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禄山在洛阳称帝的消息传到长安,朝中一片惊慌,唐玄宗忙召集群臣计议,但文武将佐面面相觑,终无一策。唐玄宗坐在大殿上是悔恨交加,他悔不该当初不听王忠嗣、郭子仪等的劝谏而宠信安禄山,以至于使他身兼三镇节度使,河北的军队几乎全在他的掌握之中。如今,王忠嗣已死,河西、陇右、陕虢诸镇军败的败、降的降,只有郭子仪所率的朔方军还是全军,虽尽力勤王,但要仅凭朔方军的数万人尽快平息叛军谈何容易?他恨安禄山竟有如此的狼子野心。他想,朕对你宠爱有加,赏赐无数,允你自由出入禁宫,就是其他王亲国戚也无如此殊荣。但悔是悔,恨是恨,事至今日已是追悔莫及,安禄山在洛阳称帝,匹夫尚且不容,何况执政几十载的帝王。对于群臣们的默无一策,唐玄宗心里很清楚,两河(黄河以北、以南,时称河北、河南)诸镇大多已在安禄山的掌握之中,郭子仪、李光弼出兵讨伐河北,竟日鏖战,无法脱身南下。京中仅有军队约四千人,其主要是皇城的禁卫和仪仗兵,不要说他们没有经过战阵,就是全是精锐,仅凭四千人又顶什么事?前日,封常清按朝制于京中招募了五万人,今又败绩,再要于京中招兵,实是无丁可募。他想来想去,只有自己这在位几十年的皇帝还在,如要亲征,看看凭皇权能否再聚集在外军镇的勤王之师。想到此,就开言说:“为今之计,朕下制书以太子监国,朕募勤王之师亲征,众卿以为如何?”此言一出,满朝大惊,群臣纷纷劝阻,都以为不可。唐玄宗又面向宰相杨国忠说:“朕在位四十余年,已倦于忧国勤政,去年就想传位给太子,却遇水旱相乘,灾害不断,朕不想把余灾留给子孙,等到年丰物阜再传位给太子。想不到逆贼为乱,残害江山社稷,朕不得不亲征,而留下太子监国。等到平息叛军之日,朕不再亲政,从此可高枕无忧,安享天年了。”杨国忠急忙出班叩头不止地只说:“不可,不可,陛下应慎保龙体!”至于如何慎保,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此时,满朝文武愤愤不平:平日你作威作福,如今国难当头,你身为右相却又不置一策,要你何用!唐玄宗见大臣们似有不平之色,知道再议也是无益,只得闷闷不乐地宣布退朝。
朝议中的事,使杨国忠大为忧惧。他回府后急忙派人找来他的三位妹妹,即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向她们哭诉道:“太子历来和我杨家不和,他又恨我们专横日久。今天朝议中,天子提出要亲征,令太子监国,日后还要传位给太子。如果太子一旦得了天下,我兄妹及令姊贵妃死无葬身之地了,我杨门祸在旦夕了!”三位夫人一听,吓得大哭。哭了一回,秦国夫人带着泪眼说:“我们这样哭下去,就是哭到死,也不能把祸哭走,还是要商量出一个对策来。”其他人一听,言之有理,也就停止了哭泣,抬眼望着杨国忠。杨国忠沉思了半晌才说:“为今之计,你姊妹快快进宫,以利害关系说服贵妃,要贵妃设法劝阻皇上亲征和传位太子之事,方可免祸。”虢国夫人又问道:“当初国舅不是主张陛下御驾亲征的吗?今又为何要劝阻?”杨国忠说:“当初各军完好,我劝皇上亲征是要他和安禄山反目,永保我兄妹在朝的地位。谁知封常清等这样不抵事,败得如此迅速。现今安禄山已于洛阳称帝,皇上又要传位给太子,这样一来,我兄妹还有立锥之地吗?不必多说,快去快去,迟则祸至无及!”三位夫人一听,也不敢怠慢,忙叫侍女替自己精心梳妆打扮,然后备车驾进宫去了。
