，我们明明都说好了！”
“他去了我无法到达的地方，我想骂他都骂不到了啊！”夏小优大声说，“明明还没有去看开花的紫藤，明明还没有看到我拿到第一名啊！”苏良欢没有说话，只是这么静静地陪着她，他知道，现在他说什么都没有任何作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这么安静地陪着她，待在她回头就能看得到的地方，告诉她没有关系，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会再离开她。
夏小优哭得累了，终于趴在他肩膀上睡着了，夏妈妈帮忙将她扶到床上，让她好好睡一觉。为了赶回来，她根本就没有睡觉吧。
看着她沉睡的样子，苏良欢觉得十分心疼。
这一觉，夏小优睡了将近一天一夜，等她再次醒过来，她已经平静了许多。
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她脑海里一片空白，之前乱糟糟的思绪，这个时候全部都消失不见了。
敲门声响起来，苏良欢推门进来，看到她醒了，问了一声：“饿了吗？”
夏小优摇了摇头，将脸埋进被子里，苏良欢走过去，替她拉开窗帘，他说：“吃点东西吧，吃完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哪里也不想去。”夏小优轻声说。
“是洛叶让我带你去的。”苏良欢说。
夏小优拉开被子，呆呆地看着苏良欢，苏良欢见她肯听他说话了，这才继续说：“最后的时候，洛叶要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说他所有想对你说的话，都藏在一个地方。”
06
匆匆吃了一点东西，夏小优洗了把脸，跟着苏良欢出了门。
苏良欢叫了一辆出租车，带她去到她和洛叶念书的那个中学，今天不是周末，学生还在上课，苏良欢带着夏小优走了进去，他说：“洛叶说，他把东西放在这个学校里的一个地方，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找到的。”
夏小优愣了一下，洛叶将东西藏在这里，他什么时候藏的？
她恍然想起来，年初的时候，他要她陪他来这里看紫藤花，正月里的紫藤花只有光秃秃的枝丫。难道，他是在那个时候，将留给她的东西藏好的吗？
她想了想，那时候他说离开一下，他去了哪里呢？
夏小优下意识地朝着大操场走，那片紫藤花架，就在操场边上，她走过去，这片紫藤看上去十分茂密，但其实一共只有两个根系，她记起来，当时她站在靠近操场这边的紫藤花边上的，难道洛叶藏在了另一棵紫藤花下？
她加快脚步朝那边走去，苏良欢跟在她身后走着。
她蹲在那棵紫藤花边上，找了一根断掉的树枝开始挖土，挖了一小会儿，树枝就碰到了一个铁质的东西，她心中一颤，直接用双手将泥土刨开，她从土里拿出一只铁质的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放着一封信。
从那个时候，洛叶就已经在准备自己的死亡了吗？
她将信拆开——
小优：
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一定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并且很糟糕的是，我一定没能见到你最后一面。不过小优，最后一面能不能见到，这个并不重要。
告别，无非就是一场哭诉，小优，我愿意看着你的笑脸离开这个世界，那将是我最开心的时刻。不要觉得遗憾，不要过分悲伤，当然流泪是无法阻止的，会为我哭泣，是因为我很重要，我很开心，在小优你的心里，我是很重要的存在。
你知道吗，小优，其实我的离去，并不是一件坏事。我是从出生起，就被命运抛弃的人，我过的每一天，都是奢侈的。我也曾觉得懊恼，也曾觉得痛苦，但是小优，因为你总是微笑着，无论遇到多么可怕的事情，都不会失去微笑的能力。
渐渐地，我开始期待明天，期待有的你微笑存在的那个明天。但是人总是很贪心，一直被你保护着的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能够像其他男生保护女生一样，站在你的面前，替你遮风挡雨。所以小优，如果真的有下辈子，我们如果还能做邻居，还能一起长大，那么到时候一定换我保护你。
所以，小优，不要失去微笑的能力，要代替我，好好地微笑，让每一个明天，都成为我期待的那个明天。不要沉湎于有我存在的过去，未来并不可怕，因为你还有苏良欢啊。
他真的是个不错的男生，他足够健康，他可以站在你身边保护你，小优，抓住未来吧。
用你的微笑，抓住属于你自己的未来。
过去的终将过去，谁都不能只活在回忆之中。
洛叶
夏小优将信抓在手上，她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好久好久，她忽然轻声笑了。
“最后的最后，还是洛叶保护了我。”她低低说，“他知道他死后，我一定会难过，他用这样的方式保护了我。”
苏良欢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很温暖，熨帖着她惶恐不安的心：“像你一直守护他一样，洛叶也一直守护着你，他最想守护的，是你的微笑。”
“我知道。”夏小优深呼一口气，“我只会难过一小段时间，我保证。”
苏良欢点点头：“让洛叶安心离开，不要让他的守护成为一场空，他努力想要留在人世间的，是你的微笑。”
“小优，没有洛叶的未来，的确会很遗憾，但是这一次，不要再将现在的你封闭起来，变成另一个与现在全然不一样的夏小优。”苏良欢缓缓地说，“这一次，我在你的身边，我跟你一起背负起这沉重的过去，伤心流泪之后，一起微笑着，面对新的明天吧。”
夏小优呆呆地望着苏良欢：“哪怕明天充满荆棘？”
“哪怕明天充满荆棘。”他坚定地握住她的手，“我也会陪在你的身边。”
紫藤花的枝丫在冷风里轻轻摇晃，他最期待的紫藤花没有开放，他离去在寒风萧瑟的深秋，而要等到下一次紫藤花开，还需要六个月的时间。
夏小优偏过头来看苏良欢：“明年初夏，我们来看紫藤花吧。”
她微笑着说：“那个时候，我应该能够重新快乐起来，用他喜欢的微笑，来面对他最想看的紫藤花。”
苏良欢握牢了她的手，轻声说：“好。”
来年的春天，代表希望的明天，一定能够穿透即将到来的严寒，绽放出最美丽的花朵。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