杨氏姊妹提到太子继位这样害怕,却是说来话长。原来唐玄宗有二十二个儿子,李亨是第三子,年长的第一是李瑛,第二是李琼。唐玄宗的后宫中除王皇后外,嫔妃众多,可王皇后一生不育,且年岁渐长,色衰爱弛。唐玄宗在后妃中偏爱赵丽妃、皇甫德仪、刘才人。赵丽妃生李瑛,在诸子中年龄居长,按照唐宫中立嫡立长之制,既然皇后无子,唐玄宗就立李瑛为太子。李琼和李亨分别为方淑妃、杨淑妃所生。李亨既是庶出,又不居长,知道自己即位无望。谁知后来王皇后为争宠获罪被打入冷宫,不久病死,唐玄宗专宠武惠妃,这样赵丽妃、皇甫德仪、刘才人遭到冷遇,她们所生的皇子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也被疏远。这三位皇子由此对武惠妃不满,免不了聚在一起发点牢骚。武惠妃生寿王李瑁,专宠后宫,便生为李瑁争储君之心,就在唐玄宗面前诬陷说三位皇子与外臣交往,图谋不轨。唐玄宗大怒,就将太子李瑛和李瑶、李琚一并赐死。时为忠王的李亨看到后宫斗争如此残酷,更加慎言慎行。曾为朔方节度使、燕国公的张说生前是唐玄宗最信任的大臣。有一次他陪唐玄宗去凌烟阁,看到唐太宗李世民的画像后,便对唐玄宗说忠王李亨长得很像唐太宗,岂不知他的这句话引起了唐玄宗的重视。唐玄宗处死李瑛等后,在张九龄等大臣的一再提议下,他为使唐祚永久,就于开元二十六年(738年)七月初六,立皇子中年龄居长的忠王李亨为太子。
李亨登上太子位后,看到宫中为争储位斗争如此惨烈,早已是毛骨悚然。再加上自己是庶出,当时得宠的武惠妃和寿王李瑁时时都在觊觎太子之位,自己不敢有丝毫闪失。他就把自己禁闭在太子宫中,想以此独善其身。他整日惴惴不安,惟恐招来杀身之祸,更不敢有和外臣交往之念。后来武惠妃死,杨贵妃独专后宫,杨国忠得以独专朝政,他以为百官都依附自己,而太子李亨却无这方面的表现,就老是怀疑李亨对自己不利,因此两人产生隔阂。他就常在玄宗面前进谗言,诽谤李亨。但苦于抓不到对李亨不利的证据,所以对于他的奏言,唐玄宗也不以为意。杨国忠无奈,就转求杨贵妃扳奏李亨。但杨贵妃在宫中也抓不住李亨的把柄,即便有所上言,也不敢说得太露骨,自然也引不起唐玄宗的重视,李亨太子位得以自保。可杨国忠、杨贵妃深知,他们兄妹和太子李亨结怨太深,尤其杨国忠最怕李亨主政。这次唐玄宗说要传位给太子,最害怕的人莫过于杨国忠,因此他要千方百计地阻止唐玄宗传位给太子。他心想:如唐玄宗不亲征,便不会令太子监国,传位之事也就遥遥无期了,等渡过眼前的难关,再设法废李亨的太子之位也不迟。可要阻止唐玄宗亲征,非得杨贵妃姐妹施展种种“本领”不可,所以才要她姊妹进宫去找杨贵妃设法阻拦。
韩国夫人等三人来到宫门,禁军见是皇姨车驾,她们进宫本是寻常之事,哪个敢挡?于是直入后宫。岂不知贵妃杨玉环近来也是烦乱不宁。安禄山反,使她“从前做过事,没兴一齐来”。安禄山自成为她和唐玄宗的义子后,外得玄宗之宠,内仗贵妃之势,声威煊赫,百僚侧目。安禄山向她进白鹦鹉,深得她喜爱。于是她在安禄山的生日那天,叫内监宫女脱去他的衣服,用锦缎浑身包裹,让他坐在彩车中,由宫人簇拥着绕宫游行,作“洗儿”游戏。不久,安禄山进宫,遇杨贵妃刚沐浴而出,唐玄宗赞她道:“美人新浴,正如出水芙蓉。”接着看到她微露出的双乳,不禁又赞道:“妙哉!软温好似鸡头肉。”在一旁的安禄山不觉脱口而出:“滑腻还如塞上酥。”宫人们听后都愕然失色,唐玄宗却嬉笑自如地说:“堪笑胡儿但识酥。”
唐时,宫禁并不严厉,安禄山在后宫的举止很快就传到宫外,甚至越传越走样。有人说杨贵妃私通安禄山,甚或有人在艳诗中写道:“若非亲手抚摩过,那识如酥滑腻来。”前已提及,杨贵妃曾听得外间传言,说虢国夫人和唐玄宗有染,曾醋性大发。一次虢国夫人进宫,杨贵妃就婉转地挖苦她。谁知虢国夫人也反唇相讥,说外间传言杨贵妃和义子安禄山私通,只惊得宫人们面如土色,虢国夫人却大笑着扬长而去。近来安禄山在洛阳僭位称帝,天下大哗,杨氏兄妹也成为千人所指,此种议论不断传进宫来,不绝于耳。她兄妹的命运日后如何,真不堪设想。杨贵妃为此忧心忡忡,心想:自己姊妹中尚且有上种说法,天下人怎样看待自己就更不用说了。她越想越烦恼,竟至无法排遣。
这次事急,“三国夫人”一起拥进后宫,见到杨贵妃后伏地大哭,杨贵妃赶紧扶起三位,惊问其故。三位夫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将杨国忠对她们说的复述一番,临了又哭着说:“叩请贵妃为我等做主!”杨贵妃也正为此事烦恼,只见她双眉紧皱沉思了一会说:“此时圣上独坐宜春院,并未到后宫来。这样吧,三位妹妹赶紧匀匀妆,不可叫圣上看出愁凄样。我这里安排酒宴,只说为圣上排遣不快,席间可视情谏言。不过,三位妹妹不可心急,到时看我的眼色行事。”三人齐答:“敢不遵命,贵妃姐姐可要尽心尽力!”杨贵妃略一皱眉说:“这个自然,不必吩咐。”
不一会,宫宴齐备,杨贵妃命宫人到宜春院去请唐玄宗,就说三位皇姨入宫拜见。唐玄宗听说后宫来请,只得起身懒洋洋地到后宫来。侍女珠儿、帘儿忙打起串珠幌帘高声喝道:“万岁驾到!”唐玄宗刚一脚踏进内宫,杨贵妃就率三位夫人一齐跪下,口称:“臣妾接驾!”唐玄宗弯腰下去,伸双臂呈搀扶状说:“都是至亲,后宫之中不须行此大礼,快快平身!”四人同声说道:“谢圣上!”然后起身,搀扶唐玄宗上坐,杨贵妃于左肩下同坐,韩国夫人等三人按长幼依次下陪。虢国夫人历来在三姊妹中最活跃,只见她手执金壶斟满一金杯,先敬上唐玄宗说:“臣妾借花献佛,祝万岁爷万岁、万岁、万万岁!”唐玄宗双手接过。虢国夫人又斟满一杯敬杨贵妃,说道:“祝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杨贵妃也接过酒杯,陪唐玄宗一饮而尽。接下来,是韩国、秦国夫人轮敬,杨贵妃和唐玄宗互敬等,一应席间故事不一一而叙。唐玄宗心中有事,酒虽喝了不少,兴致总也不高。杨贵妃说:“如此喝酒缺乏雅致。”就喊道:“珠儿取羯鼓来!”珠儿答应一声,将已准备好的羯鼓呈上。杨贵妃说:“圣上近来忙于朝政,很少闲暇和臣姐妹相聚。今日三位妹妹进宫,臣妾等务必尽欢,替圣上消烦。”她又吩咐:“帘儿取筹子来!”帘儿答应一声,将已准备好的筹子呈上。杨贵妃擎筹筒在手,将筹子放入,指着说:“臣妾近来新制得一种筹子令,只于我姊妹陪伺陛下饮宴用。此筒中酒筹共有六支,每筹有一人名,配以一名诗为令辞,并酌定行令饮酒法,掣得签后,一看便知。饮酒者行令,该行何令帘儿自可按令辞说明。吾皇神游月宫,《霓裳羽衣》仙曲从此传布人间,洵属千古韵事,此令故名‘明皇游月宫令’。又因陛下酷爱羯鼓,就令蛮腰司鼓催令,念奴司酒,珠儿和帘儿依令斟酒。她几人臣妾已教演熟,到时自知。”说罢,就将象牙筹筒交与唐玄宗,要他掣出第一筹。就听她又说道:“吾皇神游月宫,少不得罗公远。今罗公远不在场,掣得此筹者,自饮一杯。”她话一停,就听唐玄宗说:“爱妃生有七窍玲珑心,此令制得如此复杂,却也有趣,我等遵令就是。”
这时,就听蛮腰鼓声响起,唐玄宗忙掣出第一筹,就见上面写道:
第一筹
正面,唐明皇餐霞,楼上动仙乐
背面,解音律者行,三者各饮得
此筹者访“嫦娥”如未遇“罗公远”先见“嫦娥”者广寒宫无缘得入饮望月酒一杯唐玄宗掣出这支签出来,按令就由他和排行第三者各饮一大杯,就由念奴将斟好的两大杯酒捧在二人面前,唐玄宗和虢国夫人各一饮而尽。鼓声又起,虢国夫人忙去掣签,却得第二筹,就见上写:
第二筹
正面,罗公远,此中兼有上天梯
背面,携杖者饮,与明皇行过桥令
这一签一出,就听念奴念道:“过桥令:将套杯一字排开,大杯居中为‘桥顶’,再以由大至小的顺序把酒杯分列桥头两侧,形成一架拱桥形。依次斟满各杯。二人拇战,从桥头拾级而上,至桥顶,再依次而下。负者取饮,至某一级饮某杯酒。”她发令时,珠儿、帘儿就将酒斟好,一字排开。然后就由唐玄宗和虢国夫人划“哑拳”,唐玄宗负多胜少,自是多饮。
鼓声又起,杨贵妃掣出第三筹,唐玄宗接过去看,见写道:
第三筹
正面,杨贵妃,春日凝妆上翠楼.
背面,体丰者,新浴者,戴肚兜者各饮,行七里赶月令,得代明皇饮酒。
这一筹掣出后,自然由杨氏姐妹各饮一杯。就听念奴又念道:“七星赶月令法:备七支小杯,一支大杯,小杯叫‘星’,大杯叫‘月’。斟满各杯,先由小杯起找人拇战,胜则对方饮,负者自饮。最后负者饮大杯。”令罢,杨贵妃自然找唐玄宗拇战,这回却是她负多胜少。接下来,却是:
第四筹
正面,韩国夫人杨玉钏,冰合井泉月入闺
背面,喜宫花者各饮,与明皇静照一杯如贵妃先出罚饮一杯不准与明皇照杯。
(照杯,即喝完酒后,杯口向着对方,使对方能看到自己杯的内壁和杯底。)
第五筹
正面,虢国夫人杨玉钿,海燕双栖玳瑁梁
背面,好骑马者饮,行走马令
第六筹
正面,秦国夫人杨玉钗美人,更唱舞罗衣
背面,端坐者喜歌舞者,各饮与明皇拇战三杯
其令法及喝酒情况不一一而足。此时唐玄宗已微醺,兴奋起来,他见蛮腰频频击鼓,有些技痒,便从她手中接过羯鼓,亲鼓一曲。鼓曲先慢后紧,疏密有致,抑扬合节,自有它的感人处,击到高潮处,众夫人一起拍手称颂。